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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龙禁卫们便闲得有些腰疼,纷纷开始在周围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能在曲江池畔占据一亩三分地的,背景肯定不会太浅。王洵不想再被高力士打军棍,便从早到晚来回巡视,对着弟兄们千叮咛万嘱咐。弟兄们被叮嘱得不胜其烦,便信口敷衍道:“行了,校尉大人!您放心,我们懂得分寸。宰相家的门房六品官,您就是借我们三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在这种地方给您惹祸啊!”
“就你们,我能放心才怪!前些日子也不是谁,差点惊了薛王的坐骑!”王洵耸耸肩,指着几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嚷嚷。
“我们不也是认真负责么?大半夜的,他老人家连随从都不带,一个人骑马在外边晃荡。知道的相信他是咱大唐的王爷,不知道的,还以为半夜撬门的恶贼呢!”跟王洵时间久了,众禁卫也摸透了他的脾气,笑了笑,大咧咧的对付。
“就你等?少装大头蒜吧。真要是贼,还指不定谁抓谁呢!”王洵气得直撇嘴,压根不相信对方的解释。
“要是我等真能抓到个贼呢?校尉大人,是不是请我等到平康里那边开开眼界?”队正方子陵跟王洵关系最亲切,凑到跟前,笑呵呵的反问。
“扯淡,除非哪个贼活得不耐烦了,自己捆住手脚往你们手边上送!”王洵一脚踢在对方屁股上,将对方踢出老远。
“我们,我们前天傍晚真的看见了一个贼。不信,您问问老郑,还有老朱他们几个?若是骗您,天打雷劈!”方子陵单手捂住屁股,跳着脚赌咒发誓。
见对方说得不像作伪,王洵忍不住心里也涌起了几分好奇,“前天傍晚?那你们怎么没将他抓住?!”
“是,是个哪种贼。哪种……”方子陵一脸坏笑,神神秘秘地再度凑了过来,“不是,偷,偷东西,是偷,偷那个。您懂得?就在那间后院种了很多柳树的大宅子里。前天傍晚,天刚擦黑,一个男的乘着辆淡青色的马车来到了人家的后门口,然后就被一个小丫鬟带了进去。紧跟着车夫就赶着马车自己走了。老郑跟我觉得他们行事诡秘,偷偷爬墙去看。发现那个男的和一个贵妇人抱在一堆儿哭,心呀肉呀的好不凄凉!”
“哪边?这一带家家后院都有柳树”,王洵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那边,种得最多的那家!”方子陵唯恐天下不乱,伸出手指向王洵示意。
“她……”王洵的眉头登时拧成了个疙瘩,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虢国夫人的府邸。虢国夫人的艳名满长安,只要双方你情我愿,想让哪个男人做入幕之宾不可?何必要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入,还抱在一起哭?
“校尉大人知道那是谁的府邸?”见王洵神色不对,方子陵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追问。
“不知道!”王洵摇头否认。“但是高大将军说过,让咱们少管闲事!”
话虽然如此,他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早在此前,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虢国夫人跟雷万春之间好像有些纠缠不清。但以雷万春的为人,绝不会从后门偷偷摸摸去拜会一个女人。更不会软弱到跟对方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大将军的话,咱们当然要遵从。”方子陵随口敷衍,“可那家的男主人,也忒傻了些。老婆都被人偷了,自己居然半点察觉都没有!”
“行了,别乱嚼舌头。跟老郑,老朱他们也打个招呼,这事儿别乱传。”王洵收起笑容,郑重吩咐。随后,又鬼使神差般信口追问:“那男的长得什么样?很壮实么,个头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跟您可是没法比!”方子陵看了一眼王洵,满脸贱笑,“他的个头也就到您肩膀。瘦得像个痨病鬼般。也不知道哪点赢人,居然把一个朝廷命妇搭上了手。不过那个女人长得可真不赖,隔着那么远,也差点没把老郑的魂看飞了!啧啧,一朵花插在了牛粪上,真是有点可惜。换了校尉您还差不多,要模样有模样,要体力有体力……”
“滚!”王洵作势欲踢,心中的石头却终于落了地。不是雷大哥,他为人磊落光明,断不会做如此无聊之事。那又会是谁呢?难道虢国夫人那天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关切眼神,真是装出来的?
