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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好胸针,他推我带镜子前,欣赏一番,比我还开心。“怎么样?多合适,华丽又不张扬。”
我看他近乎撒娇的模样,终于笑起来,“戴这么个胸针,我整天都要提心吊胆的,手捂着胸才敢出门。”
他不乐意了,“你就不能说几句动听的话?”
“是!”我急忙道,“你最孝顺了。送我这么名贵珠宝,我感激涕淋。”
他拉过我拧他脸的手,送到嘴边吻一下,很满意,“走吧,我们出去开酒。”
那天回来,妈妈跟我说:“泰然那孩子真的不错,那么能干,又孝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这么个道理。”
我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那我呢?我呢?”
“你呀!”妈妈伸出食指点点我的额头,“你今天出尽风头了。人家秀姐的店开张,最后却成了给你过生。喧宾夺主了你还好意思?”
张曼君稍后打来电话,向我道贺:“生日快乐啊!今年贵庚啊?”
“二十六了。”我哀号,“你忘了,我大泰然近五岁呢。多可怕的数字!”
“你这个女人。”她说,“少在我面前卖老!”
“你还怕这个?”我哼哼,“曼君姐,你三十六看上去最多二十六,我二十六看上去已经三十六了。我以前的同学,现在为人父母的已经大把抓。前阵子碰到老同学,人家惊讶道:你怎么还没结婚?好像我没有找个归宿,简直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你说,我就这么惹人嫌,非要嫁了才干净?”
“泰然在你身边,哪有人来追求你?”
“他是我带的艺人,又不是我的小情人。”我叫,“或者说,他的魅力已经大到让追求我的男人改变性向的地步了?那还真是媒体的大幸,我的大不幸!”
张曼君在那边笑得欢,“木莲,我就是喜欢你这张嘴。现在泰然跟着学,我看电视里他答记者问,妙趣横生,满堂喝彩,这是你的功劳。”
“那叫金鼎奖委员会设立一个最优经济人奖去。”
“你今天又喝多了,我知道的。”她说,“和你说正经事。我这里有个剧本,我爱不释手,想找泰然来演男主角。”
我呆了三秒,确定不是酒后的幻觉,遂大叫起来:“张曼君,我爱你!”
她笑,“这可麻烦了,我们不能结合。”
隔天她拿了剧本给我。
故事的主角是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亲相爱,长到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坠入爱河的时候,忽然给一场浩劫分开。男孩应征入伍,和小女朋友挥泪而别。数年后,成长为青年的他回到故里,发现女孩的父母已经辞世,她也早就已经远嫁,只剩一个妹妹在看家。
年轻人看着这个对他极不友善,长得却酷似她姐姐的妹妹,百感交集。他不放心她一个孩子独自生活,不顾她的脸色坚持要照顾她。就在一次次的冲突矛盾中,在生活的接触和细节的重温中,年轻人渐渐看出一些端倪。
原来,这个妹妹就是他当年的恋人。这家人早在数年前的那场战争中全部死去。只有她,舍不下他,灵魂一直留在那栋屋子里,等他回来。又不忍他知道自己死讯伤心,想法子要他讨厌他而离去。
年轻人惊觉过来,泪眼中,看到当年一挂字画:“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少女已隐成画中人。
我合上剧本,第一件事就是扯来面巾纸擦眼睛,边问张曼君:“你去哪里找来的剧本?怎么好东西都落你手里?”
她来了兴致:“这可就有话说了。那天我下班,刚走出公司,那个年轻人就忽然冲过来拦住我,死活要我看看她写的东西。我看那个女孩眉清目秀的,很是舒服,就同她去咖啡座坐下说话。结果剧本看完,反成了我拉着她不放了。”
她仰着头呵呵笑,眼里闪烁着熟悉的光芒,那种即将大展拳脚做一番拼搏时的精神熠熠,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兽。
她的生命也是在轰轰烈烈的燃烧中度过的,燃烧到及至,在天空爆炸出灿烂的花火,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女主角是谁?”
