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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勍骑在马上,为了抵御刺骨的寒风,他在铁甲里面塞了两层羊皮袄子,显得有些臃肿,加之路上的积雪经过多人踩踏,早已成了冰,马行走在上面越发难行,孔勍坐骑突然蹄下一滑,若非身后的易戎一把扯了一把,孔勍险些便从马上跌了下来。孔勍喘了两口气,苦笑道:“娘的,这地着实滑了些!”
易戎赶紧答道:“相公说的是,末将立刻让人将这冰铲了去!”
孔勍本不过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对方如此接茬,这雪下得如鹅毛一般,便是铲去了,不过一个晚上便又是厚厚一层,又有何用。孔勍也不再说话,一行人又走了十几步,只见前面不远处数十只寒鸦正在雪地里啄食些什么,看到有人上来,便一哄而散,溅起满天雪粉来,被扒开的雪层下,血迹斑斑。
“那边是什么东西?”孔勍沉声问道。早有卫兵上前察看,片刻之后回来禀告说是进城逃难的饥民,冻死在街头。孔勍闻言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且去征发些丁壮,将街头的这些尸首收拾掩埋了,这般被鸟兽啄食有损阴德,再说雪化了也会有疫病!”那卫兵躬身领命而去,一旁的易戎恭维道:“相公菩萨心肠,他日必得福报!”
“福报?”孔勍苦笑了一声,随手将长鞭划了一个圈,叹道:“这襄州城中军民有八万有奇,算上逃进城中的百姓只怕有十二万有余。当年张巡守淮阳,最后城中所余兵卒百姓不过数百,不知这襄州城中最后还能剩下几人!”说到这里,孔勍心下恻然,也没有继续巡城的欲望,做了个手势制止住部属的劝慰,便回府去了。
孔勍回到府中,刚刚解下盔甲休息片刻,便有部属进来禀告,说东城有饥民哗变,想要打开城门逃出城外去求食,已经被守兵镇压下去,拘捕了为首的数百人,问当如何处置。孔勍闻言稍一犹疑,叹道:“罢了,他们出城也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生路罢了,传令下去,那些愿意出城的便打开东门让他们去吧,积些德行,也能省些粮食。”说到这里,孔勍稍一犹疑,继续说道:“只怕纵然放他们出城,吴兵也未必会放他出去,他们筑长围困城,明显打了想要饿死我们的打算,岂会让城内这么容易省下几百张嘴?唉!早知如此,便应该出兵援救高季昌那厮,岂不远远胜过这般困守孤城!”
一旁的掌书记赶忙劝慰道:“相公也莫要过虑了,天子已经亲领大军救援,大军一到,便能破围,相公宽心等待便是!”
孔勍苦笑道:“你也莫要安慰我,这些日子来,吴贼筑长围,建壁垒,汉水上的援兵越来越多,王师也到了十余日了,江北那边炮声整天,双方前锋交手了十余次,可听炮声却王师却未进一步,只恐情形不妙呀!”
掌书记此时也是哑然,他也是知兵的人。朱友珪此番兴举国之师,分兵两路,一路出鲁阳关,一路出南乡,共指向襄阳。而吴军则分兵屯守邓城、樊城、偃城,修筑了利用发挥火器优势的多面堡垒,囤积粮食火药,吕方在得到吕润性的请求增加兵力书信后,也遣殿前司六营并庐州、洪州共四万人入援,梁军前锋与吴军交锋十余次,但皆没有多大进展,连日大雪来,只等歇兵待天晴再战。本来梁军内有坚城,外有强援,从战略上是处于很有利的位置,但由于襄州城中经过数月的围困,钱粮皆乏,士卒不得饱暖,并无力出城突击。而吴军对襄城已经修筑了长围,又有浮桥可以跨越汉江,反倒处于有利的内线地位。这样下去,梁军兵多,吴军兵少,又有汉水转运粮食,自然处于更有利的位置。想到这里,那掌书记叹道:“相公也不必多虑了,胜负自有天定,我等再怎么劳神也是无济于事的!”
