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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黄河牌重型卡车呼地擦身而过,淡黄的灯光过后滚下几块煤。
我终于还是找到了电动厅里的那伙人。他们似乎没有帮派,只是临时聚在一起玩。始作蛹者被几个高中生按到了马路中心,轮番踢。
我坐在派出所的湿热的地板上,一直在笑。于成坐在看押间外的长椅上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四人。
“乖学生哎,去,跟警察叔叔拿五支烟过来。”
于成呼地站起来,一溜小跑到值班室,果然拿回来五支大中华。
“日狗的,110抽的烟都这么好。”申明一边抽着,一边朝隔壁另一个看押间拽一脚,那面的人怒目而视。
我来不及点燃自己的烟便蹦起来死死盯住其中一人,初中生模样、侧倚在墙边呻吟的,“很疼是不?要不要我卸掉你另一只胳膊?下次向别人要牌打电动前先问问人家是不是隶益人!”
他发出凄厉的叫喊,酷似一只受伤的好斗的雏狼。警察闻声提着警棍走到看押间外,敲一敲,“让我睡个好觉行不?知道疼还打个毛的架,明天叫你们大哥赔了钱来收拾你们。”说罢又扔下几支烟到那间,扬长而去。
沉沉的咣当一声响,他索性把看押室的门一齐锁上。室内一片死寂的黑暗,令人疲软。
天亮后,有人进来问,谁是主脑。
我抢先站起来,大义凛然似的走出去。
“姓名。”
“庭车常。”
“……哪个庭车常?”
“全城只有我叫这名字,十七中高一(4)班。”
“S市中考第三名的?”
“我以前莫名其妙被他打过。昨晚正好让我撞上了,我就打他。我朋友是路过的,以为我挨打了就过来帮忙。”
“他的手是让你搞的?”
“砖头按着砸的,我第一次打架,不知道份量。”
“我不通知你的学校,也不留你的案底了,跟你朋友回去吧。”
那声音缓和而简单,我抬起头,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扛着二级警督的肩章。我吓了一跳,愣住了。
“你看什么?”
“很严重吗?你好像是局里的。”
“你走吧。”他站起来,向看押间走去。随后听到石头发出痛苦的惨叫。我下意识地奔上去,
“你为什么要打他!”
“因为他是我亲侄子,你们,都给我滚。”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滚,我害怕有一天古珊也会这么说。
于是,我从此远离她的视野,慢慢习惯了被其它更多人的呵斥我:
滚。
第五节 复读
2002年9月。我没有在清华、北大抑或复旦,仍呆在S市,这个三年前还称为S县的城市。理由很简单:孙大圣已经从我的体内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
02年7月的那场考试,第一天我未感到它和平时有什么差别,除了校门外会有很多家长。我总会在家里刚寄来生活费的时候出去喝一台,这次也不例外。当晚喝到了两点多,又到申明家打扑克牌到四点,次日用剩下的两元钱买了2支散装红河烟和2个包子,每人一份。高考的第二天,我再也找不到打开脑子某个角落的钥匙,也许这个角落里有一个让我当了十年神童的人,他现在已经走了。
从考场出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十七中,甚至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与十七中有关联的人。我一直呆在S市,不回隶益,在每一个随机分配的网吧里弄坏一台电脑然后修好,再干上一两周。
