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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瑾笑道:“也罢,某家乃宋州朱瑾,让你也做个明白鬼。”说罢便轻轻踢了一下马肚,策马冲了过来。
王自生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朱瑾乃是天下闻名的勇士,有项籍再世之称,他义父王佛儿虽然勇力过人,在镇海军中隐为第一,但提起此人还是自承不如,王自生可万万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会有与其在战场上作对厮杀的机会,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他看了看左右,赶紧将手中的铁锏丢下,捡起一旁的地上的一根长矛,原因无他,他那对铁锏在乱军中步战固然是无双利器,但面对在马上的敌人可就只有挨打的份了,远远不如长槊好用。
朱瑾马来的倒不快,王自生站稳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眼看双方距离近了,大喝一声,猛的一下向对方坐骑颈部刺去,他打的如意算盘,这朱瑾固然豪勇无敌,但毕竟他是马上勇将,自己若能伤了他的坐骑,逼迫其下得马来,只怕对方本事十成倒去了七成,自己毕竟较之年轻二十多岁,脚步便捷是肯定的,交起手来,至少多了三成胜算。
王自生眼看矛尖就要刺到马颈了,不由得心中大喜,却只觉得双臂一沉,矛尖却偏了方向,定睛一看,却是朱瑾长槊下压,两枪杆相交,便将王自生的长矛压倒了。王自生大惊,正要发力相抗,却只觉得手上虎口一阵剧痛,却是被朱瑾发力一绞,将他的长矛给绞飞了。王自生想不到自己居然在朱瑾手上连一招都没走完,便兵器脱手,赶紧下意识的用力后跳,双脚刚落地,才感觉的身上一轻,伸手一摸,才发现胸前右肋已经多了一条尺许长的口子,里面一阵阵剧痛。原来朱瑾绞飞了王自生长矛后,顺势横扫,王自生若是方才慢了半点,只怕已经给开膛破肚了。
“好快的反应,好俊的身手!小将军可否赐告性命,也好让朱某知晓和何人交手的。”朱瑾却没有趁势追击,反而大声赞道。王自生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不敢回头去看,只看用眼角余光窥看,才发现是一小队镇海军士卒,想必是方才散开去搜罗地上的淮南军尸首去了,此时看到这边不对,才赶了过来,王自生这才松了口气,高声道:“末将乃是吴越王府牙将王自生。”
“王自生!”朱瑾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将其记牢,抬头笑道:“这次便到这里吧,某家便先去了。”说罢便策马离去,周边十几骑靠拢了过来,一同离去。
“罢了!”王自生伸手拦住还想追击的手下,低声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追上去也是送死!”他伸手探入铠甲中,发现伤口只有两三分深,未曾伤了内脏,这才松了口气,旋即想起自己方才出阵前若是少披了一层甲,只怕已经是开膛破肚的下场,不禁暗自后怕,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此人的勇武实在是可敬可怖。
但是整个中央战场的战局却不会因为朱瑾一个人勇武而有所改变,王自生领兵突破了中央战线,然后向左席卷,将淮南军的左翼和相当一部分中军向左驱赶过去,和罗仁琼所领的左翼军形成了夹击之势,更糟糕的是,淮南军的右翼紧靠着江南运河,根本无路可退,这样下去,唯一的后果就是被赶入河中淹死的下场,眼看胜利的天平就要向镇海军一边倾斜了。
正当此时,镇海中军的右侧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很快这条黑线就变成了大队的骑兵。史俨终于击破了王许所领的镇海军右翼,绕过丘陵,迂回到了镇海军中军的右后方,和王自生突破中军的时间只相差不到四分之一个时辰。
经过近四个时辰的激战,两军的战局不但没有变的清晰,反而更加混乱了起来。镇海淮南两军就好像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都扼住了对方的咽喉,可同时也被对方扼住了咽喉,胜利就好像一只钟摆,这一刻对镇海军有利,可转眼之间就摆到下一面去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主公,您快去大营去吧,那边有壁垒壕沟,辅兵虽然不堪野战,但射箭投石还是可以的!”高奉天急道,远处的骑兵身上的甲胄闪闪发光,显然就是先前信使口中的甲装具骑,他可不认为就凭这不到三千疲卒,能够抵挡得住铁骑冲击。
“闭嘴!”吕方的脸上少有地露出怒容,呵斥道:“眼下敌我悬殊,若是我车驾一动,立刻就会军心摇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就算我能保住性命,逃到寨中去,若是这里败了,难道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奉天你怎么会说出这种糊涂话来?”
