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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身体一颤,恭敬无比的伏倒在地,“姬重耳叩见齐王!”
齐恒公破天荒的伸出双手,起身相扶,“英雄出少年,果然不错,好一个公子重耳!”
恒公此举,令朝臣惊异不已。自恒公当政以来,几乎会遍天下诸侯,但从没见他对人如此礼遇。竖刁与公子开方更是眼珠直转,心中皆升起同样的念头--若想攀至权利之颠,定要笼络此人。
重耳抬起头,两对深邃的眼睛犹如两颗星半空交遇。看起来,齐恒公的确老了,满是皱纹且消瘦的面颊,颤颤微微的双手,怎么看也是像个傲视群侯、令周天子寒胆的群侯盟主。但一双眼睛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和胆识,这是一种将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视他人如草芥粪土的霸气。在这个老者及其普通的目光注视下,重耳竟生出一种被他彻底看通看透的感觉。
齐恒公的目光扫向重耳身后,略微在介子推脸上停留一刻,惊容立现,讶道:“公子身边有如此不凡之人追随,按理不会输于夷吾才是?”
重耳苦笑,叹道:“端的是埋没了他们,跟错了主子。”
赵衰眼中火光一闪,大声道:“能跟随公子,是我们的福气,何来埋没之说。”
随着他的话音,介子推等人虽未说话,但每人皆显示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激昂之态。
而齐国上卿高虎却皱起了眉头,他觉得重耳似乎没有传闻中那般贤德,竟任由下人随便插言,且事后亦不斥之。可见传闻是多么的不可信。
齐恒公却不以为许,手捻稀疏发白的短须,突然间放声大笑:“寡人现在开始羡慕献公了。”
重耳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有的大臣虽听出恒公的言外之意,却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没有谁去羡慕一个死去的人,而这个人即使活着,也从未得到过恒公的重视。
“献公有子如此,寡人羡慕不已。”齐恒公神情突现不屑之色,“可他的眼光实在是……对了,公子出行,是否带有内眷?”
“逃亡之人,自卫尚且不能,哪里敢带家室。”不知为何,重耳不想被恒公看轻,因此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暗想,如若被恒公知晓自己逃亡期间亦身不离女,必然将其看轻,如此一来,他若想在临淄杀掉真重耳,怕是得不得齐恒公的助力。如果得不到恒公的重视,不仅晋惠公不会放过自己,甚至公孙家族怕也会借机报仇。
“哈哈!”齐恒公不禁笑了起来,“寡人可比不得公子,一夜独宿,难过得像是过了一年似的。男人但凡离开了酒、色两件宝物,就似夏天的禾苗缺了雨水,没有一点活气。也罢,公子既来到寡人这里,就像是到了家里一样,岂能使你缺少美人?”
“谢谢恒公厚意,重耳只能心受……”
重耳不是个不喜欢美女的人,但环境,地点不同,人的情绪同样在变化。一般诸侯亲赐之女,非是公主贵女,便是宫姬之流,绝非普通之人。往往这类人,素有追求者,一旦为了美色而惹上麻烦,势必影响到他的临淄之行。
“不行,寡人说出的话,从不收回。”齐恒公一双老眼猛然发出锐如鹰隼的目光,“公子是否小视齐国绝色?”
“不……没有……重耳有国不能归,何能贪图享乐。”重耳收敛心神,惶恐施礼。
“志坚不怕柔指缠。”齐恒公突然顿了一顿,好似想到了一件极为有趣之事,挥手示意易牙上前,遂一脸神秘的耳语几句,易牙强忍震惊,目光连连扫向重耳。眼中隐不住羡慕之情。
直到重耳离开青瓦殿,亦不住想,恒公究竟对易牙说了些什么话,竟使易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偷瞥他。
不过当他看见隐藏在马队中的琉璃与季槐两人时,不由冷汗大冒。该死,差点忘了她们。
好在由于路途颠簸,两女不得不收起裙装,早早便换上晋服。要是被人一眼看穿,岂不是自惹麻烦,欺君之罪不可赦。
两女一见重耳出宫,便两眼发光的迎了上来,急得重耳连使眼色,却又碍于公子开方在旁,而不能出声阻止。他明白,只要两女开口说话,他这欺君之罪算是落定。
忽然,琉璃神色一变,拉着季槐又退回大队。
重耳不由转身看向介子推,介子推的嘴巴刚闭,望着重耳微微点头。
重耳神情一松,遂潇洒不群的陪着公子开方上了一辆高驷马车。
狐射姑突然长叹道:“闻说齐侯贤而有礼,虽为霸主,亦敬重士人。今日见之,始信其能号令天下,不仅是因为武威,更为仁慈厚德矣!”
