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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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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郭敬富比他的爹还大两岁。老头抬起了那张老核桃皮似的脸,露出认真而严厉的眼光,郭存先身上一激灵,甚至有点没牛飧隼峡富疃穆锸焙蛴泄庵盅凵癜。克挂晕虾考遣黄鹚撬耍阕员ḿ颐牛骸拔沂枪嫦龋胝夷憧鲋っ鳌!�

郭会长开口了:“是存先哪,大伙都说你小子有能耐,要不四队还是你来干吧。”

呀,这是怎么啦?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要给他任命当个官……郭存先身上更冷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这老头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看来权力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抓错了的药,越是不适合掌权的人,吃了这副药反应就越强烈。郭存先不得不再提高嗓门:“我二叔找不到了,没有心思干别的,得开个证明信到外边去找他。”

“咳!”郭敬富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敬时倒是个挺好的人,比我还小两岁哪,这么多年为嘛就不好呢?怪想他的。”

郭存先见他老是不接开证明的话茬,就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要求:“现在出门要有村上的证明,我得开个信出去找我二叔!”

“哦呵我听见了,喊嘛呀你!”郭敬富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纸和笔,丢给郭存先,“自个儿写吧。”郭存先想了想,一并写了两封,一封是替存志写的,内容简单,除去证明持信者姓名、出身,最后是持信理由,为寻找走失的叔父。他给自己写的这一封又多加了几句话,“为了不给当地群众造成负担,允许他凭自己的木匠手艺为贫下中农服务,好养活自己以便能找到走失多时的叔父。”

他将写好的证明信推到郭敬富跟前,解释说:“我跟我兄弟存志分头出去找,所以开了两张证明,一人一张。”郭敬富对他的话连听都不听,反正自己也不识字,你爱写嘛都行,谁自己写的自己负责。他从抽屉里拿出印油,然后撩开棉袄,从腰里的什么地方掏出郭家店贫下中农协会的大印。大印的木把上拴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系在腰上。

郭存先差点笑了:“哎呀你怎么还把这玩意儿拴在裤腰带上?”

老头嘟囔道:“这是印啊,弄丢了怎么办?还老有人想抢哪……”

郭存先哄着老头说:“对呀,印把子印把子,就得拴住把儿系在腰上,还可以穿在肋条上,夺权不就是夺这个印疙瘩嘛。”

“还是你小子明白。”

“原来村上的戳子呢?”

“扔到灶火坑烧了。”

“这倒干脆,一把火就把党支部给烧没了?”郭存先老觉得这像小孩儿过家家。

郭敬富老头郑重其事地举着印,蘸了印油后摁在证明信上,随后又用嘴吹了吹,才将两封证明信交给郭存先。最后还没忘了再叮嘱几句:“找到敬时后带到这儿来,我得好好说他几句,往后不能往外乱跑了。”

郭存先嘴里应着,脚步却急急地退出大队部。他心里觉着堵得慌,有点不是滋味。对他来说,郭家店的大印从来没这么好使唤过,还有嘛可抱怨的呢?是为郭敬富感到不自在,还是为自己觉得悲哀?他捉摸着自己的心境,说白了其实是有点酸。连敬富大伯这种平时眼睛都睁不开,走路也不很利索的人,一旦权力在手便眼睛亮了,嗓门高了,立刻有了一种让人不能小瞧的威势。这说明什么?说明从本性上看,没有人不喜欢权力,就像女人需要衣裳,男人则不能没有权力。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有了权,就一定会烧包儿。而自己为嘛就老被别人压着呢?当今的世道,只有政治才是脚下的路,他也不能例外。

郭存先又找到欧广明借了一个造反派的红袖章,掖到口袋里以防万一。回到家,他草草把早饭扒拉到嘴里,从怀里掏出证明信,将存志的那一封交给他,嘱咐说:“你只管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一个村一个村地转,无论找到找不到,天黑前必须回到家里来。”

孙月清问他:“你呐?”

