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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者无不藏头缩颈,只怕一个不小心引来祸端,那碗大的拳头便落到自己身上。
林文伦一时失态,惹来这麽大一个麻烦,见那个什麽少爷的摆明了不肯善罢甘休,又见少言将整个事揽
到身上维护自己,实在是又愧又佩,心里想:大丈夫敢作敢当,是我笑出声,可不能让大眼睛替我顶罪。
上前便要开口。少言早有所察,横跨一步仍是挡在他身前,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别节外生枝
!”
正说著,从车里又走下一个人,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黑色长袍,剑眉挺鼻,富贵尊华,只是一双眼睛
长得颇为奇怪,狭长,眼角微向上挑,便如在写字收尾时向上一撇,精光闪动,射在人身上如刀如斧。只
往场中这麽一站,一阵寒意铺天盖地袭过来,那些家丁更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整齐划一地叫了声“五爷”
。
少言深知这些打手也不过是为人所用,真正的关键还是在正主身上,便拉著林文伦走到八少爷面前,恭
恭敬敬地说:“见过八少爷!”八少爷理也不理,只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冷眼看著他。少言视若不见,仍是
朗声说道:“当日刘後主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额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
世人皆以为奇。如今八少爷天生异相,与众不同,想必也是刘後主一流的人物。小子孤陋寡闻,见不得大
世面,八少爷气度恢宏,何必跟我们一般见识。”
这一席话娓娓道来,不卑不亢,既大大恭维了八少爷,又开脱了自己。连那个黑衣人也打量了一下少言
,黑眸深处闪过一丝光亮。
八少爷听了这一番连吹带捧的话,面色大为缓和,说:”你过来。“
少言依言走到他面前,八少爷上下打量著他,说道:“巧言令色!到底是哪一个笑了,大家心里都有数
。可你那一席话说得倒好听,我也不好为难你,免得人家还以为我小气。这样吧,我这里八个下人,每人
一拳,这八拳下来,你受得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受不了,可怪不得我,谁叫你犯了我的忌讳。”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少言那单薄的身子,心下想别说八拳,只怕一拳就已经将他打得骨断筋
折,八拳打下来,焉有活命之理。
林文伦血气上涌,双拳紧握冲到八少爷面前怒吼道:“不过笑了一声,便要人用命来偿,便是当今皇上
也没如此霸道。笑的人是我,要打也是打我。”
八少爷面色一沈,几个打手将林文伦围在中间。林文伦面无惧色,挺身而立,额上青筋暴起。他自幼爱
武,林掌柜也为了他聘了武师教授功夫,几年下来略有小成,自忖打是打不过的,但依照师父平常教的法
子气沈丹田舌顶上牙,也可少受些伤。心中正打算著,忽然颈後一阵剧痛,眼前发黑,无声无息地倒在了
地上。
变故陡生,众人都有一些怔愣,只见少言手里高举著矮凳站在他身後,竟是他将林文伦击得昏了过去。
五少爷也是大大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估量,伸手一招,小三子便走过去,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
说起来。
少言吃力地将林文伦拖到石狮旁,让他倚坐了,说:“还是由我来吧。我受得起。”
八少爷笑道:“你倒有点意思。”
当第一拳挥过来的时候,少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胸口,将他整个人击得飞出
几步开外,喉咙腥甜,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第二名家丁跟著上前,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又是一拳如铁锤般落在他胸口,这一拳比起第一拳来只有更
重,少言如一捆稻草般平平的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趴伏不动了。
那小丫环不忍再看,伸手捂住了眼睛,点点滴滴的泪珠从指缝间浑洒而下。场中数十人都屏息静气注视
著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子,心中暗叹:实在可惜了他小小年纪。
过了半柱香,地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小三子忍不住一声惊呼。
少言睁开眼,只觉耳中轰鸣,头晕目眩,一只手吃力地撑住地站起来,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双腿打颤,勉
强站定了上前几步说:“还有六拳!”
第三个人走上来,伸拳在少言身上比了比,见他前襟上血迹斑斑,一个小身子摇晃得有如风中之烛,无
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转过头看看八少爷,神色间已经带了恳求之意。
“算了。”一个低沈而冰冷的声音适时插入,开口的正是五爷。那个家丁如遇大赦般退了下去,伸手抹
去了额头上的汗。
五少爷走到少言面前,托起他的下颔说:“我听小三子说,你是为九神丹而来。就看在你不声不响地受
了两拳的份上,九神丹可给你一颗,剩下几拳也可以不打。”
这句话比什麽灵丹妙药都要有效,少言本已昏昏沈沈,也不过是靠著一股意志强撑著,听了这话,陡觉
漫天乌云之中透出一缕金光来,激动之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连声问:“你说的是真的?真的会给我九
神丹?”话刚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小三子在一旁喊道:“大胆,五少爷的话你也敢怀疑,京城里哪个不知道王少爷说话是最算数不过的。
”五少爷面带微笑看了小三子一眼说:“你也够大胆,可是怕我反悔,帮著他板上钉钉麽?”小三额头上
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王少爷低头看看胸前的少言,说:“你够本事,这麽快就收
服了他。”
少言并非不解世事,最初的激越过去,沈静地开口说道:“你有什麽条件?”