高奉天听到吕方的话,不由得羞愧难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这时王佛儿走了过来,他换上了旧时的装束,两层铁铠,手中提着短刀铁椎,站在吕方马前,笑道:“今日便让末将站在大王马前,只要某家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会让一矢及大王之身!”
第077章 决战(五)
史俨坐在马上,腰杆笔直,浑然不似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了好几个时辰的模样,数千甲骑在他两侧展开,如果从高空看下去,就仿佛一只巨大的大雁,而史俨就在雁首的位置,一里外的镇海军本阵就好像一尾鲜鱼,横陈在淮南铁骑面前。
“吁!”随着一声嘶鸣,史俨勒停了坐骑,仔细观察战局起来:镇海军已经达成了对己方中央阵线的突破,正向左席卷,想要将己方赶入运河中一举歼灭,看眼前敌军的旗帜仪仗来看,应该就是敌军本阵,甚至吕方本人应该也在阵中,与其去和阵势严整,人数众多的镇海军主力厮杀,不如猛攻敌方本阵,反正只要斩杀俘获吕方本人,整个镇海军这股割据势力也就不复存在了,想到这里,史俨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笛,猛的吹了起来。
随着一声尖锐的骨笛声,沙陀骑兵的速度慢了下来,开始向中央靠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而尖角就指向一里外的镇海军本阵。相距镇海军阵虽然还有里许开外的距离,但巨大的压力依然让阵中不少人口中发干,手足颤抖,连手中的长枪都拿不稳当。
“这是淮南军最后一口气了,顶过去了,他们就完蛋了。斩首一级赏桑田五亩,子弟复役三年,战死者子弟除其役五年,家中免其粮赋!”王佛儿行走在行列中,大声呼喊道,身后的亲兵校尉高声重复着王佛儿的话语,十几个口音不同但同样浑厚的声音在行伍上空回荡,镇海军的士卒们在将佐们的打气下渐渐平复了下来。
很快史俨就将自己的骑兵整理好队形,开始向镇海军本阵冲击过来,相较与平常,淮南军骑兵的队形要密集的多,左右两骑之间的空间只容得下一人侧身而行,原因无他,史俨知道时间紧迫,容不得像平时一般先试探进攻,再投入全力一击致命。反正己方占有巨大的优势,索性承受一定的损失,冲垮敌军阵型,就算不能斩杀吕方本人,也要夺取大旗,扭转整个战局。淮南军一开始的速度并不快,也就和步卒小步快走的速度差不多,但随着距离的靠近,速度越来越快,就好像一堵移动的厚墙,向镇海军本阵冲去。
“弓弩手上前!”随着校尉的号令,弓弩手走出军阵外,首先是弩手发射,接着是弓手,射完箭矢的弓弩手们退回阵中,换上大棒和长柯斧,这两种兵器在近身肉搏中更为有效。
稀疏的箭矢落在沙陀骑兵的行列中,大部分箭矢被骑兵身上的甲片弹开,少数被射中马匹或者盔甲间隙的骑兵惨叫的跌落在地上,被后面的骑士踏成肉泥,但相对于如同奔流一般的沙陀铁骑来说,这种程度的抵抗连针刺的程度都算不上,沙陀铁骑还是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压了下来。
“救命!”随着两军间距离的缩短,镇海军阵中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丢下手中长矛,转身逃走,督战的校尉立刻将其按到立即斩首,由于这些军队都是已经苦战经日的疲卒,建制也被打乱了,老卒军官战死了不少,抗压能力自然是差了不少。就在这当口,沙陀铁骑的三角尖便一头扎入镇海军阵中。