没什么游戏可玩,除了一些漂亮的网页,我对那些呆板的代码产生了兴趣,虽然我从未想过以后会成为程序员。
。
父亲从隶益打电话给我的房东,转告我,八中已经将我安排在应届理科重点班117班复读。
想找个地方排放落榜之后的第一滴泪,走着走着,又到了长途车站边,九月里旺了一阵的月台倏然冷清下来,这座小城市的人似乎只送儿女亲人外出上学时才会想到这里,他们眷恋着这片让我几度思绪无着的土地。
腾云网吧十余米外的荒地里平白无故地窜出几簇建筑,几月前这里不过是终日打通宵或醉了的人们才会路过的简易通道,现今已成被车流人群湮没的街市。我坐在仅存的废弃混凝土碇上,烟云缥缈消逝的方向,系红领巾的孩童啃着油条由楼群间走出来,远远地相互打招呼,然后等待,会合,向河对岸的小学走去。早晨广播响了,又是体操,只是不知道是第几套了。
在浩方平台上打完一场比赛,意外地输了。网吧老板问我,“毕业了吗?”我点点头,退出CS,记账离去,背后传来那他的喊声,“哎,我这正缺个人手。”
父亲三天前告诉我的是十七中117班,我想应该去报到一下吧。
班主任是个三十五六的中年人,很快给我办了手续,看看男生院还开着门便跑到正上着课的班里叫个人出来带我去找住宿。临走前,他掂量我一会,拍拍我肩膀说:“这个班是省级优秀班级,中考时600来分录取来的。。。。。。”我正想:“我还是711分,全市第三名呢”,他发来一支烟,“既然复读了就好好再干一年,进来就是117的一员,和大家没什么差别。如果外面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说,我帮你摆平。”说罢,便凑着诺大的水烟筒叭嗒叭嗒地抽起来,刹那间,我突然觉得那些曾说过“我罩你”的叨着高档烟斗的老大们如此渺小。
破天荒地上足了大半天的课,唯一郁闷的是教英语的居然仍是个老太婆。我得出了复读无意义的结论。
八中是个半寄宿制完全中学,教学质量却比以全寄宿全封闭式的十七中好得多。想到这里,我差点笑出声来,前不久遇见十七中的教导主任,他装着看不见正向他打招呼的我,似乎已经忘了我这个“方仲永”,三年前,我进入十七中时,他和副校长私下打过赌,赌我是否会成为第二个方仲永。结果他们都输了,我成了一个优秀的流氓。我突然怀疑起这笑的动机。
几天后,母亲往我的银行里多充了一些钱。我买了心仪已久的Marlboro香烟,为18岁的生日伤神。
我无意中成了网吧里的网管,除了薪水,拥有这里的一切。这天特意呆到了0时。混过了一天,没有奇迹发生。正准备关门走人,四、五个初中生风风火火地跑来,讨了半天价包下这夜的通宵。
除了CS就是魔力宝贝,毫无新意。半夜里申明和捆着白色绑带的右手钻进来混机子,我算是见识到了用一只手玩CS的人,即便如此我也不客气地用刀爆他的头。那小子整夜里哇哇叫着。
申明问我去不去迪厅,找MM。我摇摇头。我不愿陷入满目喧嚣却犹置身于沙漠般的孤独,再不想招惹那些在灰色地带间欢寂的可怜的精灵们。
申明走了。只剩下那几个轮着抽一支烟的毛孩子和一整排整夜闪烁的电脑。
有个小子过来问我,会不会黑客。我摇摇头。“唉,我以为你会呢。”他转回去,一边浏览什么乱七八糟红客兵团网站,一边试验着各种工具,试出毛病后不好意思地跑来让我调拭机子。
“怎么让另一台机子重启?比如说你那台主机。”小子突然又问。
我二话不说,由拖鞋中探出一只脚丫,踢一下重启健。墙上的路由器顿时红了眼。小子愣了,不再说话。
六时,我拉起闸门,迎来浑浑噩噩的清晨。小子们鱼贯而出。
申明站在门下斜视着某个方向,左手也绑上了纱带。
“妈的,有个小屁眼抢老子的女人。”
“嗯,啊?”
“我追着他一直到街上,撞上边防大队的巡逻队。”
“这也行?”