他说:“我往远处找,今个儿先去县城,然后沿着铁道两边的村子向北找,二爷以前不就跑北京去过吗?”

“不行!”老娘斩钉截铁,“你跑多远我不管,天黑前也必须回来。我天天心慌麻乱的,已经丢了一个二爷,你再不着家,真有个事叫一家老小找谁去?”

“家里不是还有存志吗?”

“光有存志不行,我每天睁开眼就得都能看到你们,少一个也会吃不踏实睡不安生。今儿个你不进家,我就不吃不睡地等着。”

郭存先立下保证,掌灯前一定赶回来,然后提起木匠兜子,装上一个饼子,急急忙忙就上路了。他不是顺着大道直奔宽河县城,而是穿着村子走。找人跟找活儿干是一样的,都得进村子到人多的地方去打听,先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光脑袋的老头,六十多岁,中等个儿头,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然后再打听谁家想请干木匠活儿的,或是需要砍棺材的……转了两个村子之后他心凉了,倒并不全是因为没有打听到疯子二爷的消息,他有几年没出来找活干了,发现世道大变了,变得他有些摸不着门了,越靠近县城就觉得越不是味,这边的人看你的眼神都戾戾悸悸,有些疯魔颠倒。当他跟人说想找点活干的时候,许多人都用一种碰见怪物的神色打量他,总算还碰上个爱说话的汉子,向他讲出了缘由。

那汉子先问他是从哪儿来的?然后才说怎么看你像刚从地缝里蹦出来的,你不知道社会已经变了吗?这边刚闹过红卫兵,大伙连地都不种了,谁还会请个木匠干活?死人的事倒是不少,前些日子县城一次武斗就打死十来口子,可现在时兴火烧,县里已经建起了火化场,死了不许再打棺材往土里埋,特别不能允许再堆个大坟头。俺们这儿连老坟都掘了,好一点儿的村子还让原地深埋,有的就逼你将老人的尸骨起走送火化场,烧完后装骨灰盒,地面上一律不得留坟头。你还带着斧子想到处砍棺材,闹不好碰上造反派会开你的批斗会!

自听了汉子的劝告那一刻起,郭存先就放弃想找活儿干的念头,只剩下一门心思找人了。心里有事,脚下就加了劲儿,在晌午前便赶到了县城。一过宽河大桥,紧贴着河边就是那条最繁华的中盛大街。晌午头太阳正暖和,二爷若真在县城里,这时候肯定会在这条街上踅摸吃的。一上街他就觉得不对劲,中盛大街已改名为“风暴大街”,名叫“风暴”却远没有过去的繁华。摆摊卖东西的几乎没有了,却有一队队戴着红袖章的人往来检查,抓住有偷偷摸摸卖东西的,就没收货物,严重的还要把做买卖的人带走……大街两边贴满大标语,最抢眼的是“狠割资本主义尾巴!”、“坚决打击投机倒把!”

看这意思集市又要停。刚不挨饿了,就又开始割尾巴……郭存先是来找人的,两只眼睛自然就要乱踅摸,争取不漏过街上的每一个人。但转了大半条街也不见二爷的踪迹,真像大海里捞针。光这么转悠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想找人打听一下,拿眼看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可面善的不多,个个都顶着一脑门子官司,就像快板里说的,阶级斗争的脸,卫生球的眼,浑身绷得像块砖……这样的人你问他事,他能好好地跟你说吗?

忽然一眼搭上了个小男孩,十来岁的样子,穿得鼓鼓囊囊,两只手抄在袄袖里,俩眼珠却咕噜咕噜乱转,也正笑模呵地看着他。孩子一般不会说瞎话,他便迎着走过去,男孩也冲他凑上来,等靠到跟前男孩仰起脸悄悄地问他:“大哥是不是想吃饭?”随手从怀里掏出两个烧饼直往他手上掖,“五毛钱俩!”