如同绝大部分冲阵一般,混乱在这一瞬间统治了一切,惨叫声、金属的撞击声、嘶鸣声充斥了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可是两边的士卒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敌人砍刺着。鲜血就好像清水一般喷洒着,不少身负重创的沙陀骑兵不但不退,反而挥刀刺入自己战马的马股,连人带马一头冲入前方如同树林一般密集的长矛阵中,硬生生的撞死了四五名镇海兵方才罢休。即使在十余年后,不少已经是一州刺史的镇海军将佐,重新提起这场铁骑冲阵之战,依然是脸色惨白,如同梦魇一般。
眼看在沙陀铁骑的冲击下,镇海军的防守已经摇摇欲坠,侍立在吕方身旁的高奉天脸色越发惨白,好几次要开口说话,可看了看吕方的脸色,却又说不出口,他也知道此时和方才不同,如果说方才吕方退入大营中尚属可行的话,吕方现在一动,就是土崩瓦解的下场,虽然身后两三里外就是大营,恐怕也是可望不可即了,眼下之策,只有咬牙死定,剩下的只能指望神佛保佑了。到了此时,高奉天不禁下意识的默诵其已经多年未曾念过的《金刚经》来,祈祷奇迹会出现。
吕方听到诵经声,回头看了一眼高奉天,也不多言,只是莞尔一笑。也不知怎么,高奉天看到吕方如此镇定,心下的惊惶顿时便少了三分,正向开口说什么,耳边却传来一声巨响,下意识的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原来沙陀军终于冲开一个口子,数百骑正从哪个口子中汹涌而出,正向吕方帅旗所在那个小土丘扑了上来,最近的已经不到七十步了。
“大王,你快将身上袍服脱了,换给微臣穿!”高奉天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就要替吕方解身上的紫袍,这件华贵的锦袍在待会的激战中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时吕方脸色有点惨白,但看上去却无甚惊惶,他伸手拦住高奉天的动作,问道:“若是如此,你怎么办?”
“天下可少我高奉天,可少不了大王!”此时高奉天早已心急如焚,厉声道:“来人,快将大王衣衫脱了,换上普通士卒衣衫,送回大营去!”
土丘顶上正忙乱间,沙陀骑兵已经冲到了土丘下,史俨正在其中,他正准备当先冲上土丘,突然土丘下的灌木丛后闪过一阵红光白烟,接着便只觉得右肩被雷打了一下一般,半边身子顿时没了知觉,身前两侧的骑兵顿时倒了一片,顿时乱作一团。
“吕方难道真的有天命在身,有鬼神护佑?”在史俨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不禁惊惶无比。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将白烟吹散,史俨立刻看到灌木丛后有不少人影闪动,依稀正是先前自己在武进城下镇海军攻城使用的奇怪兵器。史俨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他知道这玩意固然威力无比,但发射两次之间的间隔很长,只要乘他们还没有准备好第二次发射之前杀过去,就能取胜。
“儿郎们不要慌,镇海军就这一下子了,大伙儿冲上土丘,斩吕方之首的,赏钱万贯,绢五千匹,官升州刺史!”史俨不顾右肩传来的阵阵剧痛,用左手高举佩刀,嘶声喊道。这些骑兵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生死之间是见惯了的,方才遭到神秘兵器的突袭一下子被打乱了阵脚,这下看到主帅无恙,又悬下如此高的赏格,士气不降反升,纷纷驱赶着战马向土丘顶部大旗所在冲去,一旁灌木丛的臼炮阵地反倒没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