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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的尸体已经被人连夜拖走,地面上的血迹也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扎在临街院墙和窗棂上的流矢被悄悄地拔出,砸坏的屋门,也被迅换上了新的。不刻意去查看,绝对看不出曾经有血战痕迹。一切都好像没生过,一切都好像是场梦,醒了,也就云开雾散了。
三三两两的衙役从街道上走过,拍开临街店铺的门,勒令店铺的主人重新营业。一张张扣着县令老爷官印的告示也贴在了街道最显眼处,县衙里的办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反复宣读告示中的内容:钦差大人是假冒的!此人是叛贼安禄山帐下的细作,专门敲诈各地官员和士绅,替叛军募集粮饷。华亭县的官员们都受了蒙蔽!是路过此地的安西采访使王大人,目光如炬,及时拆穿了骗子的身份,并将其就地正法。整件事情与华亭县的父老乡亲无关,采访使大人不会做任何株连……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些家伙整天惹是生非!听了办老爷的宣讲,临街店铺的掌柜、伙计们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官府的文告当中几乎处处都是破绽,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可钦差大人是叛贼假冒的也罢,是被采访使大人冤杀的也好,那都是神仙们打架,与升斗小民无关!百姓们能不遭受什么池鱼之殃就该烧香拜佛了,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去替一伙已经死了的太监主持公道!
“大胆叛贼,假冒天使。招摇撞骗,罪不可赦……”沙哑的宣读声从城西响到城东,又从城东响到了城南、城北。还没到过午,全城百姓都知道了昨天那场风暴的“真相”!摇摇头,纷纷将悬着的心脏从嗓子眼又放回了肚子内。
不株连就好,不株连就好。至于昨天发生在大伙眼皮底下的那场杀戮,就当是噩梦好了。醒来之后,梦中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于是,大伙收敛起忐忑不安的心情,像平常一样,该出门找事情做的继续出门找事情做,该去买菜的买菜,继续去买米的买米。无论昨夜的风雨再大,生活终归还要继续,是不?
唯一令大伙感觉与以往不同的是,城中的秩序瞬间好了起来。四处敲诈勒索的地痞流氓们全都不见了,小偷和乞丐也完全失去了踪影。平素散漫惯了的团练们被组织了起来,在几张陌生的面孔敦促下,排着整齐的队伍,在街道上往来巡视。见到有积水的地方,立刻停下来帮忙疏通。见到有人滑倒,也如同孝子贤孙般上前搀扶、救助。有街坊受了团练们的热情帮助,心中感激,拿出来几个鸡蛋作为酬谢。后者却如同被蝎子蛰了般迅跳开,一边摆手一边低声哀告:“您老这是干什么?赶紧收起来,赶紧。咱们过去怎么得罪您了?无冤无仇的!您给我塞这东西干什么?这要是被那帮军爷看见,我就是皮肉再厚,也吃不住棍子打啊?”
“啊!”好心的街坊捧着鸡蛋,愣在了家门口。眨巴着眼睛适应了好半天,待对方的身影都逃远了,才笑着向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道:“该,恶人自有恶人磨。采访使大人怎么没早点儿过来?!早点过来,早就把你们给收拾成人样了!”