郭存先还没反应过来,从旁边突然蹿出俩人,抓住孩子,扯开孩子的棉袄,伸手从棉袄里边掏出五六个烧饼,全部没收扔进自己的挎包,然后大声训导说:“小狗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弯着心眼投机倒把做买卖!”

孩子放声大哭,拼命上前撕扯检查员的挎包,想要回自己的烧饼:“给我烧饼,我要卖钱给我爹治病!”

检查员厉声呵斥:“你少来这一套,凡是干这个都说家里有病人,你敢跟我走吗?我倒要去你们家看看,看你爹是不是真病了!”说着两个检查员便一人揪着男孩的一条胳膊,死拉硬拽地要带走他。

那孩子也真不含糊,豁了个儿地挣扎哭叫,甚至连咬带踢,最终还是挣脱开,钻进人群跑掉了。不远处站着个提篮子的小女孩,一看这情形赶紧跑下河边,把篮子里的几个鸡蛋掏出来慌忙藏进河水里,还在旁边放了块石头子做记号,然后返身又回岸上,将篮子反扣到自己头上,表示篮子里没东西。

等检查人员过去了,她瞅瞅四外没人盯着,急忙再下到河边去捞鸡蛋,伸手到水里一摸,鸡蛋没了!女孩儿一下子慌了,左摸摸,右摸摸,越摸不着越急,越急就越想往远处摸,拼命向前探着身子,倏地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失衡,两只胳膊挓挲着扑进河水里……一直看了个满眼的郭存先猛然一惊,冲下河边一把从水里抄起了小女孩儿,提溜着回到岸上。

有个女人喊叫着“小香”跑过来,把落水的女孩儿拉走了。她显然是女孩的娘,让丫头卖鸡蛋,自己藏在一边瞭着。郭存先直晃悠脑袋,嘴里不禁出声道:“还有这样当娘的,让孩子冒险自己倒躲在旁边看着。”

同是看热闹的,有人搭腔了:“不对呀兄弟,大人干这个活儿若是被逮着,那可是重罪,要挨批挨斗,还要扣粮食指标。小孩子被逮着大不了就是东西没收了,还能把个孩子怎么样?”

“噢,有道理,今儿个可真是长了不少见识。”郭存先借机向那人打问疯子二爷的消息,人家告诉他顺着风暴大街往城里走,南头有个广场就是风暴中心,天天晌午头都有批斗会,看热闹的人很多。如果你要找的人真跑到县城来了,在那儿兴许能碰到。

郭存先接受建议,顺着大街继续往南走,确是越走越热闹,逛着逛着竟然又看见一个摆摊做买卖的,检查的人却不管他,也还真有买主,双方大大方方地就当街交易。这是卖嘛的呢?

一问是卖检讨书的。

街边放着一张黑乎乎的老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戴造反派袖章的中年男人,瘦溜个子,样子精明文静。桌子角上立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价目和说明:这里只卖检讨书,不卖认罪书。也就是说,绝对不为属于敌我矛盾的牛鬼蛇神们提供任何服务,只为属于内部矛盾的群众的一般错误代写检讨。比如批斗会上发言不积极,寻找各种借口不参加批斗会,不积极支持造反派……代写大批判稿一份,收费八角;代写大标语十张以下,收费六角;代写一份深刻检讨书,收费五角;代写一般的检讨书,收费两角;代写简历或一般书信,打折只收一角。

郭存先凑过去问道:“写一份找人启事要多少钱?”

瘦溜的造反先生连头都不抬:“找什么人?”

“老头。”

“老头两毛,孩子三毛。”

“哼,找人又不犯错误,凭嘛跟写检讨一个价?”郭存先正嘟囔着,听到有口号声越来越近,他直起腰退到大街边上,整条大街上的人都扭头向北看。

不一会儿工夫由北面开来两辆大卡车,前面一辆坐满造反派,喊口号的正是他们。后面的卡车上站着十几个被批斗的对象,低头弯腰,前胸后背都糊着白纸,上面用黑墨写着他们的罪名和姓名,然后又用红色油彩在他们的姓名上打个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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