此刻太阳已经落了山,湖畔人烟渐稀。放眼望去,一片烟波托着几处舞榭歌台,竟有股子说不出的苍茫滋味。王洵不想再管虢国夫人的闲事,便转过身,拔腿向自己的坐骑走去。刚走了几步,还没等拉住马缰绳,身后却又传来了方子陵神神秘秘的声音,“来了,来了。那天差不多也是这般时候。您看,就是那辆淡青色的马车,您快看,又是后门下车,进去了,又进去了。!”
“你们几个别多……”王洵皱了下眉头,低声呵斥。话音未落,却看见数匹骏马从不远处的官道上疾驰而过,马上的人簇拥着一个紫袍官员,威风不可一世。
“杨国忠,他怎么也来了?”凭着当日与剑南节度牙队一道“平叛”留下的印象,王洵认出马背上的那位身穿紫袍的大人物。“来捉自家妹妹的奸么?还是……”
回过头,他发现方子陵等人已经踮着脚向别人的后院墙附近溜。赶紧追了几步,低声命令,“你们几个,都给我躲远边上去。别跟着添乱。老郑,你在这块警戒,不准任何人再去偷看。子陵,把我的马牵到水边饮饮……”
一连串命令发完,弄得几个属下面面相觑。正恍惚间,却看见自家校尉大人蹑手蹑脚靠近了那家院墙,双手轻轻一扒,将头探了过去!
注1:朱雀门,大唐皇宫的正门。
第一章 羽衣 (八)
本质上,王洵并非一个喜欢多事儿的人。前些日子出手教训几个恶少,不过是因为酒后失去了节制力,心中的压抑一并爆发而已。过后被高力士教训了一顿,也老老实实承认错误,心中并没觉得有多冤枉。
今天去翻虢国夫人家的院墙,亦非存心窥探他人隐私。襄郡夫人骂得好,这长安城里,只有曲江池畔的汉白玉栏杆才称得上干净。虢国夫人艳名远播,裙下之臣据说能从西北角光化门一直排到东南角的启夏门(W//RS/HU)。虽然王洵私下里认为她可能跟雷万春藕断丝连,但像她这种女人,谁还能指望着她为了自己而守节不移?
只是杨国忠今天来举动实在太反常了,反而勾起了少年人的好奇心。王洵本打算探过头去看一眼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令杨国忠如此忌惮。谁料目光一落在后院亭子里的相对流泪的两个人身上,便再也挪不动分毫了。
此刻太阳刚落,天将黑未黑,从墙头上探过半个头的王洵看不清院内人的面孔,但凭借直觉,他相信那不是自己曾经为之惊艳的虢国夫人。
不是虢国夫人。院子中那个女人个头比虢国夫人略高,身材也比虢国夫人更丰腴。但你决无法说她长得太胖,而是丰腴到了极致。增一分则有余,减一分则不足。与其以手拭泪的娇弱动作相配,令人心头登时涌起一股想揽之入怀的冲动。
但这种冲动又与第一次见到虢国夫人之时截然不同。虢国夫人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香气四溢,无论哪个男人看到,都想将其摘下来把玩一番,即便被花枝扎得满手是血也心甘情愿。而此刻在亭子内垂泪不止的那个女人,则如同一朵静静照水的白莲,美则美矣,却令人只想亲近而不想亵渎。
如此绝世姿容,难怪老郑、老周他们几个看过一眼就念念不忘!恍惚间,王洵竟然有些羡慕起了亭子里的那个男人。虽然那个男人也在一直默默流泪,但伤心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倾国之色陪着,即便就哭上一辈子,也是值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带着几分嫉妒,王洵皱着凝神细想。根本无法再顾忌自己刚才曾经看见杨国忠已经进了宅院的正门。据他所知,贵妃娘娘有三个姐姐,个个都堪称世间绝色。但那三个女人都是都是杨国忠用来跟朝臣拉关系的蒲包,想往外送还唯恐不及,又怎会惶恐成那般模样?除非她是……
一瞬间,王洵的身体犹如雷击。长得与虢国夫人相像,又能让杨国忠如此着急的女人,恐怕全天下只有一个。那个名字呼之欲出,王洵却不敢宣之于口。他快速将头缩回来,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谁料动作太急,竟然将墙头的琉璃瓦碰歪了一块,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谁!”后院亭子里相对落泪的一双男女立刻如鸟雀般各自跃开数步,齐声惊问。
“是婢子,寿王殿下,赶紧离开这里,节度使大人闯进来了!”不待王洵想出脱身之策,院落之中,有个惶急的声音喘息着回应,“赶紧,王爷赶紧。夫人拦他不住,节度使马上就杀到后园来了!”