“聪明!”五少爷夸赞道,“你这麽说就是已经有所准备,可是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要我命也没关系,只要你给我九神丹。”
“那好,”五少爷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只见少言抬起头来,先是面带迷茫地看著他
,忽而眼神变得清明坚定地点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後颈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林文伦忍不住咒骂出声,这才发现自己正倚著石狮而坐,面前是空空荡
荡的长街,马车、丫环、八少爷、打手一个不剩。心下迷惑,四处打量忽然瞥见一抹蓝色。一看之下,心
跳仿佛也停了。
距他两三丈远,侧躺著一个人,虽看不见面目,但那蓝布衫、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不是少言还能是谁?
“大眼睛。”冲到少言身边,林文伦手忙脚乱,呆了半晌才想起去伸手探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未断
绝,一颗心从谷底升上来,只觉眼中火辣辣的。扶他坐起,少言依然头颈低垂,左手成拳紧紧地握著一样
东西,林文伦试了几次取不出来,只得由他去了。
少言是被痛醒的,只觉自己的身子犹如行舟骑马,一上一下地颠簸著。每一颠,身上的痛就向里钻了半
分,腥甜之意涌上喉咙又被强压了下去。睁开眼,辩认出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他虚弱地说:“林大哥,
是你吗?”不等他答话,又笑了一声说:“林大哥你看,我拿到九神丹了,我娘有救了。”说著翻过手来
,只见白白嫩嫩的掌心里躺著一个一寸见方的小小檀木盒,沈郁的药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林文伦喉咙里呜咽了两声,强笑道:“拿到就好,你也没白跑这一套。丁家真他妈不是东西,竟然敲昏
我。”丁少言短促地喘了两声说道:“林大哥,你说错了,把你敲昏的人是我。”
“是你?”林文伦一怔,接著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只觉胸口中一阵酸痛慢慢流遍四肢百窍,没个地方发
泄。
“是啊,如果不敲昏你,我怎麽拿得到药。”
“你别说好听的,你是怕我控制不住这臭脾气,和丁府那帮家夥打起来对吧。”
丁少言不做声了,半晌才轻轻地说:“林大哥,丁家那帮人我们惹不起的。”
眼泪终於忍不住决堤而下,林文伦空出一条手臂擦光了眼泪,咬牙道:“他娘的,有钱人都是这付德性
。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笑哪里会来这麽多事?”
“今天是多亏了林大哥才对,不然五少爷怎麽会看我们一眼。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林大哥你确实
不应该只因为八少爷长得略为奇怪就嘲笑於他。”
林文伦把他向上托了托,又气又笑地说:“你啊,就连责备人都这麽有礼貌,这样怎麽行,看谁不顺眼
,只要狠狠地骂过去就对了,你还怕他咬你啊。我现在就教你怎麽骂人,仔细学著。”
四
让车夫在村口停下,少言下了车穿过村子向後山走去。娘亲爱清静,将木屋盖在了村後的山脚下。
不知是第多少次摸向收藏药丸的地方,还在!少言甜甜地笑起来,神色间无限期望,有了九神丹,娘亲的
病很快会治愈,日子又会恢复到以前的平静淡然。娘亲在窗下做针线,他坐在桌旁读书习字,母子俩有一
搭没一搭地聊著天。一到午饭时间,娘亲便会将手中的绣线轻轻咬断站起身向厨房走去。经过他时伸出手
在头顶抚抚,嫣然一笑,虽然布衣荆裙乌发素面,但却掩不住那天姿国色,这一笑,便是满室生辉。
当年母亲带著他离开丁家,颠沛流离几经辗转,到了白水村。爱上这里山明水秀,更兼地处偏僻消息闭塞
,正是理想的躲避之所,便隐姓埋名地住下来了,对外只说是新寡不容於夫家。靠著母亲一双巧手为人缝
缝补补,偶尔为大户人家做些女红倒也能生活下去,虽是略为清苦,母子两个却不以为意,日子过得平平
静静。
两个月前,母亲的脸色开始日益败坏,食不能下咽,夜不能安枕,娘亲只说自己是偶感风寒不碍事。每每
於夜深人静之明,听到娘亲极力压抑的咳嗽低喘之声,少言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似的疼。一个月前,娘亲正
在做针线,忽然双目一合仰倒在地,醒来便开始咯血,先是一丝一缕,再後来便是呈块状。少言找来师父
,师父说这是心情抑郁积劳成疾,惟有拿到九神丹方能治愈。
娘亲知道了,虽於病榻之上声气微弱,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说她既然自愿下堂求去,此生便
再不想与丁家有所牵扯,宁可死了也不受丁家的一丝一毫。况且丁家并非积善之家,此去无异自取其辱。
他偷偷向师父打听了去京城的路,没禀明母亲便独自踏上了去京城的路。这一晃半个月已经过去,不知道
母亲病情如何,可有恶化?
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得急了,胸口便隐隐地闷痛起来,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按照师父
传授的口诀吸气呼气吐纳调息。
那一日被林大哥背回客栈,林掌柜林大娘惊得魂飞天外,得悉了其中原由,也只能叹息不语。将养几天,
伤势好了四五成,待稍能下地走动,少言便向林掌柜一家辞行。好心的老掌柜塞了两锭银子在他手里,林
大娘帮他收拾行囊准备干粮,红了眼眶,不断地叮嘱以後若有机会进京一定要来这里。
穿过院落,到了林文伦房外。敲敲门,屋里传出一声“谁?”正是林大哥的粗而低沈嗓声。
他在外面说了一声:“林大哥,是我。我来向你辞行。”
他的手指描绘过门上的雕花,心里万般不舍。村里同龄的小孩常嘲笑他没父亲,平日见了不是取笑便是捉
弄。林大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