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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告诉你,这酒的别名叫作‘三杯倒’。”慕容无风摸了摸她的头,淡淡道。
他故意让她喝醉的。
因为他知道荷衣大约已有至少五天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自己的身子偏偏一点也不争气,夜里老是犯病。
越是这样,荷衣越不敢睡着。常常整夜整夜地守着他。
所以她现在一定要好好地休息一下。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她真正地睡上一觉。
他打了一招呼,阿吉一阵小跑地奔了过来。
“劳驾,你们这里还有没有空房?”
“有,有,上房全在楼上。”
“能不能麻烦你送她到楼上的客房去歇息?她累了一天,也醉了。”
“好说好说,天字第一号房如何?”
“就是它了。麻烦你将她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没问题,客人要住几天?”
“一天就够了,也可能会多住,她喜欢你们这里的菜。”
阿吉一听,欢喜得身子一阵乱摇:“上房是三两银子一天,给两位打个折,二两五分就够了。”
灰袍男人很斯文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就给你钱。”
他伸手想到荷衣的腰袋里拿银子,刚伸出手却怕阿吉误会,连忙解释道:“她是我的妻子,钱在她的身上。”
“请便请便!”阿吉心里道:“你们俩不是夫妻才怪呢。这么亲密的样子。”
他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道:“如果还有多的,就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麻烦你了。”
那一锭银子几乎有十两重,阿吉一看,高兴得眼发了花,忙不叠的答应下来。将荷衣扶到楼上,替她宽衣解带,掩好被子,垂下帘帐。便掩了房门,将钥匙递给灰袍子的男人。
男人接过钥匙,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她没有吐罢?”
“没有,只是睡过去了而已。放心罢。”阿吉道:“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麻烦你到马房我们的马车上将的拐杖拿过来。”
她连忙照办。
他接过,放在身后,淡淡地道:“就是这些了。多谢。”
阿吉刚要走开,却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客人身子不方便,要帮什么忙,请尽管打招呼。”
“暂时没有了。我在这里坐着就行。”他淡淡地道。
第三十章
他一坐就是整整两个时辰。
阿吉充满同情地看着这个残废的青年。他明明很年轻,居然很有定力。居然能够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坐上好几个时辰。
客厅里客人已几乎散尽了。伙计们擦好了桌子,扫了好地,将椅子全搬到了桌子上。
已到了打烊的时间。
原本她该熄掉客厅的炭炉以节省木炭,她却没有这样做。
那青年时不时地咳嗽着。身体好象十分虚弱。
他看样子根本就受不得冷。
阿吉一直远远地观察着他。他的一只右手,一直紧紧地撑在扶手上。看得出,他坐得一点也不舒服。
她默默地陪着他,过了子时,又到丑时。饭厅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连阿吉自己也呵欠连天起来。
她给他端了一杯盖碗茶,道:“很晚了,客人还不休息?”
他摇了摇头:“我一点也不困。”
“我叫人送你上楼?”她又试探着道。
“我不想上楼。”
“难道客人要这里坐一通宵?”她吃惊地道。
“我妻子已经睡着了,我不想打扰她。”他轻声地道。
“这里很冷!”
“我旁边有火。”
“可是……”她终于放弃了游说,交给他一个摇铃,道:“有什么事就摇这个铃找我罢。我得去睡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不会有事。”他将摇铃还给她。
阿吉刚要离开大厅去后门的卧室,门忽然又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一个黑衣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身子瘦削而灵敏,却有一双眯起来的眼睛。
大雪天气,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袍。宽宽的黑皮腰带上斜插着一柄形式奇窄的乌鞘长剑。
他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看了看饭厅,很快就注意到坐在远角上喝茶的慕容无风。
“客人要住宿?还是要吃东西?”阿吉问道。
这里半夜常有商队经过,夜半来客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阿吉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客人。
黑衣人道:“我吃东西,顺便在这里等一个人。”
“请,请进。”
黑衣人走进大厅,却发现所有的桌子上都倒摆着一圈椅子。
这些当然是伙计们为了扫地方便摆上去的。一搬到了临晨的时候,才由当班的伙计撤下来。
他便径直走到慕容无风的那张桌子旁,准备坐下来。
慕容无风立即道:“这里似乎还有很多张桌子,阁下何必一定要和我挤在一起?”
他一向讨厌和陌生人搭话。更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
“和你挤在一起的好处,你很快就会知道。”
黑衣人偏偏不买帐地坐了下来。不但这么说,还偏偏就坐在了慕容无风的正对面。用一双眯眼瞪了他一下。
他目光如刀,突然瞪眼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怕。
阿吉哪里敢惹?连忙道:“客人要点什么?”
“两碗纳仁,三碟喀瓦甫,可有沙木萨?”
“有。”
“来一斤。再来半斤高昌。”他的样子看上去虽是地道的汉人,却好象对这里的饮食十分熟悉。
“一共是二两三分银子。”阿吉道。
黑衣人将一小绽银子掷给她。
阿吉转身正要招呼厨值班的师傅炒菜,黑衣人又道:“老板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这里可有一个女人,腰别着一把紫鞘的剑。”
“走这条道的客人,哪个人不带剑?我怎么记得?”
