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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正经没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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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都应该你去。”我批评吴胖子,“也是劳动人民出身,别养成指使人的毛病。”

“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吴胖子站起来,“那你们搬桌子铺毯子拿牌。”

“一点亏都不吃。”刘会元手指点着吴胖子说。

我和刘会元搬桌子摆椅子铺好毯子,把一盒麻将牌哗哗倒在桌上,从里往外拣“混儿”。

吴胖子丁小鲁一边说笑着一边进来,我们看见于观也跟着进来,便冲他点头:“噢。”

“你们打你们打。”于观又拉了张椅子坐在一边,“我给丁小鲁看着牌。”

大家坐定,码好牌,立好规矩,开始玩。

“最近干吗呢?”我打出一张“风头”,问于观,“老没见你。”

“惭愧,不值一提。”于观帮丁小鲁打出一张牌,冲我道:“说出来臊人。”

“人现在写小说了——碰!”丁小鲁忙不迭地碰出三张“白板”。

我和刘会元相视而笑。刘会元说:“咱怎都混得这么惨呵?”

“怎么,你们几位也开始写小说了?”于观笑着说,“不至于吧?你们几个不是混得不错吗?”“红中!我这字头没完了。”吴胖子直起腰抽了口烟,奇書网对于观说,“不行啦,生意不好做啦,你没听说吗?现在全市的闲散人员都转进文艺界了,有嗓子的当歌星,腿脚利索的当舞星,会编瞎话的当作家。国家也是没法办,临街房都开铺子了,实在没法安置了,给政策吧。”

“咱这些人也是。”于观点头咂嘴地说,“明知道寒碜可也得干,老吃闲饭心里有愧呀。”

“唉。”我颇有同感地吧口气,“逼良为娼呵。”

“你这话我可不同意。”刘会元打出一张“九筒”,整整牌说,“再脏再累的活儿总得有人干,咱们不干就得有别的倒霉的干,你忍心么?”

“就是就是。”大家一齐赞同道,“反正咱们也好不了,就让咱们粉身碎骨吧,能少一个青少年下水咱们也算值了。”

“别人瞧不起咱们也就算了。”刘会元激动地对我说,“咱们不怨命,怪咱自个,谁让咱小时候没好好念书呢,现在当作家也是活该!但咱们不能自个瞧不起自个,咱虽身为下贱,但得心比天高出污泥而不染居茅厕不知臭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不过我就是难过。”我含着泪,泪眼婆娑地胡打出一张牌,“我从小那么有理想有志气,梦里都想着铁肩担道义长空万里行,长大了却……现实真残酷……”

我泪滴下来:“我爸要活着,知道我当了作家,非打死我。”

“你别这样。”吴胖子也红了眼圈说,“你这不是让我们兔死狐悲么。”

“都怨我。”我连忙拭去泪,强颜欢笑地说,“打牌打牌。咱们不说这丧气话,说高兴的,前天我上街拣一钱包。”

“对不起,我和了。”我刚打出一“三条”,丁小鲁不好意思地慢慢把牌推了。

“你们打算怎么写?”第二圈牌时,于观抽着烟问,“我是说玩什么主义?”

“我们是准备忧国忧民的。”我代表那哥俩儿回答。“撞车了不是!”于观说,“我们哥儿几个也是准备忧国忧民的。”

“没办法。”我拆了一对“幺鸡”说,“谁让咱跟了共产党这么多年,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

“上了岁数学新派也难。”刘会元也打出一张“幺鸡,跟熟张儿吧。”

“可中国也就咱们这几个孤臣逆子了,虽九死而不悔。”我的牌按倒,“哥儿们上‘挺’了呵。”

“忧国忧民难写。”于观说,“哥儿们写了七篇‘正气歌’看着都跟骂人似的。”

“可不。”刘会元盯着牌说,“倒霉事一写一串串的。都知道有病,缺的是药方子,给国家开药那可不是玩的。”