“不愧是封常清的关门弟子,一出手,就露出了名将的风范!”与普通百姓不同,华亭县的大小官员们,对王洵的底细知道更清楚些,内心当中的感觉也更为复杂。
钦差大人肯定不是假冒的,县令和主簿两个,曾经亲眼查验过此人的印信。那可是如假包换的正四品监门将军,皇帝陛下的贴身家奴!可这家奴在华亭县的作为,却实在不给其背后的主人长脸。自己巧立名目,勒索地方不说,还放任手下那些飞龙禁卫为非作歹。前后才几天功夫,就把华亭县搅得乌烟瘴气,连个可以安安静静喝酒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而采访使王大人,所做所为与钦差恰恰相反。除了暴起发难的那一瞬,偶然露了一下峥嵘之外,其他时间都是规规矩矩。就连他麾下那些异族亲卫,待人接物也都客客气气,从不仗着主人的势力四处招摇。
如果潼关被叛军拿下的那个谣言是真的,乱世当中,有这么一伙人来到了华亭,对地方上来说,绝对是福不是祸。那些侍卫们的身手,地方官员们在昨天下午有目共睹。而同样的一伙地方团练,掌握在张文忠手里时,便是一群没头的苍蝇,除了给地方上添乱之外,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到了安西采访使王大人手里才几个时辰,整支队伍便脱胎换骨。即便无法拉出去剿匪平叛,用来保护相邻,威慑趁机作乱的宵小之辈,却是绰绰有余了。
所以冯姓太监死在采访使大人手里,也算是老天有眼。只是拒接圣旨、诛杀钦差这两项罪名,实在太骇人了些!顾忌到以高力士为首的太监们在朝廷中那股庞大的势力,地方官员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跟采访使大人及其属下将佐保持一定距离,既不敢与对方交往太密切,也不敢过分疏远。既不希望对方马上离开,又不希望对方永远驻扎在华亭县。真是进也为难,退也为难,无论怎么做,都提心吊胆。
“最好是让叛军把高力士等人全捉去,一个个就地正法!”有人感愤于封常清的遭遇,心中暗暗祈祷。那份给皇帝陛下的临终遗表前半部分,昨夜就被王洵当众传阅过了。凡肚子里多少还有些良知的,无不感动得掩面而泣。如果王洵当时趁势逼着大伙一道起兵清君侧,相信地方官员们没有勇气拒绝。然而对方却没有那么做,只是借了华亭县城外的小校场,说要在那里休整几天,顺便等等身后的大队人马。
大队人马据说还有一万多,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每个人都配有两匹大宛良驹。华亭县距离京师不足五百里,如果放开坐骑狂奔的话,其实最多也就是三天的路程!
第五章 不周山 (五 上)
恐慌、疑虑、庆幸、崇拜,各式各样的目光围绕着华亭县的县衙和校场,徘徊不定。但谁也没想到的是,此刻的王洵,既不在重兵把守的县衙门里,也不在城外的小校场。早在日出之前,他已经带着王十三、万俟玉薤、方子陵以及十几个随从,换了一身飞龙禁卫的装束,悄悄地赶往了长安。
封常清的遭遇让他义愤填膺,然而他却鼓不起像宇文至那样,一怒之下,头触不周山的勇气。眼下叛军已经攻破了潼关,他麾下那一万多远道而来的疲敝之师,即便全站到长安城墙去,恐怕也无力回天。况且此刻大队人马还在半路,由宋武统领着追赶他的脚步,根本不可能参与长安城防御。即便有那个可能,王洵也不愿意稀里糊涂地把大军交到高力士、陈玄礼等人之手。他可不是封常清,钢刀都架在脖子了,还一心想着报效朝廷。
所以此刻他迫切需要去做,也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尽快从长安城中把云姨、紫萝和白荇芷等人接出来。不让她们被太监捉去当威胁自己的人质,也不让她们落到叛军手中。她们是他在长安城中最后的牵挂,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
因为已经临近京畿的缘故,通往长安的官道修得很平整。大宛马的四蹄腾起来,一个时辰轻松能跑出五六十里。凭着冯姓太监的印信和身上的飞龙禁卫黑皮,一路不断从驿站索要补给,几匹宝马轮换着骑乘,晓行暮宿,才是第三天清晨,已经过了咸阳,长安城遥遥在望。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活着回来!”看到眼前熟悉的景物,方子陵忍不住低声感慨。几年前,他也是穿着同样一身飞龙禁卫的衣服,追随在王洵身后“逃离”了长安。而今天,他和王洵已经都不能算无名小卒,却依旧要逃来逃去,如同丧家之犬。