“我手上拿着刀。”
“哦,认栽吧。昨晚上他们路过。不是边防大队,是边防团,正儿八经的边防军,不是武警。光带队的就是个少校军官,论起来比你干爹那警督还高一级。”
“难怪敢下狠手。”
申明抖落上衣袋里的大中华,席地而坐。两人默默地抽着。
“下个月,干爹要让我参军去。保重。”他认真地说。
“哦,都走了。”
再次陷入久久的沉默。
我拉下闸门。
2003年云南省本科线为350分。我的实考分加上“边疆少数民族照顾”的30分,恰好触线,被一所林业高校录取。
申明的干爹……申伟烈士的战友,要派车送我,我摇摇头。
“也好,到了昆明要好好念书。如果再犯了事蹲派出所,伯伯和石头的叔都帮不成你了。成了气回来多照顾我们家申明。”
“嗯,”我点着打火机,为他点燃烟,就此辞别。
第六节 九号公寓
2003年9月13日,昆明市,某林业高校。
风似无边的海洋湮没整个山头,雨点逐到深蓝色玻璃上,大厅内淌流着来历不明的音乐。透帘远眺,视野里的校园浑如漂亮浮于城市海洋边缘的小岛,沉沉雾霭压制着来自于另一个断层时空的陌生感。
肖扬又抢走我一支烟,饶有滋味地点燃吸着。作为在英语分级测验中唯一一个交卷比我快的人,他有权这么做。
这样便过了大一个上午。
午后的数个小时里,我们在山下的一家网吧进而昏天暗地地K着CS。肖扬说他得向家里汇报“补交”的学费了。
我独自乘着公车离开这个山头。
日光贯穿公车躯体,摇曳于群山与街市各处,唯独不见秋色。我倚在车尾的长长座位上,记忆的碎片或满天飞絮或孑然飘零着,倘有中世纪西欧剧院的散场曲,微渺的声息,钻过地球核心传导而至。陌生的城市旋转与身外,缓缓车流,匆匆人行,不厌其烦变幻角度的混合光线,一切景象仿佛老式电影机投影于幕布上的黑白片花。
理工大学本部,公寓走廊内似乎24小时都放射着缄默的光线,铿然脚步声反而苍然无力。
于成正趴在心爱的手提电脑前,舔着咖啡杯内壁,在价格不菲的音箱前竖着耳朵,蹬一双拖鞋晃荡,偶尔从我的烟盒里抽出一支,模仿某种姿态嗅一嗅,扔回给我。他从来不吸烟。
无意中翻出一张韩国第一代T。T。ma组合的CD专辑,“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我略显惊诧。那个纷纷扰扰的时空,每当我百无聊赖地播放这音乐,他总会表示出极端的无奈,其实我不过是怀念一个在商业时代里芸花一现的演唱组合以及她们唯一一张正式发布的专辑。
“你很久以前……”他刻意强调“很久”二字,“不是老在听么?我换音箱时发现它除了比较适合试音的外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弹出光驱里的仓备,放入CD,似乎以一种从未试过的姿态重新目视年轻的歌声飞出扬声器。
“因为你关注的是音响,而不是音乐”,我惮了惮烟灰。
他开窍了………懊丧地取出CD,示意道,“归你了!”
“99年……有点奇妙,我发现”,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我愣了半天,猜想他指的是当年纳斯达克股暴跌这类和他牛马不相及的事。半夜里,风把靠在阳台边的破玻璃吹倒在地,顺势灌入没有屏障的寝室,其它人嗯了一声又钻进被窝。我起身在闪电的余光中摸索烟草和打火机,起身绕过一地残碎走上阳台。
右方向有个钟楼,指针竟是与钟盘浑然一体的,也看不出有高压水塔之类的用途。我好不容易点燃烟,面对这座与盖一所山村小学同价的装饰性建筑,毫不吝惜地吸着。良久,直觉身在无人烟的荒山上,风雨欲来,自己却不惊不扰。 回到学校,又睡了大半天,胡乱到食堂扒几口泡饭。天黑前人影稀落的大厅内,有一个乐队在激情演奏,不知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