“我说你们都忧国忧民是不是单调了点。”丁小鲁打出一张“二万”,也把牌按倒,“是不是分几个出来搞点现代派乡下嗑什么的。”

“乡下嗑我倒能唠百十万字。”刘会元也趴了牌说,“六八年我插过俩月队,乡下那点龌龊事听过见过也干过。”

“那你改唠乡下嗑得了。”我说,“不就是野合私奔吃不上饭下不来炕让支书操互相操那一套城里人不干的事全糊乡下人脑门子上反正乡下人也不认字。”

“乡下人不认字城里人瞧新鲜。”吴胖子也趴了牌产,“故事一律发生在黄河边高土坡饶用笔操了人还得夸你有历史感。”

“都上‘挺’了。”我紧张地盯着每个人打出牌,用力拎起一张牌,嘴上喊着:“自摸!”

“自摸!”所有人都喊着,满怀希望地用力摸牌。

“自摸!”刘会元“啪”地把刚摸的一张“七条”亮在桌上,随后把自己趴着牌立起来推倒,“收钱。”

我一边交钱一边对上家的丁小鲁说:“你手也太紧了,一张牌也吃不着你的。”

“我又吃着谁的了?”丁小鲁笑着说,“下回喂你点香的。”

“谁也不指了。”我码着牌说:“永远自摸。”

“你倒是写不写乡下事?”吴胖子问刘会元,“你要不写我可写了。”

“让给你了,你不就憋着拿你爷爷奶奶开涮。”

“我不同意吴胖子写乡下事。”丁小鲁说,“他那语无伦次的劲儿不如改现代派顺茬儿。”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刘会元对丁小鲁说,“人就好写裤裆底下的事。”

“那就单开一路吧。”于观说,“当性文学专家。”

“行啊。”吴胖子笑呵呵地说,“现代派加性文学——瞧好儿吧。”“就剩咱俩忧国忧民了。”我冲于观笑着说,“他们都奔高枝儿了。”

“不,我也不忧国忧民了。”于观摇着手笑着说,“我‘垮掉一代’得了,整点反社会文化的,逆风千里。”

“那多不好呵,到时候我们台上戴红花你台下挨批判。”

“没关系,繁荣文艺么,那多热闹。到时候你们千万别客气,照死了打棍子,拿出那势不两立深恶痛绝劲儿——一打棍子我就名扬天下了。”“数他机灵。”吴胖子说,“我们不,我们就照死了夸你,说你是毛委员派来的。”

“我让你们夸都找不着下嘴的地方。”

“我们可以牵强附会。说你其实很善良很纯洁,不平则鸣爱之深恨之切么。”说到这儿,吴胖子掉脸对我说:“我发觉咱们还缺一个搞评论的,专业淘井的。”

“这里闲人就剩丁小鲁了。”我看丁小鲁。

“好吧,那我就扮这搞评论的。”丁小鲁说,“不过你得凑钱给我买点洋书看。”

“没问题。”我说,“这样吧,咱们今天晚上就算是义赛,赢的钱全都捐赠给丁小鲁置洋炮。”

那天夜里,我们玩了一通宵。夜里两点,安佳找来了,叫我回去。我说你别打岔,我们这儿切磋艺术呢。然后我们把刚才的决议和分工告诉了她。安佳听了十分不乐意,说净欺负我们方言,好事没他,倒霉的差使老轮着他。我正色训斥安佳: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大家派我当文人是大家对我的信任,也是我的光荣。这几个人里拍马屁的工夫就数我到家,这么重大的事情换个生手干我还不放心呢。

“我倒不是不想让你当御用文人。”安佳说,“问题是养狗还得管饭呢,没有白使唤人家的。你现在骈和上边商量,如果上边答应好好养你,给政治待遇给房子给津贴,你当大茶壶我也不管。”

“咱不是得先作出点成绩人家才能给好脸么?要不怎么巴结得上,万一你大奸似忠呢?得给人时间观察。就说养狗这道理你不也得喂一阵儿才能看出是忠心耿耿的看家狗还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贱!”安佳白了我一眼,“你这叫贱!”