寿王殿下?双脚已经落在了墙外的硬地上,王洵两腿却一阵阵发虚。那个男人是寿王殿下,大唐皇帝陛下的十八皇子!他竟然跑到虢国夫人家中来,私会自己的前妻,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天啊!怪不得杨国忠听到消息后会急成那般模样。真的惹得皇帝陛下醋海生波,恐怕杨家有多少颗脑袋都得一块儿砍下来!
他这厢吓得魂飞魄散,麾下几个亲信弟兄却以为校尉大人正在为墙里的女人惊艳,悄悄地围拢过来,压低了声音调笑,“怎么样,的确是个尤物吧。老郑昨天只看了一眼,就……”
“赶紧走,不想死,就快跟我离开这!”王洵一把揪住一个,拉着大伙快速退远,声音压得极低,面上的表情却穷凶极恶。“我不管你们前几天看到了什么,也不管你们今天看到了什么,最好全给我忘掉。谁也不准再提,更不准跟别人说三道四。否则,不用别人来找,我第一个拿刀砍了你们!”
从没见过上司连续两次强调同一件事,并且如此声色俱厉。方子陵等人把脖子一缩,凛然称是。唯恐大伙阳奉阴违,拉着大伙退出五六十步后,王洵再度低声补充,“刚才那个骑马穿紫袍的家伙,就是杨国忠。自从王鉷倒台后,他已经能跟李相分庭抗礼。咱们这些小鱼小虾,哪招惹得起人家?还是躲远些最好,免得人家迁怒起来,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啊——”方子陵等人楞了下,嘴巴张大得足以塞进一个鸡蛋。“我,我去给您刷马。”老郑第一个反应过来,从方子陵手里抢过马缰绳,拔腿就往水边跑。“那是校尉大人安排给我的任务,你别拍马屁!”方子陵也不敢再耽搁,撒开双腿紧随其后。
转眼间,先前一众唯恐天下不乱的兵痞们逃了个干干净净。把王洵老哥一个人丢在了暮色里,苦笑连连。他不怪弟兄们溜得快,京兆尹之王鉷当年动辄要人性命,连公主之子也敢抓进监狱直接勒死。杨国忠如今权势更胜王鉷,大伙不过是一群小杂兵,哪敢偷窥对方的隐私!
贵妃娘娘于歌舞一道上造诣极深,陛下亦为此中行家。他们两人正在合力重修霓裳羽衣舞,若是完成,则为古今第一华章……沉沉暮色中,王洵猛然想起白荇芷曾经跟说过的话。霓裳羽衣,脱胎于周穆王与西王母互相唱和的典故。大唐天子将其改为人间帝王梦游月宫,与月宫仙子同游,同乐,两情相悦的故事。但此刻的王洵眼里,分明还印着刚才寿王和贵妃相对落泪,难舍难分的模样。近在咫尺,却如相隔天堑。
霓裳羽衣,浩瀚烟波上,他仿佛看到了白荇芷翩翩起舞的模样。好像又不是白荇芷,仙袂飘飘,罗袜生尘!
注:杨贵妃在少女时代嫁给寿王,被封为妃。与对方共同生活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