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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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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唯愿咱们大老爷二老爷惹祸有数,皇帝老儿至多也就是掀他们锅毁他们灶,不牵连到咱们。只是我爹妈怕难脱卸干系。他们说了,只要我好,咱们好,死也瞑目。因此上,我的意思,你既然要开花厂,那就趁早张罗,选好地方,爽性咱们带着婆婆搬过去,轻易别让府里的人知道。”贾芸道:“凡事往最坏处想想,有备无患。只是也无妨往好处想想,岂不提气?那元妃娘娘生下个阿哥,皇帝老儿一高兴,再把国公让老爷们袭了,也是有的。”小红道:“娘娘生育的事,乃朝廷机密,听到的那些只当谣传,岂能当真?”贾芸拍他肩膀一下道:“是了!商量咱们花厂选址方是正经!”小红把身子一低,嗔怪说:“娘娘有无身孕不得求证,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你莫把我拍坏了!”贾芸忙将他轻轻搂定道:“再不粗心!”

过完节,贾芸就去踏勘选址。最后选定西门外一处。那原是废弃的砖窑,买下来不贵。将烧窑的灶洞先改成暖房,挖土剩下的窑坑预备改成鱼池,以后种些荷花莲花并蒲草芦苇,后面一排瓦房修整后自住,且还可容下几位雇工。造好围墙,就从那西廊下搬了过去。雨水前,备了花籽宿根树苗等,先雇两个人,算开张了。贾芸母亲先几天还不习惯,十来日后便觉新鲜舒坦。

那日醉金刚倪二骑匹大骡子来祝贺。贾芸一家甚是高兴。贾芸问:“这大青骡子敢是王短腿那里买来的?”倪二抹着络腮胡子只是呵呵的乐。因道:“他虽也贩骡子,我却从未买过。实跟你说,并不是买的,竟是送的。”贾芸道:“你们交往多年,他送你也是应该的。”倪二把贾芸一推:“你倒会说话。只是他也送不起,我也要不起。这骡子,是别的人送的。”贾芸道:“谁送的?这样的大青骡子比马还贵。我怎没这运气?那天有财神爷也送我一匹敢是好!”倪二道:“你不快把酒拿出来,我要恼了!”小红就笑道:“倪二哥快过来坐。担待我们这口子不会待客吧!”倪二贾芸过去,堂屋八仙桌上早摆好熟食果点,并滚水烫着的酒吊子。贾芸就请倪二上座,倪二高唤:“伯母呢?请伯母上座!”他下骡子时已对贾芸母亲请过安,贾芸道:“我们已经伺候母亲偏过。他习惯要早吃一口歇个长长的中觉。”那贾芸母亲在里屋里道:“老二莫客气,纵情喝几杯。我竟要歇息了。”倪二这才坐下,小红给倪二斟满酒,又去掩上里屋的门。