“有人看见她进了这里。”
“现在人人都已睡了。”
“不要紧,我在这里等着她就行了。她早上总要出来的。”他淡淡地道。
说罢,他的一双眼便定在慕容无风的脸上。
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黑衣人开始慢慢吃菜。
他吃东西的样子竟十分斯文。一口菜,一口饭,一口酒。
他刚吃了三口,门“砰”地一声被砸开了,四个灰衣人冲了进来,片时间便已到了桌前。
他们的手上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斧子,有的拿着枪。
最先砸过来的,却是三节棍。
黑衣人一手还挟着筷子,另一只手“呛”地一声抽出剑。
剑光只是无声地闪了一下。四个人全都倒了下去。
他站起身来,一手提着一个人,打开门,将他们全扔到门外。
黑衣人喝了一口酒,道:“和我挤在一张桌子上怎么样?”
慕容无风淡淡道:“的确不是件坏事。”
他的神情漠然,方才那四个人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他竟毫无所动。
“你看样子不会武功,想不到定力还不错。”黑衣人看着他道。
慕容无风发现黑衣人常常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的脸。
这让他十分不自在。若在往日,他会扭头就走,只可惜现在自己动弹不得。
“我姓顾,排行十三,江湖上的人都叫我顾十三。你叫什么?”黑衣人忽然道。
“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又何必要知道名字。”慕容无风无动于衷地道。
客厅的大门被砸破了一角,有一股穿堂的冷风吹了进来。
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黑衣人立即起身,将一张桌子倒过来,挡住那个漏风的破洞。
“你好象是南方人。喝酒不喝?”他回过身来又道。
“南方人就不喝酒?”慕容无风淡淡道。
“可是你一直都在喝茶。你可晓得,这盖碗茶是甜的,是女人喝的东西。”
“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也分男女?我偏偏就爱喝这种茶。”他的样子也是半点也不买帐。
黑衣人看着他,不禁笑了,道:“你说话的口气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相似。实际上,你们长得也很相似。我刚才一直看着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乍一见你,我还以为他又回来了。实在是有些吃惊。不过,他自然和你不同。他的两条腿是废的。”
他一直坐在慕容无风的对面,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腿。
“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岂非很多?”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当然,是我认错了。他当时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但谁又想得到二十几年以后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顾十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神态,仿佛忆起了一件温馨的往事。
慕容无风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身后的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十三抬起头,看见从楼上走下来一个小个子的女人,一脸惊惶失措,见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却又松了一口气。
那女人冲他一笑,对着桌对面的人道:“和朋友在这里聊天呢?”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柔媚。
“这么快就醒了?”桌对面的人,一反冷漠的口气,竟柔声地道。
“看,你的袜子掉了。”那女人跪了下来,从皮褥上拾起一只棉袜。
慕容无风有些发窘,忙道:“我自己来。”
他扶着桌子,正要弯腰,荷衣一把按住他,道:“坐着,别动。”
她将袜子放在火盆上烤了烤,等它变得暖和了,才轻轻地套在他的足上。
慕容无风的脸顿时有些发红,因为顾十三一直盯着荷衣,盯着她腰上的那柄鱼鳞紫金剑,然后又偏过头来将他来回打量,似乎在揣摸这两个人的关系。
他观察良久,突然对慕容无风道:“你晓不晓得方才给你穿袜子的那双手,在江湖名剑谱中排名第几?”慕容无风叹了一口气,道:“抱歉,我对武林中这些事情一向不大清楚。”
顾十三指了指荷衣的剑,道:“虽然说出来很多人不肯相信,这只剑的主人现在排名第一。”
荷衣站起身来,莫名其妙地看着顾十三。
顾十三瞪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叫这双手来给你穿袜子,这非旦是她自己的耻辱,而且是每一个练剑的人的耻辱。”
想不到他突然会说出这么一句,慕容无风愣了愣,随即道:“是么?”
然后他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笑意,慢慢地接着道:“我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妻子的手而已。”
顾十三顿时大为尴尬,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显得很蠢。
人家是夫妻,莫说是穿袜子,比这更说不出口的事情也都可以照干不误。
而这男人双腿不便,好象还受着重伤。妻子心疼丈夫,帮他穿袜子也是情份之内的事情。
顾十三的心里非旦没有瞧不起他们,反而增添了一丝同情,一丝感动。
这女人与大多数他见过的剑客完全不同。她除了是一个剑客,还是一个十足的女人!
荷衣脸上红晕渐起,浅浅地笑道:“好了。你该回房去了。坐了这么久,身子还不发麻?”
慕容无风道:“把拐杖递给我。我应该还能走几步。”
让自己的老婆在同行的面前将自己抱上楼去,慕容无风实在觉得很丢脸。
荷衣将拐杖递给他,他将双拐放入胁下,使劲一撑,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少了一条腿,身子已轻了许多。以至于他站起来的时候,竟比往日省了些气力。
他扶着荷衣,咬着牙,勉强地移动了一下,冷汗涔涔而下。
第二步他便怎么也迈不出去了。整个身子都好僵住了一般。他的心咚咚地乱跳,头顶金星乱迸。
荷衣颤声道:“你别……别走了。等身子好些再试,好么?”
“不。”他咬着牙,拼命地使劲又走了一步。
荷衣忽然道:“你发现没有,这双拐杖对你刚好合适。”
拐杖原是陆、山二人送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