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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醒过来,李顺就往林府去请假,留温庭玉一个人待在屋子,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随便在院子里晃。
「这大杂院可比以前那个还乱,你要随便出去,指不定出什么事情。」李顺担心的叮嘱了温庭玉半天才出门。
温庭玉坐在炕上,笑着想李顺担心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惦念着的就是李顺,如今找回了他,自己总算不是一个人在北京城里飘摇了。
李顺是这虎狼之地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的。温庭玉想起林玉堂的期限,皱着眉想了想,下了决心,回头推了那个堂会算了。他想,自己不肯,林玉堂断不能对他来硬的。况且林玉堂虽然有势力,但这北京城里要看他的戏的人多了去了,得罪了林玉堂一个,自己还不至于沦落到太差的地步。
再者说,他有李顺呢,温庭玉嘴角含笑的想,李顺总会养他的。他以前怕那些显贵,是因为他就自个儿一个人,真要不能唱了往后一点活路都没了。可有了李顺,多苦他都无所谓,反正李顺不会抛下他。
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这屋子,皱了皱眉头,这房子指不定多久没扫过了,到处都是灰不说,还处处可见蜘蛛网,想来李顺都是回来倒头就睡,根本没想过收拾屋子。
温庭玉下地穿好鞋,再穿上长袍,走过去拿起那块毛巾,仔细看了看,心想估计是难洗干净了,不如回头自己再给李顺买一块。放下毛巾再看了看四周,他随手拿了一条汗巾当腰带缠在腰上,又把下襟撩起塞进腰带里,把辫子缠在脖子上,开始收拾屋子。
高宝贵进到李顺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北京最红的旦角儿温庭玉的脖子上缠着辫子,身穿一件灰布长袍,下襟别在腰带上,袖子高高卷起,春葱一样的手拿着块脏兮兮看起来象洋毛巾的东西,正在弯着腰擦屋子里那张快要散架的木桌子。
他揉了揉眼睛,四周看了看,这是李顺的屋子吗?整间屋子整整齐齐纤尘不染的,房梁和墙壁上的蜘蛛网也没了,地上亮的能照人。
他退后一步,退出门外,转头看看周围,没错,他没走错地方,刚才他估计是眼花了。
再往屋子里看,就看见温庭玉站在门前,展着一抹绝色的笑对他说:「顺哥不在,估摸着快回来了。您要不进来呆会儿等他?」
高宝贵楞了好半天才抬抬手上的香烛纸钱:「李顺叫我帮他去买香烛纸钱先送过来。」
温庭玉点了点头,指了指桌子说:「您先坐,我去泡茶。」
高宝贵楞楞的点头坐下来,呆呆的看着温庭玉从墙角的水缸里打了一水壶水,又走到屋外的煤球炉子那点火烧水,再转回来蹲在水缸旁边,一只手拿着水瓢往下倒水,另一只手就着水开始洗放在墙角的茶壶茶碗。
他揉了揉眼睛,掐了自己一下,确定自己没做梦,这才开口:「李顺这屋子里没茶叶,您给我口水喝就得了。」
温庭玉点了点头,手里没停的洗完了,仔细从水缸里打了一茶壶水拿过来:「这没凉白开,您要是渴的厉害就先喝点水缸里的水,等水开了我再给您换上。对了,您贵姓?」
高宝贵看着殷勤的温庭玉,眼睛都直了,完全没绕过弯来,楞了好久才猛然想起来要回答:「冕贵姓高,高宝贵,是李顺的大师兄。温老板……您……您……」
高宝贵「您」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自己该怎么开口问温庭玉。倒底还是温庭玉开口解释:「顺哥跟我从小一块玩的,只是我后来被送到戏班子。托您的福,前天才在茶馆碰上。」
温庭玉眼波一转,笑着说:「要不是您把我认出来,我们还聚不上呢。」
外边的水壶叫了,温庭玉转身提了壶进来,为高宝贵倒了碗白开水:「大师兄喝水,别叫我温老板了,那都是外头人叫的。我本名温义,这名怪不吉利的,您就叫我庭玉吧。」
高宝贵这才明白过来,让温庭玉也坐了,两人聊了起来。
坐到了中午也不见李顺回来,温庭玉有点发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不停的探着头往门外看。
高宝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安慰他:「李顺说不定忘了让我去买香烛的事,自个儿又去买了。你少安毋躁,别太着急。会下象棋吗?李顺这有象棋,咱俩杀一盘。」
温庭玉虽然心里发急,却也不好推辞,点了点头坐下来。看着高宝贵走到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纸盒,回到桌子上开始摆起来。
棋还没摆好,就看见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进屋来:「大师兄,不好了,李顺叫人抓了。」
温庭玉听闻一个箭步冲过去,捏着那人的肩膀尖声说:「你说什么?」
来人被温庭玉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挪不开眼,楞着只是看温庭玉的脸。
温庭玉急了,使劲摇晃着那人:「你看什么?顺哥到底怎么了?被谁抓了?抓去哪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人被摇的头昏脑涨的,高宝贵走过去,拉开温庭玉,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这才开口问:「六猴儿,到底怎么回事?」
