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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们谁有名字?”高翼再问。
这时代,知识只属于少数人。高翼记得在建国初期,中国的文盲率还高达80%多,所以不得不开展全民扫盲运动。这名侍卫没有名字,倒也不稀奇,但他没想到,这里所有的侍卫都没有名字。
他妈的!这不成了倭国么?记得倭国在明治维兴前,举国上下只有少数贵族有名字有姓,怎么这一众侍卫竟没有一人有名字,平常宇文昭是怎么称呼他们的?
想到宇文昭,高翼反身准备询问一下,一回头,却见宇文昭已趴在他脚下,蜷曲着身子,鼻翼里发出微微的鼾声。
“格楞”一声,高翼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他俯身轻轻触了一下宇文昭,宇文昭仍酣睡未醒,小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终于了却了一件心事。
涨潮了,沙滩上湿气很重,高翼在沙滩上站得太久,脚边已浅浅的出现了水洼。宇文昭就躺在这样的地上,身上的葛衣吸满了水,湿漉漉地,像裹尸布一样缠在她身上,但她仍然睡的阳光灿烂。
也许,长期的逃亡生涯令这位三公主的精神已不堪重负,现在有人跳出来为她筹划一下未来,帮她分担部分重则,令她顿时放松下来,竟倒在水泊里睡着了。
“你,今后就叫宇文兵吧!”高翼不由分说,指点着不远处的茅屋说:“这里并不安全,慕容骑兵才来过这里,当心他们去而复返,你带几个人拆了那几座茅屋,我们扎成一个木筏,用我的小船拖曳着走。如果可能,我们连夜动身。”
宇文兵犹豫了片刻,缓缓地点点,然后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其余几个鲜卑人则用希冀的目光看着高翼,等高翼抱起宇文昭来,他们仍为在高翼身边不动。高翼初而大怒,旋即,他醒悟过来,指点着剩余几个人,说:“你们三个,就叫,嗯……兵书战策,既然有叫宇文兵的,剩下的人就叫宇文书、宇文战、宇文策。那三个伤重的,加上三个救活的人,就叫‘久旱逢甘雨,好’,谁先醒来就叫宇文久,后面分别叫宇文旱、宇文逢、宇文甘、宇文雨。至于最后那个倒霉蛋,就叫宇文好——哈,我起的名字真好,但他能不能活下来不一定!”
众人一声欢呼,开始向茅屋奔去。高翼才走几步,立刻又想起一事,吩咐道:“等等,宇文兵,记着派人警戒,另外,从我船上拿把斧子去,动作要快。”
※※※
夜,深暗无边。
你见过黎明前的海么?它裹在夜的怀里,那么安静,那么幽暗。
浪开始舞蹈。
一朵朵浪花是黑色晚礼服上滚着的蕾丝花边,洁白的,纯粹的。随着夜的舞步,它翻腾,跃动。是谁,用锋利的牙齿将这一大块墨玉咬碎?它飞溅而出的波涛液一片苍白。一波逝去,一波又来。
风在言语,将永恒的声响送进人的耳膜。谁在默诵?无穷无尽地喃喃自语,不眠不休。
一艘小帆船拖曳着一个木筏在浪花的舌尖上,轻快地跳动着,一直往前走往前走,越走,越接近黑暗。
“……我只能不停地走,走!在这个杀戮时代,幸福离我很远很远,无法触摸,无法企及。即使看上去它近在咫尺,就像是海天交接处的灯塔。但我辨不清它的方向和距离,弄不懂它所处的位置——我情愿用尽一生去跋涉么?”
茫茫大海中,高翼小心地把着舵轮,嘴里上喃喃自语。
在他的脚下,甲板内那狭小的舱室里,宇文昭辗转反侧,半梦半醒。恍惚之间,仿佛有人在问:“你是谁?”
“我是昭儿。”
“昭儿要做什么?”
“要去走遍天下,找一个人。”
“找到了么?”
“找到了,我就要和他同甘共苦。”
“那,为什么还在流浪?”