邓城,位于襄阳城西北方向,相距二十里,南临宛口,阻一小山而建,号曰邓塞,是襄州城北面重要的屏障,同时也是北侵大军发起进攻的发起点,历史上多次成为南北交兵的战场。乾宁五年,朱全忠侵忠义帅赵匡凝,败襄州兵于邓城,其后便吞并山南。吴兵攻克樊城后,便分兵北掠,所获州郡甚多。得知梁军北下后,便集结兵力于邓城,准备在此地迎击梁军,一时间这邓城便两军对垒,旌旗云集,重新成为天下瞩目的战场。
山都城,位于襄阳城西北八十里,本南阳之赤乡,晋时改入襄州,其后因之。梁帝朱友贞便驻驾于此地。粱军抵达后,对邓城发起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但并未获得很好的效果,正好这几天连降大学,大规模军事行动变得很困难,朱友贞便召集诸将进行军议,商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动。
朱友贞的行宫设置在山都城中的一家大户人家中,经过随驾侍从们的努力,这个土财主的家也勉强有了几分模样。只是侍从们的苦心并没有引起屋中众人的注意,一双双沾满了血水的靴子践踏在华美的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显眼的印迹。
“圣人至,诸将接驾!”随着一个尖利的声音像唱戏一般说道,众将站直了,躬身行礼,屋内立刻传来一阵甲片碰击的铿锵声。朱友贞快步从里间走了出来,这时的他只是穿了一件明黄色的紧身夹袄,这是他平日里出外射猎时候穿的,仿佛是为了应此时军前的景。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微抬右手,低声道:“众卿免礼坐下吧,军前礼仪便简单些吧!”
众将闻言纷纷分两厢坐下,朱友贞对坐在左首第一的张汉杰点了点头,这位皇帝的小舅子担任了北面行营观军容使的差遣,在皇帝亲征的情况下,实际上便是这十余万梁军的前敌最高司令官。张汉杰站起身来,先对朱友贞行礼,然后转过身来,对众将高声道:“吴贼据守邓城,如今天降大雪,不利进兵,且修养士卒,待到天晴之后,吾将举大军而下,四面并举,定当在五日内攻下邓城,直逼汉水——!”
张汉杰说到这里,下边传来一阵冷笑,打断了他的话语,笑声中满是不屑之意。张汉杰白皙的脸庞立刻涨红起来,他停止述说军务,厉声道:“王将军,圣人面前,你也敢无礼!”
左厢里站起一条汉子,正是王彦章,约五十岁的年纪,铁塔般的身体,两鬓的虬髯如铁一般,根根直立,已经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却没有给人丝毫衰老的感觉。他冷笑了一声,却不理张汉杰,直接对朱友贞躬身道:“陛下,我王铁枪子少年时便为大梁厮杀了,如今已经是半辈子了,是什么人,天子圣明自然知晓。今日如此,实在是因为若按张汉杰这般用兵,我军必败!”
张汉杰听到这里,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对朱友贞躬身道:“陛下,王彦章出言无状,无大臣体,请陛下治罪!”
朱友贞见状也颇为为难,这个小舅子的本事他自然是知道的,索贿是一等一的,领兵打仗那就差强人意了,自己让他来做这个观军容使也实在是因为自己手头上拿不出信得过而又有本事的人了,本以为此番自己就在军中可以压得住,却没想到军议还没说两句就吵起来了。如张汉杰说的一般惩治王彦章自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别的,此人是梁军中的名将,智勇兼备,岂有还没开仗就先处置自己大将的道理。想到这里,朱友贞只当没听到张汉杰的话语,对王彦章道:“王爱卿,你说用张宣徽之策,我军必败,那你以为当如何呢?”
王彦章见朱友贞没有理会张汉杰要求处置自己的谏言,精神一振,恭声道:“陛下,吴贼火器犀利,擅长守城,我军多骑士,擅长野战,若如张宣徽所言,猛攻邓城,实乃以我之短对吴贼之长,岂有得胜之理。且我军空国而来,若拖延长久,只怕河上会有大变!”
