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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得一尘不染。墙上悬着几幅字画,花瓶中插着数个卷轴,壁上的古铜彝鼎甚为古朴,地毯是猩红色的,柔软如发,履之无声。靠北墙之处摆着一个巨大的红木长案。桌上很整齐堆着一卷一卷的书籍纸笺。慕容无风就坐在书桌的后面。
他看上去竟十分年轻,似乎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的雪白的衣裳。他似乎不该穿这种纯白的衣裳。因为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苍白瘦削的脸上有一双漆黑的眸子。他看上去好象是一直都住在山洞里,皮肤从来也没有被阳光晒过。无论是谁,看见这个人的第一感觉都不是他的英俊,而是他的冷漠。他的目光奇特而专注。仿佛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力。让你觉得他离你很近,又离你很远。而远近的距离,完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他原本正埋头写着字,听见珠帘碰撞之声,便抬起头,用一种完全冷漠没有笑容的目光看着来人。
荷衣被他这么一看,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然后她还发现这屋子里除了慕容无风坐着之外,没有一把多余的椅子。她只好很尴尬地站着。而主人的样子,似乎也不打算向她问候。
她就这么站着给人审视,滋味当然不好受。但她决心忍一忍。为了挣到钱,她一向很能忍。在挣钱的问题上荷衣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所以她在江湖的信誉才会那么好。“独行镖”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只会几般武艺,没有一点智慧,不会和主顾打交道,再好的买卖也得砸锅。
她虽然觉得慕容无风态度傲慢,但转念一想,此人年少成名,必定是个天才。天才的脾气总是比常人要怪一些的。这么一想,她反而迎上他寒冰似的目光,弯起嘴角,笑了笑,道:“你好。慕容先生。我姓楚,叫楚荷衣。是个跑江湖的。外号叫做‘独行镖’。”
慕容无风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才终于越过了她的脸,停留到了远方的某一点上。又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地道:“我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一向不大明白。”
他的声音出奇地低沉,低沉得近乎柔弱,说话的速度也很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
这么没头没脑地一句话,楚荷衣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比如说,三个月前飞鱼塘的刘寨主还到这里来过,三个月后他的鱼鳞紫金剑怎么就到了姑娘的手里呢?”他接着说道。
楚荷衣道:“我和他虽素昧平生,这剑却他送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名贵的宝剑送给你?”
“因为他发誓此生再不使剑。他在我手下败了一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偏偏是个女人,他认为败在女人的剑下是奇耻大辱。”
“难怪赵总管一定要把你请来。他一向对刘鲲佩服的很。”
他这句话很象是恭维,但脸上的神色却连一点恭维的意思都没有,语气反而还含着些讥诮。
“我对刘鲲也很佩服。我其实对他那样子的男人都很佩服。”
“哦?”
“他们败在了女人的手下,却还是照样看不起女人。这种气度,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慕容无风愣了愣,道:“我好象对你方才的话有点肃然起敬。”
楚荷衣道:“不敢当。”
慕容无风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他写字的手居然是左手。
然后他把纸条递到她面前,道:“拿着这张字条,你可以到赵总管那里去领六千两银子。我现在还有几个病人要瞧,晚上午时二刻你再到我这里来。我会详细告诉你要做的事情。”
荷衣拿着纸条,有些疑惑地着着他,道:“就这么简单,这么快?”
“你还有事?”
“没有。”
“你住在哪里?”
“停云馆。”
“搬到听涛水榭。这样你今天就用不着出谷。”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眼睛就盯在门口上。那意思虽没有说出来,荷衣却明白是“送客”两字。
荷衣从慕容无风的书房里出来时候,脑袋还有些发晕。赵谦和却还在竹梧院的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急忙问道:“怎么样?”
楚荷衣苦笑道:“你们谷主真是个奇人。不过他确实给了我一个字条。”
赵谦和喜道:“这么说,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他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妥,又改口道:“当然我们的事情是结束了,不过姑娘的事情却还是刚刚才开个头。你可知道为了这件事,云梦谷在江湖上得罪了多少人。”
荷衣道:“慕容先生说,麻烦赵总管在听涛水榭里找一个客房,这样我就不必回到停云馆了。”
赵谦和一愣,道:“听涛水榭?你住在那里?”
楚荷衣道:“怎么?那里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听涛水榭就在竹梧院内。”
听涛水榭就在湖边,亭榭由游廊相接,房子里的熏笼上燃着红罗香炭。楚荷衣凭窗而坐,面对着百亩残荷,看着夕阳慢慢沉入湖底。远处水天相接之处,飞欧点点。夜色四合时,晚霞在天边收敛了最后一道红色,空气中忽然充满了水草和荷花的香味。
四周出奇地宁静。无边的夜空似已与远处的群山溶成了一体。只有隐隐传来的涛声,和水鸟归巢时的鸣叫,才把人从梦境中恍然逐出。荷衣在水榭旁边坐了很久,一直坐到午夜才慢慢起身,慢慢踱到慕容无风的书房中。
慕容无风却显然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她了。这一次却是他先说话:“你来了。”
荷衣点点头。
“下午休息得好么?”他居然问道。
“好。”
“这么说来,你现在一定很有精神?”
“谷主莫非现在就有什么事要吩咐?”
慕容无风点点头,突然从桌后拿出了一个长长的东西递给她。荷衣接过一看,是把铁铲。
“我知道你的江湖经验很丰富,不知道你有没有盗墓的经验?”