“因为……因为也许这个人不是我要找的,我想找我想要的那个。”
“你心里还在犹豫,还不敢肯定!”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犹豫?”
“因为他太不真实。”
“为什么不真实?我一直在努力找啊,在每一处有阳光和井水的地方,每一处没有阳光和井水的地方。”
“也许你永远也找不到。”
“当然,有许多东西永远都找不到,但会永远存在。”
“他只是一个幻影而已……”
“幻影为什么不是真实的呢?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幻影,这一生是一次短短的醒来;也许这个世界是一次长长的醒来,而这一生是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梦,怎么分的清?”
甲板上,迎着初升的晨曦,高翼忽而高声唱道:“我的圣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这苦杯把我绕过。我爱你执拗的意旨,我同意把这个角色扮演。但现在上演的是另一出戏,我求你这次把我豁免……”
这是一首帕斯捷尔纳克(195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写的诗歌,名叫《哈姆莱特》,它还有下半阙,高翼语声低沉,唱出了它的下半阙:“可是这场次早就有了安排,终局的到来无可拦阻。我孤独。伪善淹没了一切。活在世,岂能比田间漫步。”
歌声惊醒了宇文昭,她躺在船舱内,默默地聆听着婉转百折的歌声。
这时代才由荀勖与贾充共定律令,音乐刚开始有了音律一说。但高翼所唱的这首咏叹调充满了宗教意味,显得神圣辉煌。其中的花腔高调尚未传入中国,宇文昭隔着甲板聆听到这首歌,只觉得仿佛有只小手在触动她心中那柔软的部分,响在了灵魂深处。她虽听不懂词义,也禁不住热泪横流。
勉强爬了起来,宇文昭擦了擦泪,走出舱室。
甲板上,晨曦微露,千万道霞光透出云彩,海面上金蛇乱舞。宇文昭极目远望,除了海还是海,她禁不住问:“陆地在那里?我们现在何地?”
第6章 我答应你
高翼架的是一艘比赛用的单桅帆船,空间安排极为紧凑。为了完成漫长的赛程,船舱内塞满了食物与淡水,剩下的空间极狭小。宇文昭住进了船舱后,她的侍卫怎敢也挤入船舱。所以,整个甲板上只有两人——宇文昭与高翼。剩下的侍卫都待在拖曳的木筏上。
舵轮后,一夜未眠的高翼病恹恹地躺在固定于舵轮后的躺椅上,眼皮也不抬地回答:“这是大连……嗯,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把它称作什么,不过,我选中这里歇脚,它的整个地形像一把铲子深入大海,地势最狭处,也就是那铲子柄,只有四五公里宽,两端见海。挖一条壕沟就可以彻底断绝陆路的交通……谈判么,达成协议的双方如果没有相等的实力的话,有协议也没用。所以,我决定在此地暂时停一下,看看风色再走。”
大连……交通……公里……协议……,这些词宇文昭全不懂,但她大概明白了高翼的意思,便静静地跪坐下来,望着海面上的霞光默默不语。
船正在向东行驶,或者说,正朝太阳方向行驶,阳光打在那挺翘的鼻梁上,白瓷一般的面庞充满了雕塑美。高翼望着这张平静的脸,不觉痴了。
人的勇气是怎么来的!就是坚信自已的希望能够实现,并为之进行不屈不挠的努力。
就是这样一个娇小美丽的女人,两年来一直饱饮风尘,一直颠沛流离,一直艰难跋涉踏尽胡地,也不忘记恢复家园,并坚信自己能成功,所以她面对未来从不胆怯。
这需要多么大的坚忍啊!
但此刻,这一切都过去了,她像个小妇人般静静坐在甲板上,就坐在高翼的船头,看风景!