几杯下肚,那倪二话多起来。因道:“你说奇不奇巧不巧?初三庙会上,我起了兴,下场子跟那些正经跤手撂了几跤,许是大家伙熟人熟脸的,他们让着我吧,竟一个个被我摔得不是仰脚八叉,就是嘴啃泥。”贾芸道:“那是二哥厉害,金刚不坏之身,谁搬得倒!”倪二笑道:“你这奉承忒俗套了。我那里撂跤兴致正浓,就有高声喝彩的。起初也没在意。几跤下来,扯着褡裢擦汗,别人喝彩声消停了,他那喝彩声还高冒着。我定睛一看,喝,不是俗人!”贾芸道:“是个财神爷吧?”倪二把桌子一拍:“我倪二爷是个爱财的么?我放贷敛财,不过是养家糊口的营生,跟你这开花厂别无二理。我活这世上,若问图个什么,就是图人看得起我!那回我为什么赠你银两?就因为在西廊下你贾芸瞧得起我!”小红又把他干掉的杯子斟满,并端上刚炖好的红烧肘子,倪二甚是高兴,大笑道:“真好嫂子!我好的就是这一口!”因抓起肘棒,呼噜呼噜吃那炖烂的皮肉,又仰脖干掉一杯,方接着说:“我见那刻意为我喝彩的,应比你的身份要高。那身穿着打扮,光那帽子上嵌的紫玉,就可见是个王孙公子。他给我拱手致礼,我自然也抱拳致意。他就邀我到庙会外头酒楼吃酒。点的那一桌子菜肴,嫂子你不许生气,不是我今天嫌你作的不香,实在那天那些个盘里碗里的,都不是咱们西廊下一般人家见过尝过的,酒也是最上等的好酒。那公子跟我侃谈起来。原来他是在善扑营正经练过跤的。他赞我的话,不像芸哥你那不着边际的奉承,却是句句说在点子上,狠是内行,狠是有道。他说我的跤法不是让人看着花哨的,是有那实际效力的。他说那些跤手原是靠那花哨挣钱,且由他们去,我这跤法用在庙会上,就可惜了。又问我拳术箭术,略跟他说了几句,他就知道我倪二不是花拳绣腿,原是真有功夫。他就赞,赞完叹,叹完竟要跟我结交拜把子!”贾芸道:“那大青骡子,敢是他赠你的?果然不是财神爷,竟是欣赏你敬重你的义士!财神爷论起来也稀奇不到那里去,难得的是惺惺惜惺惺,你竟是风尘逢知己了!”倪二畅怀呵呵大笑,不禁又干了几杯。贾芸因问:“不知能不能告诉我们那公子名讳?”倪二大声道:“他叫冯紫英!”贾芸小红齐说:“原来是他!”倪二问:“你们认识?”小红道:“说不上认识。只是他是荣国府的常客,跟那贾宝玉宝二爷过从甚为密切,我在宝二爷那里当差的时候,就遇上过,自然只是远处看见,没近过身,更没说过话。确是一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贾芸亦道:“我也曾在大观园里远远看见过。他父亲是神武将军冯唐,跟府里大老爷二老爷都甚亲密的。他们父子跟宁国府并贾家亲戚,像薛蟠薛大爷等,都是要好的。”倪二道:“原是你们阔本家的好朋友!这不更觉亲近了!我们如今走得密,他约我清明以后跟他们一飚人马去潢海铁网山打猎去哩。”贾芸道:“听说过那地方。说是盛产一种樯木,别处没有的。还有一座智通寺。那倒是依照别处的模样盖的。金陵地面原有一座。那一带野兽甚多,就是圣上秋,也常去的。来回十天半月的样子吧。”倪二道:“久没拉弓射箭了,膂力绝无问题,只是不知还准不准。跟他们去一趟,若射下野猪獐子什么的,准定给你们送、送、送来,咱们再一醉、醉、醉——方休!”再往下说话,那舌头就不利落了,眼睛也乜斜起来。贾芸且扶他到另室歇息。

那倪二呼呼直睡到下午。贾芸夫妇还要留他喝晚酒,他说晚上还有约会,骑上那大青骡子呱嗒呱嗒自去了。贾芸送至院门外,略多站了站,就只见有一人骑着马,也不挥鞭,任那马儿慢悠悠前行,从院门前路上渐渐走远。贾芸寻思,骡子不能快跑,那倪二慢悠悠来慢悠悠去,倒也罢了,这个人明明骑着快马,却怎么也慢条斯理的?回身掩门时想,那骑马的大块头好生面善,拍拍脑门,想起来了,原是贾雨村,常去荣国府拜见贾政的,只是他当着大官儿,今日怎么也不穿官服,一身便装,如此闲散?里边小红唤他:“快来收拾残局!我若再累要出大事了!你只在那里发什么愣?”他才摇头自笑,心想各人有各人的营生,管他什么假雨真雨,推敲他不如推敲如何栽培些瓜叶菊白海棠等,下月就可发卖,因大声跟小红说:“你且歇着,都交给我!”大步进去不提。

那贾雨村这日告了病假,也不带仆从,只往远郊溜达,心里不住推敲盘算,自有他一肚子苦衷。垂鞭信马溜达到一处乡村酒肆外,不免回想起几年前在金陵那边赋闲的优游日子,感慨良多。因下马将马拴在酒肆外柳树上,从容走进那小店。