“是啊!”王洵叹息着附和了一句,心中也是好生感慨。当年在长安城中时,他对此地厌倦至极,无时无刻都想要离开。然而在数千里之外,那些曾经令他厌恶的东西迅速被淡忘,留在心中的,全是甜美的回忆,无比绚丽,亦无比鲜活。
“我当时还跟家里人说,去个一年半载,就能衣锦还乡呢!”方子陵笑了笑,对着路边的垂柳,仿佛从婆娑柳梢中看到了自己当年稚嫩的影子。
“我也是。跟家里人说好了,出去躲一年半载就回来。谁能想到去了这么久?!”王洵咧了下嘴,微笑着点头。杨氏和王氏两路神仙打架,殃及宇文至和他两条小杂鱼儿。为了躲灾,他不得不听从封常清的建议,进入白马堡大营,穿飞龙禁卫的衣服。然后骊山扫雪,然后京师平叛,然后在曲江池看到贵妃娘娘和他的前夫幽会,然后在大漠当中受到哥舒翰的追杀,然后楼兰部落遭遇老狐狸,然后疏勒,然后大宛……一桩桩,一件件,被烟尘遮盖住的往事,潮水般涌心头,令他几乎无法自已。
从头到尾,冥冥中仿佛都有一只大手推着他走。他根本无法逃避,也无法选择。做纨绔之时,唯恐被人当蚂蚁踩死,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拼命往爬。做了校尉,还是命如蝼蚁。做了郎将、将军、大将军、采访使,重兵在握,本以为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一回头,却发现已经做了安西大都护的封四叔,轻而易举地被人将头颅砍了下来。
这条青云路他走够了,再也不想继续往前一步。从今以后,皇帝也好,太监们也好,安禄山也好,统统都远边去!谁爱杀谁就杀谁,谁爱造谁的反造谁的反。老子不伺候了!老子躲到大宛去,任你们的斗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待中原尘埃落定,老子把印信往廊柱一挂,不告而去。从大宛往西数万里,还分布着几百个国家,谁还真有本事将老子从人堆里揪出来。
想到可以带四个老婆躲极西之地去做富家翁,他心中的伤感立刻一扫而空,周围的景色亦跟着显得愈发亲切可人。正回头欲跟万俟玉薤等人闲侃几句对未来的规划,却发现对方眉头紧锁,手僵硬地搭在了腰间刀柄。
“怎么了?”一种不安的感觉急袭而来,王洵也用手按住了刀柄。“情况不对么?你们看到什么了?!”“有哭喊声!就在前方岔路口。”万俟玉薤和王十三两个齐声回应。由于故乡不在长安,他们两个可没像王洵和方子陵那样,坠入了某种挥之不去的伤感当中。而是始终记得自己的职责,盯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哭喊声!这可是天子脚下,谁敢在此地……”方子陵楞了楞,本能地反驳。但很快,他便主动闭了嘴巴。
的确有哭喊声,非常混乱,有男有女,中间还夹杂着牲口的悲鸣,就在前面两里左右的岔路口。隔着密密的柳枝,方子陵根本看不清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依稀记得,前方另外一条官道是通往郿县、陈仓方向、在斜谷附近转往剑南道,向西南据说可一直抵达剑南道的昆州。可这大清早的,谁没事儿拖家带口往西南方向跑?注1
“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等方子陵说出心中的疑问,王洵已经策动坐骑冲了过去。此地距离长安城已经不足二十里,如果大白天就有贼人敢在这里打家劫舍,恐怕京畿的局势已经彻底失控。
仿佛是在验证他的推断,前方岔路口的哭喊声骤然增大,有个女人在声嘶力竭地叫嚷,还有几个男人在大声喝骂。紧跟着,又是一声惨叫,天地间刹那清静了,只有晨风扫过柳梢,送来一阵阵血腥气。
“住手!”王洵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同时厉声断喝,“飞龙禁卫在此,你等休得张狂!”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在柳荫下出现。岔路口正在打劫的一众强盗们闻言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