一动一静之间,美得令人无法呼吸。尤其是那种静宜之美,令人怜爱由生。
“也许你错了”,宇文昭跪坐在甲板上,目视晨曦,头也不回,语声低沉而沙哑,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两年,我已经奔波了两年,所有可以求告的部族都已经求过了,慕容燕国灭段氏鲜卑,灭我宇文部族……没有人,没有人敢在这风头上帮我们。世人总是喜欢锦上添花,落井下水,哪有人会雪中送炭!风色?!这东西我已等了两年,这辽东,还是慕容燕国的风色。”
宇文昭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高翼一字字听入耳中,搞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没有答话。
许久,高翼一偏舵轮,小船轻巧地在海面上兜了半个圈子,他学着宇文昭的口气,对着海风也像自言自语似地说:“能够创造机会的人是勇者,只会等待机会的人是愚者。我宁愿做一个盲目地勇者,也不愿坐等机会的降临……现在,让我们要靠岸了,欢迎各位来到大连港。”
渤海湾一贯风平浪静,清代末年“闯关东”浪潮中,许多山东农民腰里绑个葫芦就能横渡渤海湾。高翼做的木筏虽然简陋,但一来路途短,二来风浪小,那十名躺在木筏上的宇文侍从竟没感觉到颠簸,便在睡梦中被拖上岸去。
大连,高翼此前曾驾着帆船无数次出入这个港口,他的机械厂也曾许多次与大连造船厂打过交道,现在物是人非,这里是古树森森,没有半点人烟。
辽东自古以来地广人稀(现在好像就是古耶),在这个杀戮时代,整个淮河以北的北方领土只有一千万人口,平均起来一平方公里不过三四人。在中原,羯人石虎的统治下甚至出现了一个旷古绝今的、方圆数万平方公里的兽园。如此大的兽园里没有一人居住,居住的全是兽。可以想见,地处苦寒之地的辽东、千山山脉阳坡、水源缺乏的大连更无人问津了。
然而,翻过千山山脉,那里就是肥沃的辽河平原。盆底状的辽河平原一面临海,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正是慕容鲜卑的发祥地。慕容鲜卑独占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后,才有了挑战天下的实力。
高翼自从自宇文昭口中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就开始盘算自己的出路。在这充满杀戮的时代想生存不易,在形单影孤的时候躲在辽河平原背后,卧看风云起,倒是个乱世求生的好主意。
大连是北方最优良的不冻港,适合停靠的天然泊位比比皆是。高翼沿着岸边走了片刻,边搜索着记忆,边对比着山川河流的变迁,最后根据一处山形确定了大致的地理,他选择了一条浅湾停靠。
这里是后来的老虎滩,两山环抱,陆路只有一条峡口通往外界,港湾一段是悬崖,另一段是两山所夹的一块小平原,那里住上万把人不成问题,那天然的码头不需任何修理就可停靠小型船,一旦有外敌,只需迟缓敌人数分钟就可登船远飚。发展初期在此地扎营,算是能进能退的善地。
没几天,高翼就发觉他低估了这时代人的抵抗力。那几名重伤员虽遍身伤痕,更有人胸膛被砍了个大口子,而高翼也没有对症的缝合线,只好用消过毒的钓鱼线粗粗缝合了伤口,给每人偷工减料地用了一片消炎药后,竟然无人发生感染。一行人在大连没歇息几天,那几位重伤员已开始下地走动。
当然,这番奇迹也令高翼赢得了更多的尊敬。不,现在那些鲜卑人望向高翼的目光已不只是尊敬,隐隐中,这群宇文部族最忠心的战士对这位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大巫医”充满了恐惧。因为在他们看来,高翼既然能令人死而复生,也必然有手段直通九幽,让人瞬息毙命,还要加上千古不得轮回。故而,每当高翼走过他们身边时,常常发觉那些最勇猛的战士们也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这时代给高翼的另一个惊喜就是生态资源丰富的令人难以想象。山梁上活跃的动物、沙滩上轻易可以捕获的鱼鳖虾螃,给伤者提供了大量的蛋白质。数日后,轻伤者恢复体力,他们参与捕猎之后,众人所获的食物直线上升。由于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