“我就贱了,怎么啦?”我一挺胸脯,“贱得光荣!我不怕骂,我又没贱外人,自个的国家,当孙子我都干!”

“你们小公母俩也别吵了。”吴胖子拉架,“安佳呢,的确有苦衷,方言呢,也是大义凛然烈火金钢。”

“你不知道。”安佳泣诉,“我们家除了孩子还能一天三顿,剩下总共五顿饭,我们俩就得抢,谁动作慢点,有一顿就得抗着。我不是反对拍,拍你倒是拣个有钱的拍呀?现在纯粹是穷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蹿了起来,“还有没有原则?国民党给你钱你也去拍?知识分子的人格、气节什么的还讲不讲?”

“你们俩都有理,都没错——我错了我没理还不行?”吴胖子急赤白脸地说,“我混蛋我不是人,你们全他妈是好人老实人受欺负的人。”

“我看咱们也别让方言为难了。”刘会元说,“咱抓阄算了。谁抓着什么就玩什么,也别争也别躲。”

“同意同意。”于观和丁小鲁附和。

于是我们弄了五个阄,分了五个主义五个流派,搁刘会元手里摇了摇,一齐扔桌上。

大家纷纷下手抓,抓到手里打开,于是文坛新格局从此确定。吴胖子和刘会元对换,他写乡下事刘会元现代派加性,我接了于观的衣钵重点写社会,丁小鲁接了我的位子当文人,而于观改搞评论了。

“就这么定了,不许换了。”刘会元说:“大家回去分头发奋吧。”

黎明,一轮红日在窗外群楼之间冉冉升起,把阳光洒向人间。大家互道珍重,握别而去,相约记住这日子,二十年后再相见。

“还是这点儿,还是这地方,到时候咱们不玩麻将了,举杯赞英雄,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于观正在马路边儿一个平板车书摊旁翻看着各种“阴阳合璧”、“阴阳裂变”之类的书,双膝突然被人从后用力顶了一下,两腿一弯差点没跪下,勃然大怒举起拳转身四处张望:“孙子……”

“这儿呢这儿呢。”有人在他鼻子尖儿前提醒。

于观正睛一看,马青一脸幽怨地瞧着他。

“是你呀。”于观露出笑容。

“别,别跟我套近乎。”马青皱着脸摇手,盯着于观难过地说,“哥儿们你太不够意思了。”

“怎么了?”于观茫然不解,“我最近也喝着粥呢,见了饭馆就自卑。”

马青根本不听于观解释,只是一个劲儿盯着于观反复问:“你说好*挛*什么时候忘过你?你说,好事我忘过你没有?”

“我什么时候来好事了?”于观摊着两手诉说,“我有小半年净倒霉了。”

“你们搞文学为什么不叫上我?”马青痛心地说,“瞧不起我?”

“咳,这事呵。”于观如梦方醒,“这是好事吗?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说。”

“我怎么就不能当个作家?”马青不依不饶,“大街上我都坐了,坐家算什么?”

“我是怕耽误你。耽误我也就耽误了,你还年轻,还有希望,吃碗干净饭不行嘛?”

“我不怕耽误,我就是奔耽误来的。谁让咱们是朋友的?哪能光同欢乐不共患难呢?人生一世么,不遭点罪哪知日子甜呵?”

“你要这么说。”于观动容,“那我答应你了。”

马青顿时露出笑容,亲亲热搂着于观肩头:“换了你,见我走向深渊,你能不挺身而出么?救不了起码能做到同归于尽吧。”

于观连连使劲点头,“不过我一人说了还不能全算,还让其他人认可一下,我们现在也相当于一个组织了。”

“你们算把我害了。”丁小鲁一脸憔悴地从书桌前抬起头,对于观和马青说,“我不吃不喝坐这儿七天七夜了,总也拍不到马屁股上,一写就在蹄子上一写就在蹄子上。”

“看来不承认这是门学问是不行了。”于观叹着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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