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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面对了自己真正的感情;同样那天,他成了宫斗的牺牲品。
毒药差点夺去他的性命,也夺去他急欲返回那人身边的脚步。
困於病榻,在反覆的毒侵折磨之中,心却比任何一刻都清明。次次在鬼门关前打转,生死之际想著的也是那人,无用平庸又如何,那人是他所遇过最美好的,他唯一为之疯狂、为之心动的人。
他至今二十馀年的人生里,不曾对不起谁,甚至跟著千云那段日子还做了不少好事,偏偏唯一一次伤害人,便伤了最不该伤的。
生死徘徊里硬撑了下来,却落下根。宫斗结束,天下太平,太子登基,时光无情流逝著,他却只能慢慢疗养,直到能走了,谁也留不住他了。
他迟了一年多,才终於回到心心念念的乐笙。
太久了,他怕,怕来不及挽回。
祝乐茶馆一年前扩大增建的庭园前园里,正举办著盛大的画会,除了乐笙当地和各地前来的画师外,也聚集了众多名流雅士与收藏家。
虽然画会中不乏当代知名画师,但最受瞩目的却不是这些人。
只见众人团团包围在庭园一角,中心正是乐笙的传奇人物││画师寸乐。
之所以说是传奇,自然有其原因。
话说寸乐刚出现於画界时,便以其流云般的笔触、独树一帜的风格、幽远动人的意境,吸引不少收藏家的喜爱。偏偏其神秘低调从未露过面,要收藏他的作品,只有如意画坊一个管道。
无论如何探问,画坊老板守口如瓶,画师不愿露面,更使其充满谜团,也让收藏家更加狂热,偶尔出现一幅作品,还没挂上画坊的墙便被收藏家订走,於是乎寸乐之名在台面上虽不响亮,在资深爱好者间却广为人知。
但这神秘的谜团,却在傅家老爷的寿宴上揭开了。
傅家长子傅向珀於寿宴上亲手画了祝寿图,画出了对爹亲的感谢,更画出了惊人的答案!
一无是处的傅大少竟然就是神秘的寸乐!
在乐笙谁不知道傅向珀的无能,一而再搞砸家中事业,让傅家经历多次危机,却仍紧握大权不放,这样一个无才又贪权的纨裤子弟,谁不是背地里嘲笑唾弃,就算之後他放弃了当家位子,也只引起了各种负面猜测和传闻。
所以当寸乐的真实身分揭发时,真是让众人惊讶到无以复加、让傅家人难以置信,一连串的冲击,就连寸乐本人也惊吓到久久无法回神。
傅向珀身为长子,从小所学皆为经商之道,绘画是他的乐趣,再忙再累,也不曾浇息他对绘画的热爱。但他也明白自己生於商家,便是要成为一位大商人,於是全副心思都在家业上,只在夜深人静之时默默画著。
他的经商才能比一般人愚钝,便两倍三倍地努力,几乎没有空閒时间,自然也不曾接触画界的消息,直到後来听说有人会拿画到画坊自荐,才怯怯一试,从此便将完成的作品交给画坊老板。
绘画是他小小的快乐,所以他落款总是寸乐两字,又因害臊於私密乐趣公诸大众,要求画坊老板保密,只要偶尔得到画坊老板的称赞、或是听老板说有人带走他的画,就够他开心一整天,他不问画价也不取分毫,知道有人喜欢他的画便足矣。
但对画坊老板来说,这只是无能的傅大少自我满足罢了。
时下多的是富家老爷爱好风雅,家中暗养著画师作画,再以自己的名义发表,这些人他看得多了,没一个是真材实料,全都是钱堆出来的名声。傅大少老爱装得像是他自己画的,他也不好戳破,只可惜了背後那位人才,几次想探知也不知该怎麽问好。
更奇怪的是传大少不要名也不要利,只要夸夸他就一脸开心的样子,日子一久还真觉得有点可怜又可爱,从此便一直哄著他,让他作作美梦。
微妙的是,与傅大少交恶的二少竟对寸乐十分狂热,想到傅大少从家里带画来,傅二少多次以高价再带回家里去,让他摸不著头绪,又不能透露寸乐的事情,只能忍著满肚子疑问一再重覆诡异的循环。
真到寿宴上亲眼见到惊人的真相,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瑰宝就在他面前,他还当是蒙尘石啊,全怪自己的偏见,认为傅大少这种人不可能画出寸乐之画,真相大白时众人的抱怨都朝著他来,尤其傅二少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
寿宴过後,惊人的事实让寸乐之名更盛,一洗傅向珀无能败家子的形象,如今的傅向珀简直是抢手货。狂热者一窝蜂倾诉内心的崇拜,而傅向珀的羞涩谦逊也让众人改观,对他越发有好感。
对闺女们来说,傅向珀是乐笙的名画师,出身名门、家财万贯,而且现在傅家和乐融融,兄弟交恶已成过去,再加上和首富秦家关系良好,最重要是尚无婚配,相貌也端正,有才、有钱、有名,且已一洗污名,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啊。
从人见人厌的败家子,变成人见人爱的画师寸乐,傅向珀至今还未能习惯这样大的变化。
现下身边围著一圈人,热切地看著他绘画,也让他羞赧不已……
「向琰,我就说不想出席画会,你却硬要我来,我怎麽画得下去呢?」他压低声音在弟弟耳边说。
「哥,你画得很好,不用担心啊,何况这是我和方老板主办的画会,你岂有不来的道理,不出席说不过去的呀。」傅向琰视线黏在画上,又道:「哥,你这幅画完千万要给我,别让其他人给抢去了。」
呃,差点忘了亲弟也是狂热者。
「哼,我记得上一幅就挂在你的密室里,这一幅该轮到我了吧?」
低沉的声音从右边传来,说话者是乐笙大名鼎鼎的秦爷。
唉,还有这一个。
很快地这对平日感情如胶似漆的夫夫就斗起嘴来了。
当年不敢置信,自己的画竟被这麽多人喜爱,就连向琰和一向对他没好脸色的秦墨曦都收藏了他的画作。
直到他被带去看了他们的收藏品,尤其是自己曾用心绘制的四季图,没有错认,他的画真的被当珍宝一样收藏著。只是夏绘稍微皱了点,好奇地问他们,只见他们满脸心疼,同时双颊透著不寻常的赧红,之後才知道那是他们的定情物。
真是怪了,究竟是怎麽弄皱的啊?