“虽说一座府邸,十乘高车,俊美八十匹,黄金千镒对齐侯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公子重耳实是今不如惜,他看重的是公子的贤德,而非利益驱使。”介子推感叹不已,“可惜,一代霸主,却无人承沿袭大业,若齐侯年轻二十岁,必不会如此厚待公子,也许……会斩威胁于摇篮。”
狐射姑蓦地打了个寒颤,一脸庆幸之色道:“齐侯死后,若地下有知,将明白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他曾经接纳过的那个逃亡逆子,便是夺去齐国霸业的人,恐死不瞑目。”
“齐侯命不久矣!”
“啊!”狐射姑失声道:“子推你能断定?”
介子推叹道:“我虽不敢细查,但真气却是确确实实进人他的体内,感觉他内腑气机枯萎,纵有良医,亦活不过一载之数。”
“那齐地不可久留,齐侯若去,内乱必生,太子昭虽有高、国两姓扶持,但公子无亏亦有竖刁、易牙相助,更何况还有公子潘、公子元在旁虎视眈眈,而他们的身边也有公子开方与公孙一族……哎,当初公子说前来齐国求助,我就深有疑虑,齐侯已老,纵有雄心,也是力不从心,加之明白自己时日无多,精力都会放在国内,整肃国内是他最后的目标。”
介子推虽有同感,但他始终冷静如一,淡然道:“公子的心,岂是我们所能猜测,半年前我便再也看不懂他。”
“是的,变化之大,简直令人不敢相信。”狐射姑突然精神一震道:“不过,这是好事,公子愈强,前途则愈加光明。”
“是啊!”介子推双眼一凝,缓缓道:“看来齐侯是真心接纳公子,这座府邸的台阶之高,显然是上卿遗留之物,单看门楼便是气势辉煌,里面可想而知。”
前面不远处,重耳已在公子开方的引领下踏上台阶。
狐射姑死盯着门楼上三个硕大的烫金字,长吸一口气,喃喃道:“清拂院……清拂院,这不就是齐国上两代名将扁子甘的府邸么?”
介子推也微微动容,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齐侯如此厚待重耳,究竟是祸是福?
(镒:古时重量单位,一镒二十两,另有一说为二十四两)
齐恒公年岁愈老,便愈是对神仙术士医之流大感兴趣。
公子开方、竖刁、易牙投其所好,千方百计罗致各种方术巫医等怪异之士进见恒公,使得齐恒公绝无过问朝政的空闲。
其实就算有了空闲,恒公也对朝政之事懒于关心。
他已成为天下盟主,又不能去做天子,没有什么“功业”值得他再去追求。既无”功业”可去追求,他又为什么要劳神费力地关心朝政?