那来人瘦弱矮小,一张脸瘦的没了脸颊,正活脱脱一个猴脸。六猴儿眨眨眼,一边偷着看了温庭玉好几眼,一边答道:「是三师兄看见的,他说他正扛窝脖儿,打一个胡同口那过去的时候,正看见李顺在胡同里被人从后面打晕用麻布袋带走了。他本来想自己来,可你也知道,窝脖儿哪能拿着人家的东西到处跑啊,正好看见我,就让我先找你报信儿。」
温庭玉绕过高宝贵的身子,捏着六猴儿的胳膊问:「你三师兄看没看见是什么人抓的他?在哪看见的?他们带着李顺往哪去了?」
六猴儿被他捏的呲牙咧嘴的,转头看着高宝贵求救。高宝贵无奈的拉过温庭玉,说:「你别激动,李顺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你这么着急也没用。」又转身对六猴儿说:「这是李顺失散多年的义弟,昨儿才聚上的。怨不得人家着急。」
高宝贵顿了顿又说:「老三到底看清楚是谁抓了没有?在哪看见的?往哪去了?」
六猴儿为难的说:「三师兄就叫我过来报信,没说那么多。我那时候在宣武门,估摸着离的不是太远。」
高宝贵也无计可施,宣武门大了去了,他哪知道李顺是被谁绑了?只好皱着眉说:「那只能等老三来了。六猴儿,过来陪我下盘棋。」
高宝贵和六猴儿有一搭无一搭的下着棋。温庭玉坐在门槛上,浑身打着颤,双手绞的发白的冲外面发着呆。大杂院里的人来人往,有人看见他要上来搭话,他却浑当没听见。
高宝贵看着温庭玉,心下叹了口气,心想,人人都说戏子无情,可自己眼前不就有个痴的?只是这事,且不说反了伦常,温庭玉一个顶尖的红旦痴上了李顺这么个穷人,终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过了一个时辰,温庭玉终于把三师兄白三给盼来了。
白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温庭玉呼的一下站起来,还没等他冲出去就被高宝贵给拉住了:「让老三喝口水再问。」的7f
六猴儿给白三倒了杯白开水,白三咕嘟嘟仰脖儿喝完了,一抹嘴就说:「李顺估计是被宫里的给抓进去了。」
温庭玉头一晕,就冲要过去问究竟。高宝贵手一用劲,抓紧了温庭玉,不紧不慢的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那群阉货穿的是寻常服饰,可我认出来里面有一个是看宫门的小子。」白三咽了口唾沫,又继续说:「上个月我扛了次织造部的东西去宫里,那小子还踹了我一脚。本来远远看着我不敢确定,现在越想越象。大师兄,李顺怎么惹到他们了?」
高宝贵惨白了脸说:「他前天跟我在天桥练摊儿,寻过那群阉货的开心。我以为那群小阉货顶多找人打他一顿出气就得了,没想到里面居然有看门的。现下他要真是进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温庭玉一听是宫里的把李顺抓进去的,头就一晕,脚下有点发颤。现下确定了,他退了两步,一下坐到了椅子上。宫里啊,这让人怎么救?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几个人都知道李顺要是被宫里的抓了,就算他命大不死,这人也废了。
天桥和梨园里的人都知道不能惹到太监,尤其是不能惹到看宫门的。否则就有可能被抓进宫,送到宫里去喂妃子。的c9
所谓喂妃子,就是喂皇帝后宫如虎似狼的那些女人。皇帝家有三千嫔妃,还有那么多宫女都是出不得宫的。皇帝一个人哪能睡的了那么多人,但那些女人可多的是到了虎狼之年的。
那些宫女妃子们在后宫无法发泄,有的就打点太监们从外面运精壮小伙子进去满足欲望。高宝贵他们就亲眼见过有玩把势活儿的人惹到了看宫门的太监,失踪了个把个月,后来在乱葬岗子找到了尸首,他老婆偷偷找了仵作来验过,证实是做多死,也就是被女人玩死的。
高宝贵白着脸,还是强自镇定心情对白三说:「老三,咱们去看看,先确定李顺是不是真的被宫里的人抓进去了。」
高宝贵和白三出去两三个时辰,眼看着天黑下来,温庭玉一直坐在门口发呆。六猴儿买了几个烧饼回来,塞了一个给温庭玉,他接了,却根本吃不下去。
宫里啊,如果李顺真的被抓到宫里,自己找谁救他?林玉堂是富商,十三贝勒是皇亲国戚,可都管不着宫里的事。的c4
温庭玉仔细想着自己认识的所有显贵,怎么也想不出该求谁才能从宫里边救人。就算李顺是被刑部抓进去他都能想办法,可这宫里岂是外面的官能管的。就算有管的着的,也不是说救就能救,可李顺在里面能撑上几天?
他捏着烧饼,两手的指节捏的发白,他咬着牙想,要是自己没要李顺今天带他去上坟就好了。
温庭玉也知道自己是胡给自己安罪名,可他不寻点自己的错就觉得不安心。他捏着烧饼想,万一李顺真的被抓进宫里,他到底该求谁?
这种宫里的事,只有宫里的人才管的着。他惨白着脸想起那张老态龙钟的脸。
温庭玉在大太监王公公的寿宴上一唱成角儿,这是全北京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没几个人知道他被王公公叫进大屋的事情。
要不是那时候十三贝勒醉闹王公公府,吵着要让自己再唱,自己恐怕早就清白不保了。
温庭玉惨笑着撕着烧饼,他一个戏子,一个男人,有什么资格讲清白。如果李顺真要被抓进宫里,他就只能去求王公公。
温庭玉的手捏紧,一个干硬的烧饼竟被他攥出油来。王公公那老态龙钟对他眯着眼睛淫笑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一丝冷意慢慢的爬上他的背后,眼前的土地似乎都旋转了起来。
难道他终究是逃不过被这北京城里的虎狼生吞活剥的下场?还是要被太监吃掉。他想着行里传的传言,件件都是说太监玩人有多残忍的。
温庭玉咬着牙想,老天保佑,李顺别是真的被宫里的抓进去了。
天终于黑下去了,到了子时,高宝贵和白三才回来。
温庭玉一看高宝贵苍白的脸就知道李顺是真的被抓进宫里了。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们看清楚了?」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