甩开弟弟那对冤家,他在後园里走走逛逛。
事情至今一年多,他仍然不习惯这样的改变,但现今梦一般的生活,让他非常感谢老天爷的恩赐。
「向珀。」
傅向珀心里一悚,吓得四处张望。
四周无人。
明明已经淡忘了。虽然一开始常常会有那人叫唤他的幻觉,但已经好久好久不曾这样。
傅向珀难堪地抹抹脸,想让自己精神点。
是因为那人回来的关系?
乐笙乃当朝重城,竟被划为熤王领地,初闻此消息时,他惊骇却也笑自己的惊骇。
只是一个巧合罢了,那人狠心抛下他,又怎可能来找他。
眼角似瞥见人影,傅向珀浑身不对劲,似乎有人跟著他?八成是参与画会的人。
後园里种植大片花草树林,小径弯弯绕绕像个小迷阵,他来过无数回,乐於这种躲藏起来作画的感觉。他熟知此处一草一木,要甩掉跟踪轻而易举。
在树影间穿梭,甩开跟踪者并且绕到他身後。
「这位公子,画会场地在前园,後园并未开放,还请移步回到画会上,莫私自闯入此处。」
一番话说完,傅向珀才看清跟踪者的背影,刹那间熟悉感涌上。
「向珀……」那人开口。
轻柔的、缱绻的……却让他骇然。
不,不会是他!
「向珀。」
一定是听错了,看错了!
那人转过身来。
「我回来了……」刘熤飞眼里满满的想念。
他的向珀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惜眼中满是惊惧,虽然这在他预料之中……
傅向珀全身紧绷,深埋记忆里的伤痛此刻清晰无比,好似从不曾愈合过。
不,我不要你回来,我不想看到你!
他被紧紧抱住,难以忘却的温热,让他感到窒息。
「放开我……放开我!」
「向珀,是我,我回来找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迟了。」刘熤飞激动,为见到傅向珀而喜。
傅向珀却要崩溃了。
刘熤飞是他的恶梦,每每想起他的身影,就让他心痛欲裂。
他没想过还会有见面的一天,他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这个骗走他的所有、将他彻底击溃的可怕的人。
这人怀抱是暖热的,但他知道这人翻脸的样子有多狠,说的话有多伤人。他来找他做什麽?他竟向他道歉?他有什麽企图?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紧紧将人抱在怀里,私心希望向珀是等著他的。
傅向珀无法回应,他深深陷在恐惧与猜疑之中。
「当初那麽对你是我错了,以後我会对你很好,我会补偿你。」
傅向珀不懂,当初恶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如今却态度丕变。
为什麽?这人想做什麽?
「向珀……」
他应该推开他、赶走他、戳破他的假面具。
「向珀……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傅向珀还来不及行动,紧抱著他的这人竟软倒在他身上。
他措手不及,惊魂未定。这人竟昏倒了!?
好似一只吃人的恶虎,忽然变成乖巧的小猫儿……
看著怀里失去意识的人,一双手仍紧紧环在自己腰上。
傅向珀生出一股无法逃脱之感。
又惊,又惧,道不清说不明……
这是刘熤飞一年多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没有作梦,只觉得沉在一片暖洋洋中。
在宫中受毒害所苦时,一下清醒、一下昏迷,时时刻刻都痛著,还夹杂恶梦,常让他分不清现实。
但也会梦见他,梦见和他相处的片段,梦见他的笑脸,就觉得不那麽痛了。那点点滴滴在发生当下都不以为意,却在病著的时候带给他极大的安慰。
他常常想起初相识时,向珀老想回报他,他表明不需要时,向珀脸上不知所措、带著羞赧的表情。他觉得很可爱,原来传闻中的傅家败家子,是个可爱又单纯的人。
当那片段一次又一次在他梦境中出现,他终於察觉早在那个瞬间便已将他放进心里。於是更後悔自己的作为,他卸下向珀的防备,教会他信任与爱,打开他的心,却又狠狠将之践踏。
第一次这样在意一个人,甚至离不开,所以他乱了、失控了、伤害了,然後後悔了……
还好他死里逃生,还好他回来了,还好他还有机会挽回。
他醒在自己的王府房间里。
被送回来了,呵,至少向珀没有趁他昏迷时暗算他。
虽然很狼狈、很可笑,但能看到向珀真好……
「王爷,喝药了。」随从祈安端来药汁。
这是他第一次喝药喝得这麽开心。
望族傅家近日门禁森严。
自从傅向珀遭刘熤飞近身接触後,傅姓一家如临大敌,将自家守备得滴水不漏,就算搏命也不让那人踏进傅家一步。
但百密总有一疏,自家府邸能守,公开的画会却防不胜防。
傅向珀被堵了几次,从一开始的恐惧渐渐变得猜疑。
本来以为那人接手乐笙,找上他只是一时兴起,不料这些日子竟天天上门,次次吃了闭门羹也不放弃,风雨无阻搞得乐笙人尽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