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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道:“是么。阁下此番来意是?”
沈彬道:“他不仅仅对姑娘失望,对我也失望得很。”
荷衣道:“所以你来找,是想求我改变主意?”
沈彬道:“我这人从来就没有求过女人。如果再求,那也一定是下辈子的事情。”
荷衣笑了笑,道:“有骨气,那就再见了。”
她说“再见”两个字的时候却看见沈彬的手已经慢慢地放在剑上。“了”字的音还未落,他忽然已抽出了剑。拨剑的速度居然比刘鲲要快得多。荷衣看见剑脊上有一道血槽,里面竟是赤红的。沈彬左手捏了一个剑诀,道:“拔你的剑。”
荷衣道:“你的功夫明明强过你师兄,却肯甘居他之下,佩服佩服。”
沈彬道:“江湖名人谱里我排名十二,他十五。焚斋老人的眼力,倒还公道。”
荷衣道:“贺回第几?”
沈彬道:“不知道。焚斋老人的排名里只有他认识和见过的人。他没见过贺回。”
荷衣道:“你若是技痒,我们比划比划,也无防。”她也抽出了剑,话音刚落,只听见一个声音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是想试试你的功夫,好把握你的弱点,再回头告诉贺回,以保证他必胜。”
这声音忽近忽远,忽强忽弱,两人环视四周,均不见人影。荷衣朗声道:“多谢美意,只是朋友既来相助,何不显身一见?”
那声音道:“我就在这里。”声音忽由弱转强,荷衣抬头一看,却有一个灰影斜躺在几十丈高的大树枝上,荷衣纵身上树,那灰影竟横掠数丈,往东北窜去。荷衣一提气,也飞身追了过去。两人速度相当,在林中树间穿梭,灰影似乎有意将她诱往林中更深之处。荷衣想了想,忽觉不妥,忙退身而回,忽闻一股血腥之气,定神看时,沈彬身首异处,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死者双眼圆睁,神情极为惊恐。荷衣转头再望时,灰影亦消失不见。
她忽然觉得头皮发麻,浑身战栗,脊背一片冰凉。连再看一眼死者的勇气都已丧失。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这么残忍地杀死。灰影的轻功固然和她相当,但荷衣相信他不会有分身之术。附近一定还潜伏着第二个人。第二个人的武功,一定还在沈彬之上。
而她居然没有察觉。这说明第二个人的轻功亦不低于自己。如若两人联手……
她看了看她的马。马一点儿也没有受惊。很安静地在路旁吃着草。马背上放着她的包袱。包袱里放着几百两银票。
林子里有风轻轻吹过。左边的树丛忽然有一丝极轻微的响动。她的人“腾”地一声弹了起来,剑已闪电般地刺了出去!果然另一个灰影一掠十丈往北逸去。
虽然这一次灰影又是把她引向树林的深处,荷衣却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她使出全力奔跑时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两人就已相差不到十步,灰衣人却好象故意慢了下来。她也跟着慢了下来,始终和他保持五步的距离。林子里光线极暗,她不得不多加小心,谨防灰衣人的同伴突然相助。
还没等她思索完毕,灰影一扬手,一把铁砂暴雨般地向她射来,铁砂里夹杂着一种怪异的气息,有毒!荷衣挥剑如风,勉强躲过,却见另一个灰影挥剑冲了过来,做出了联手合攻的架式。荷衣心下暗忖,无论如何,自己得先避开有毒砂的人。左手一扬,白练挥出,缠住头顶的树枝,身子借力腾空而起,一剑直指灰影的咽喉。
腹背受敌,她已不能心软,使出的全是杀着。
而手中有毒砂的人却并未和同伴携手,反倒向林外逃去。
灰影沿着荷衣的剑势一退三尺,乘机御去了她的力道,回剑一格,只听得“铮”的一声,火花四溅,两力相撞,荷衣只觉一股大力沿着剑脊传了过来,只震得自己的虎口发麻。她的剑走的是轻逸灵巧一路,和内力深厚之人对仗,体力上未免有些吃亏。何况来人的剑法混厚精谌,已非寻常高手。