荷衣马上道:“虽然跑江湖和盗墓是两种行业,盗墓应该不会太难。只不过干这个,似乎……似乎……”
“似乎什么?”
荷衣道:“似乎有点缺德。”
“所以干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在白天,一定要在半夜才行。没有人看见,当然也就不会有人说我们缺德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一点都不红。好象这是个很明白的道理。而且他还补充道:“这墓就在谷里,也没有守墓人。所以非旦不难,还可以说是很容易。”
荷衣想了想,道:“既然很容易,谷主为什么不自己去挖?”
慕容无风听了这句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表情十分奇怪。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你这是第一次到神农镇?”
荷衣点点头。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我本想自己挖的。可惜我是个残废,我的腿不能动。”他说这句话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好象在说别人。
荷衣的脸立即红了起来。这显然是这里人人皆知的事实。而她却偏偏不知道。她忍不住瞟了一眼他的腿。他的腿虽隐于衣袍之下,却枯瘦如柴,一望而知萎废多年。除了两条腿之外,他身上的其它地方,看上去都和正常人完全一样。
荷衣的脸禁不住有些发红。她实在想不出名动天下的神医慕容居然是个残废,而且残废得很厉害。心中不禁出生了敬佩之意。这种人能够名蜚天下,一定付出了常人不可想象的代价。
她把铁铲“呼”地一下扛到了肩上,道:“墓在哪里?”
慕容无风从身边拿了一对红木拐杖放在椅后,转动着轮椅从书桌后驶了出来,道:“跟我来。”
廊上阒无人声,灯笼里的烛光照着人影,在微风中,人影也跟着跳动。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顺着游廊向西走了约半个时辰,一路上慕容无风一直都是独自驱动轮椅走在前面。荷衣看得出他有些疲惫,却没有帮他。她早看出来他是个高傲的人。这种人通常不会喜欢别人的帮助。
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徒的山坡,游廊虽是沿着山坡而上却不再是光滑的平路而是一极一极的台阶。慕容无风从椅后抽出了拐杖。他的双腿虽然不能动弹,手臂的力气却很大。双手在扶手上一按,已借力将身子移到了拐杖之上。他好象很久都没有站起来过,猛地站起来时,嘴唇都有些发白。楚荷衣在一旁道:“难道我们要翻过这个山坡?”
慕容无风点点头。
楚荷衣忍不住道:“你是说你自己也要过去?”
“难道我不能过去?”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他这样子一说,荷衣马上闭了嘴。
他的上台阶的样子实在是很困难。任何人看见了他的样子都会觉得难过。才上了一级台阶,他已是满头的汗,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
荷衣看着他,道:“你要不要我帮忙?”
慕容无风摇摇头。
荷衣又道:“我可不可以先把你的椅子搬过去?”
慕容无风道:“多谢。”
她替他把轮椅抬过山坡,放到了山下。回头过时,他还正在爬第二级。山坡并不高,也就三十几级台阶。但按慕容无风上山的速度推算,等他到了山顶天就该亮了。
开始走第三步时慕容无风的眼前突然垂下了一根长长的白索。楚荷衣的声音从树上传了下来:“喂,抓住这根绳子我拉你上树。”
慕容无风抬起头,似乎要看清楚她在哪里,那白索却已如灵蛇般地卷了过来,已将他的腰紧紧缠住。然后白索往上轻轻一带,他整个人就飞了起来。快要到半空时,荷衣忽然纵身一跃,他飞起来的身子便跟着她越过了山顶向山下掠去。眼见快到落地时,她伸手一接,已将他稳稳接住放到了轮椅之上。
荷衣对自己的索技一向很得意。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软兵器最难练,而白索就是其中最软的一种。其实它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兵器,但练得好的人,却是一样可以要人的命。
可是她发现慕容无风“飞”了这一下子并不觉得舒服,恰恰相反,他一坐到椅子上就弯下腰来,用手抓着胸口,手指头非旦发紫,整个人都好象是有一口气喘不过来的样子。
荷衣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吓慌了,慌着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发了病?”然后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住他的脉门,把一股真气输入他的体内,想助他调理内息。却发现他的内息简直乱得一踏糊涂,连心跳也是一快一慢。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调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起来。
好在这时他那一口气好象是终于喘了过来,心跳也渐渐稳定了下来。他喘息良久,才有力气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瓶,用牙咬开瓶塞,一仰头,吞下几粒药丸。
荷衣怔怔地看着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人非旦残疾,而且身体还有病。刚才他的身子被猛地抛到半空,又猛地拉落下来,这一上一下,他的心脏就承受不住。
荷衣一直等到慕容无风的喘息逐渐平息,才歉声道:“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
慕容无风淡淡道:“这没什么。就算我就此死了,你手上有把铁铲,正好可以将我就地掩埋。”他漠然地道。荷衣一听,心里却有些难受。她还很年青,“死”对于她而言还是一个很遥远的事情。
她勉强地笑了笑,道:“我们能不能不谈死?”
慕容无风的目光已越过了她的脸,停留在了远方:“你莫忘了我们已经到了墓地。在墓地里不谈死,谈什么?”
第二章
荷衣展眼望去,迷漫夜雾中,墓地一直延申到远方。里面似乎立着数不清的坟头和墓碑。幽幽鳞火,无声闪动,越发衬着四周静得可怕。
墓地显然已修建了很多年。青石板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