齐恒公一心一意想着能再进一步--成为神仙,可以长生不老,永享富贵。
见到齐恒公如此冷漠朝政,他的一班大臣们开始大肆活动起来,渐渐分成几派人马,互相对垒,欲趁恒公离去前争个高低胜负,为太子继位后打下坚实的基础。
高、国两家为一派,自命正人君子,与各世家大族出身的朝臣结为朋党,不遗余力地攻击其余一切朝臣为“奸邪小人”,尤其猛烈攻击着竖刁、易牙二人。
竖刁、易牙在地位上无法与高虎国、夤仲相比,却以神仙之术为由控制着齐恒公的时间,但凡攻击他二人的表章,均都中途截下,根本到不了齐恒公手中。
可高虎、国夤仲又把持着朝政,令竖刁等无法在朝堂上安置亲信,扩充势力。
公子开方自居贤者,既不接近高、国二人,也不靠近竖刁、易牙。一副“冰清玉洁”的雅士之态。
许多既不满意高、国二人,又痛恨竖、易两人的朝臣纷纷投归公子开方门下,使其实力大增,谁也不敢忽视。
而齐恒公时命无多的消息传出后,众臣的目光不觉都转到了齐恒公的公子们身上。其心不言可逾--谁能控制未来的国君,谁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高、国二人既是“正人君子”,当然理应支持太子昭。
于是,太子昭成为世家贵族中最受欢迎的客人,成天忙于饮宴,不是庆贺高虎的生日,便是赶赴国夤仲嫁女的喜宴。
竖刁、易牙本是公子无亏一党,只因齐恒公立了太子昭,才不敢与公子无亏多家来往。自公子重耳投奔临淄后,把齐恒公仅有的一点时间也占去,隔不到二天,恒公便遣人请重耳入宫。这使得他二人百无禁忌,成天邀约公子无亏至郊外游猎。
公子开方则成了公子潘府上的常客,一有机会,便对众人道:“公子潘谦和仁厚,器量广大,将来未可限定。”
公子元虽年龄不大,志气却是不小,见三位兄长俱有朝臣护拥,他也不甘寂寞,暗中拉拢势力已不如昔、却也非同小可的公孙一族,与公子商人结为一党,奔走于公室子弟府邸,宣称:“齐国将生大难,非我公室弟子,不能救之。”
齐恒公对宫外之事“一无所知”,或探寻“神仙”之事,或拥美狂饮,或邀重耳纵谈天子趣闻。
这日,他又遣内侍请公子重耳入宫。
而恒公好重耳之言已然传至所有朝臣耳中,使之众朝臣也纷纷相赠重耳,或美酒帛宝,或女乐宠姬,弄得冷清数载的”清拂院”门前热闹非凡,高车大马络绎不绝。
重耳及一从手下自然“经常”念叨恒公之好。
传至齐恒公耳中,他自然是得意洋洋,乐了好一阵子。
除了齐国,天下就数晋楚秦诸国为强。
然而堂堂晋国的公子,却要投奔到他齐国来避难,这说明齐国之强,已非晋秦楚所能相比。
而晋惠公听说重耳逃到齐国,受庇于恒公,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暂且按下诛杀重耳之心。全力与里克周旋。
齐恒公比似乎每天都在苍老。他问了重耳许多话,却一句也不曾提到齐国。
重耳由他冷静如常的神情里,看隐隐察觉到一种疯狂的气息,大有喷薄欲发之势。
于是他明白,齐恒公去世前的大动作即将开始。
而自己也得尽快完成对真重耳的诛杀,否则一旦自己在临淄的消息传到拓木簧的耳中,没准这个老狐狸会起疑心。为自己和一群下属的安全着想,也要尽快在大变前离开这个风暴中心。
也许在旁人眼里,恒公已老,不再是以前那个睿智之君,但重耳明白,此时的齐恒公恐怕比任何时候的齐恒公都要睿智,都要冷酷和残忍。为了齐国的江山,为了太子昭能顺利掌权。他什么事都做的得出来,绝不会手软。
只有重耳明白,这个垂死的老头玩的是一出引蛇出动之戏。
若非他装糊涂,一干朝臣俱都顾忌齐侯之威,势必隐藏心机,等齐侯一去,再行发难。到那时,齐侯纵有天大本领,也奈何不了两个世界的人。
重耳几乎每天都受邀入宫。有时甚至朝臣向齐恒公禀奏朝政,也不遣开重耳。
这使得重耳掌握许多密闻。
知道得越多,就越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通透之感。他看得出,齐恒公觉得朝臣的行动不够快,不够明晰,不够他一网打尽。
因此,这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