在这种情况下,她想到的第一个便是“逃”。快逃。可是自己的剑却不听话似地纠缠了上去。她不能忍受自己还没有努力就认输。何况里面还夹着一个沈彬。无论如何,至少要想法子弄清凶手的身分。
这一思虑之中,两人已战了二十回合,灰影的剑势愈加凌厉,而荷衣也愈战愈勇。三十招后,她已发现了灰影的一个破绽。她反身一刺,直攻灰影的右腕,而灰影似乎料到了她这一着,身子一沉,左手掌力挥出,直击她头顶,迫她挥剑回护。荷衣腰一拧,人从他掌峰之下斜窜而出,一扬手,白练缠住他的左掌,身子却借着白练的拉力往灰影的背后弹去。
弹回去的还有她的剑。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次她终于算对了。灰影的整个背就已一扇大门似地向她敞开了。
这一剑直奔向他的心脏右侧三寸之处。因为她已预料灰影一旦听见风声就会往右侧闪避。然后她就听到“铛”的一声。自己的剑正刺在灰影伸过来的剑脊上。他居然没有闪避,只是已准确地料到了荷衣刺来的方位,以剑作盾,正好护住自己的心脏。
高手相较,果然计在毫厘。毫厘之错,即是性命。
金刃相交,两人各退出三尺。灰影突然道:“你不是唐十?”
树林里已阴暗得只看得见两个人影。
荷衣冷哼一声,道:“不是。你杀了沈彬?”
灰影道:“没有。”
荷衣道:“阁下是谁?”
“谢停云。”
“谢总管?”荷衣大惊:“我是楚荷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灰影一晃,也吃了一惊,道:“是楚姑娘?在下和唐门有些私怨,正要在这里解决。刚和唐七交了手,他负伤跑了。”他顿了顿,又道:“唐六的毒砂没伤着姑娘罢?”
原来是唐门。唐门的毒药,沾上一点,就会丧命。
荷衣半信半疑地道:“没有。阁下真的是谢总管?”
灰影笑了,道:“我们方才还在谷里的湖心亭见过面,姑娘这么快就忘了?”
果然是谢停云。
荷衣心里暗道一声“惭愧”。倘若二人之中有一人的武功稍次,岂不早已做了剑下之鬼?云梦谷里果然藏龙卧虎。
荷衣松了一口气,道:“谢总管如何知道我不是唐十?难道唐十也是个女人?”
谢停云道:“非旦是女人,还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按照她的脾气,十招之内必然洒出一把五毒神针。而姑娘三十招之后还没发出暗器,我是以猜到可能不是唐十。不过姑娘的‘素水冰绡’在下却是有幸领教了。”
荷衣道:“请随我来。”她把谢停云带到沈彬出事之处,却发现沈彬的尸体已然不见,连自己马上的包袱也一同消失了。
谢停云道:“看来今天到树林子里来的人可不止一拨。杀人收尸绝不是唐家的作风。”
荷衣皱着眉道:“也许是峨眉派自己的人干的。沈彬来找我,一定有不少师兄弟知道。或者他们怕有意外,尾随而来,正好赶上收尸。”
“希望不会引起误会。”谢停云叹了一口气:“峨眉派人多势众,近来却在江湖上连连受挫……”
荷衣认蹬上马,苦笑道:“我和峨眉派的误会已经不少。我还有事,这就去了。”
“姑娘小心。”
风来四面卧当中。
吴悠赤着足,倦倦地躺在小楼的松藤软榻上。她的足柔软纤细,足指上涂着枣红色的丹蔻。
一把乌黑的长发从榻上一直拖到了地板。
长发上已沾着几片枯黄的梧叶,她却只是看着,懒得收拾。
“姑娘,该用晚饭了。”月儿把着一碟金乳酥,一碟细蜂糕轻轻地放在榻前的矮几上。龙眼汤一直端到了她面前。
吴悠坐起来,喝了两口,便盯着汤,怔怔地出神。
“又胡思乱想了。”月儿叹道:“他虽最爱喝龙眼汤,姑娘就这么死盯着,也盯不出一个他来。”
又提起他。吴悠心中一痛,啐道:“你又来磨牙了。什么他呀我的。你去把先生批的医案给我拿来才是正经。”
月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稿,道:“这个不是?月儿什么时候敢把姑娘的宝贝忘了?只是今天的稿子太多,我怕姑娘看了头昏,只拿了一半而已。”
随手抽出一张梅花笺,几个工工整整的灵飞小楷,是自己写的:小儿夜啼,腹痛,面青,冷证也。大蒜一枚,乳香五分,捣丸如芥子大,每服七丸,乳汁下。又,曲脚而啼,状若惊搐,出冷汗。用安息香丸。另姜黄一钱,没药乳香各二钱为末,蜜丸芡子大,每服一丸,钩藤煎汤化下。