店里并无几个酒客。雨村刚欲坐下,忽然那边站起一人,连称无巧不成书。定睛一看,乃是老相识冷子兴。雨村心内惊异。自从起复以后,雨村官运亨通,进京后先攀附到荣宁二府,尤与贾政交好,后来更高攀到公侯王爷,越发不可一世。因知冷子兴媳妇乃荣府王夫人陪房周瑞的女儿,便有些小看了冷子兴,虽冷子兴江南江北来回跑,在京时候不少,雨村却再不与他联络,偶尔因古董生意在富贵人家遇到,也装出不曾来往过的神色。不想今日竟在此邂逅,可谓天网恢恢,命中注定。那雨村忙迎上去致礼,冷子兴道:“大人还记得我否?恕我冒昧!”雨村执起他手,自是亲热:“说那里话。多年不见,不想在此巧遇。你金陵那边家里可还好?记得你是老三。令堂令慈并两家兄嫂都安康吉祥?”冷子兴道:“家严家慈都已故去,兄嫂并侄子们托福都好。”雨村因牵手择一靠里的桌子,坐下与冷子兴叙旧。酒保送上酒并菜果来。冷子兴因道:“我还正要寻你哩。万没想到心想人到。”雨村道:“今日告假,郊外闲走,散散闷。”因问:“你寻我作甚?”冷子兴道:“大人今日必定心事重重。”雨村道:“那里来的大人?还是叫我雨村,或时飞,切莫生分了。只是你如何知我心事重重?”冷子兴便道:“敢是为那荣国府贾赦褫爵获罪的事情?”雨村道:“你消息何以一贯神通?邸报昨晚才到,你是怎么见到的?”冷子兴道:“我无官无职,那里看邸报去?你与那荣府是本家,我与那荣府也有干系。我在京安家,原配是依江南父母之命娶了带过来的,实对你说,是个木桩,只是糟糠之妻不下堂,虚摆那里供着是了。但前数年娶得一妾,美丽聪慧,在我家实在已是掌家之人,丫头仆妇都三奶奶相称,我那原配也无甚意见。只是这妾出身寒微,他父母即是贵同宗贾政之妻王夫人的陪房,他父亲周瑞你必是见过的,只是他不过迎来送往低眉弯腰的,你何曾记在心上?”雨村这才知道原不是冷子兴下娶而是周瑞家上攀,因道:“你那消息,自然是从周瑞听来的,周瑞不消说,必是主子们说话时听到的。你还知道些什么?那贾政如今是怎样的情况?”冷子兴道:“那贾赦遭弹劾,是私通平安州节度一事。此事贾政实实不知。不免叹息,怪他兄长生事。只是不知圣上是否只褫夺他那一等将军爵位并俸禄,还是另有更厉害的责罚?”雨村道:“其实弹劾他的折子,据我所知,早递上去了。圣上前日才批复,已不算雷霆万钧。不过那里只是削爵,还要将他枷号半月。”冷子兴道:“哥哥在街上枷号,兄弟情何以堪?那贾政已觉脸面扫地。荣国府里,如今一派愁云惨雾。”雨村叹道:“恩侯荒唐久了,从周最顾脸面的。只是人有旦夕祸福,既赶上了,也只好梗着脖子挺过去。”冷子兴道:“破船最怕连夜雨。那圣上对贾家的追究责罚,倘止于此,倒也罢了。只是那贾赦拉到鼓楼通衢那么披枷带锁的一站,他只受那辱遭那苦倒也罢了。只怕还有仇家跑去,唾面臭骂事小,牵出别的事情,可就麻烦大了!”雨村道:“正是。”冷子兴望着那贾雨村,只见一贯嘻笑自若的贾雨村,此刻也不禁面有怖色。因道:“时飞敢是心里有个人在蹦达了。”雨村知其洞见心事,叹一声道:“细细揣摩圣上批语及所施责罚,毕竟仁心慈怀,隆恩浩荡。想来圣上一是顾恤功臣之后,二是以孝治国,恩侯从周毕竟是在丁忧期中,再那元妃已有身孕,故留有余地,并不收监,只枷号半月,且恩侯私通平安州节度,是支使他儿子贾琏跑动的,圣上放过其子不究,那恩侯只熬过这半月,不生新咎,从此苟活,朝廷里获罪责罚之事此起彼伏,过些时谁还议论打探荣府浮沉,也就混过去了。”冷子兴只冷笑:“混过去固然好。只怕不但他混不过去。还有人也难混过呢。”贾雨村就捅破那层窗户纸:“你是说那石呆子会跳出来?”冷子兴道:“正是。当日贾赦强夺那石呆子古扇,不是你帮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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