第079章 大战(二)
“这个!”朱友贞听罢王彦章的建议,不由得沉吟了起来,一旁的张汉杰见梁帝有可能接受宿敌王彦章的建议,心中不由得大急,可偏生他腹中一团草包,憋得满脸通红也说不出一句有力反驳的话来,心中不由得暗恨为何盟友赵岩不在,若是他在定然能想出办法来应付那武夫。张汉杰眼见得朱友贞便要同意王彦章的建议,心头便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啮咬一般。
朱友贞看到张汉杰如此,岂有不知道其心思的,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小舅子有几分本事,这个节骨眼上可是指靠不上,便温颜问道:“王爱卿,那你以为当如何呢?”
王彦章见朱友贞垂询,精神一振,赶忙走到悬挂的地图旁,用手指着地图解说道:“用兵之道,当制敌而不制于敌!吴贼屯重兵于邓、樊诸城,以遏我大军之锋,其汉南必然空虚。与其攻其坚城,不如分兵渡过汉水,先解襄州之围,与守兵合兵一处,夹击吴贼为上!”
王彦章话音刚落,屋中顿时热络了起来。梁军诸将几乎都在微微点头,在杨刘一战中击毙李存勖之后,他们对于火器的威力也有了很切身的体会。想吴军是火器的首创者,所装备的火器只会数量更多,威力更猛,这在前几日的交锋中也印证了这点,殷他们对于强攻夺取邓、樊城诸城,替襄州解围普遍觉得难度很大。而王彦章的方略就合乎他们的胃口的多:既不用硬碰吴军的坚城,又可以发挥梁军数量和骑兵上的优势,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正当此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屋中众人的热议:“王将军,你说要分兵渡河,先解襄州之围,那请问你打算在何处渡过汉水呢?”
王彦章的目光投向声音来处,只见说话那人身着紫袍,姿态雍容,却是执政李振,此人乃是朱温在世时便极为信重的谋臣,为后梁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朱温死后,得不到朱友贞的信重,便称病隐居家中,此番随朱友贞南下,可能是因为这些年韬光养晦已久的缘故,此次南下途中李振行事说话更加和光同尘,以至于方才军议中众人几乎忘了这里还有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王彦章心知此人可不是张汉杰这等草包,整理了一下思绪,手指地图上沉声答道:“禀告太保,某以为当以一军西向,出武当渡过汉水,再掩袭吴贼腹背,当可奏效!”
“武当?那便是由襄州上游啦?”李振问道。
“正是!”此时的王彦章倒是恭谨的很,全无方才面对张汉杰时的张狂。李振起身走到地图旁,一言不发的察看起来。原来这武当并非后世闻名天下的武当山,而是武当城,乃是当世均州的治所,其地位居襄州西面,汉水上游,吴军包围襄州后,曾遣偏师袭破此城,但由于兵力和时间有限的缘故,周边郡县并没有实际控制住,由当地豪强和梁军溃卒控制,实际上处于半中立的状态,梁国大军南下后,这些地方势力也蠢蠢欲动,但在两大巨头还没有决出胜负之前,也不敢公然表态,还在两可之间,王彦章选择从此地渡汉水,不但是要选择吴军防线上的一个薄弱环节,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争取这些地方势力的支持。
“那为何不由襄州下游渡汉水?若能从下游渡河,不但可以掩击吴贼的背心,而且可以切断其水陆的粮道,岂不更胜一筹?”李振查看地图半晌,突然问道。原来这汉水由汉中流出之后,进入荆州之后一路向东,到了襄州之后转折向南,形成了一个没有封口的方框,而襄州则是在这个方框的顶点上,如果梁军可以从襄州下游渡过汉水,掩击包围襄州的吴军,则不但可以切断吴军和后方的陆路联系,连汉水上的交通也可以切断,这无疑是一个有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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