“安息香丸”之下是他的朱字:“宜用紫苏汤。”
字有些潦草。看上去好象是精神不济时写出来的。莫非……又病了?
他平时精神最好的时候,写的是一笔一丝不苟吴兴赋那样的小字。若风痹发作,笔划就成了僵硬的柳体。极累之时,会写成行草,更严重的时候又换上了陈大夫重抄之后的小楷。他严忌大夫们在医案上草写,以为草书字迹难辨,有时候一字之差,便是性命。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写医案时,用的是自己最擅长的草书,结果被他毫不留情的退了回来,勒令重新腾正。
他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很少笑,也很少沮丧。多数时候,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每隔十天,谷里就会有一次医会,大夫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谷里的,外头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聚在一起,研究疑难杂症,有时候也谈天,也开玩笑。蔡大夫这一天总是最高兴。他喜欢热闹,聚会的时候总是妙语连珠。
抢着和他搭话的人当然更多。有些大夫是从几百里以外赶过来请教难症的。抓紧机会,问个没完。他一谈到医务,总是滔滔不绝。
但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很少笑。倒是很谦逊,很客气地说着话。如今的风气是儒者学医,大夫们个个都是读过书的人,只信一条,“不成名相,便成名医”。有时候他也咬文嚼字地和他们理论着。
有时候是外面的讲会,谷里不时也有大夫们去参加。他却总是推辞。
实在是医务缠身。再者,行动不便,一出门不免兴师动众。
他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以至于到了对自己过分苛刻的地步。
他不许别人提他的病。生了病也不许人探望。
能料理得来,他总是自己料理。实在动不了了,才由陈大夫代为照顾。
每天睡觉之前他都要批阅谷里所有大夫的医案。重要的会挑选出来汇编成册,在各大夫手中传阅。不重要的会退回来,由各大夫自己保存。
十年来,只要他不病倒,批阅之事便不会间断。
实在想不到身体虚弱的他居然能坚韧如此。
不知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先生时,就满脸通红,心砰砰直跳,紧张得连当时他问自己的话都已记不得了。
他居然是个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看上去非常英俊,也非常冷漠。却又无半点傲慢,反而和自己保持着客气。虽然自己是他的女弟子,他从来都称自己“吴大夫”。
有一次他们两个偶然在走廊上遇见,她便慌张了。也不知为什么,满脸通红了起来。脚步发软,心砰砰直跳。口中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
他很镇定,转过轮椅,给她让出一条路,她便一阵风似地逃走了。
第二天医会的时候,自己便觉得和他之间有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大家往他那里凑时,自己反而呆在离他较远的地方。没有勇气离他很近,或者面对面地说话。一到那种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好象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再靠近他一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