“杨亦敏。”
“新人?”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张曼君撇撇嘴,“还记得庄朴园吗?那是他外甥女。庄太太大姐的女儿。国立电影学院表演系二年生。”
我便明白,庄朴园应该是主要赞助人了。
张曼君把烟按灭,“电影是我的事业,我不拿事业卖人情的。小姑娘还不错,眼神尤其动人。若是肯吃苦,过几年会有出息的。”
不出我所料的是,庄朴园正是这部电影最主要的资助人。工作人员见面的一个小派对上,他端着半杯红酒,微笑着走过来和我打招呼。这个男人,这一两年过去,一点也不见老似的,鬓边的头发是乌黑的。
“木小姐现在比以前忙多了吧?”他说,“都不常见到了。”
我们以前也不过半年碰一次面。
“我们这行,忙是好事。总要有点牺牲的。” 我客气地笑。
第 12 章
“有牺牲也有收获。胸针非常漂亮。”
我摸摸那枚珊瑚钻石胸针,“泰然送的,他这人很够意思。”
“他们管这样的珊瑚叫‘天使娇肤’。很适合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第一次戴这么贵重的东西,还很不习惯呢。”
他点点头,“当初见你穿着衬衣和棉布裤蹲在摄相机前吃便当,扎一个马尾。后来见你剪了头发,真可惜。我向来觉得女孩子该是长头发的。”
我大奇,“那是哪年的旧事了?”
“好早了。”庄朴园笑,“你应该才工作。我见你好几次,你不是给支使得团团转,就是可怜巴巴地跟在导演身边。”
“姨爹。”一个穿绸裙的少女姗姗走了过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杨亦敏。
那么美的女孩子是真的很少见的。她还很年轻,十七?十八?像朵带着露水的初绽的花,干净,健康,脱俗。那双张曼君赞美过的眼睛的确熠熠有神,睫毛天生地又浓又长,根本不用睫毛膏,眼珠汪汪两潭秋水,灵活生动,喜怒哀乐尽情展现。
演员,演员,是要看眼的缘分的。这么一张活泼俏丽的面孔,导演最喜欢。
小姑娘给管教得很好,对我相当客气,笑盈盈地叫我木小姐,聊了几句,熟悉了,又改口木姐姐。那甜甜的嗓音,听在心里一阵舒坦。
这么一个玲珑精致的人儿,,又懂做人,再加上有人力捧,想不红都难。
庄朴园的生意做大不说,也做到自己人身上去了。他这些年在外面没少风流,现在把外甥女捧起来,算是给了妻子娘家一个交代。人做他这份上,怪滑稽的。
我问杨亦敏:“见到泰然了吗?”
“还没有,倒是在电影上见了无数次了。”
真是会说话,我笑,“哪里有那么多,他才出过几个镜头?”
“姐姐真谦虚。”
她才谦虚,现在一口一个姐姐,我可不敢妄称她妹妹。等她将来红了,连她庄姨爹都得看她脸色。
杨亦敏侧过脸去和庄朴园说话,云般青丝下露出半边耳朵来。美人,自然有美人的耳朵。贝壳一般,洁白小巧,让我想到古希腊的大理石雕刻,那些女神,身躯丰硕,手指和耳朵却是格外的精致。
我幽幽叹口气,觉得自己老了。虽然长得年轻,但岁数是摆在眼前的。她这样的女孩子可以不知疲倦地跳舞到破晓,我陪泰然在酒会上熬到半夜十二点就原形毕露,腰酸腿疼地变回灰姑娘。
泰然不知从哪里转了一圈,回到我身边。
我同他介绍:“这是杨亦敏。”
泰然看到这么清新美丽的女孩子,也吃了一惊。他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几年,什么漂亮的女孩子没见过,我看他笑得那样,便知道他喜欢她。
杨亦敏呆了呆,才说:“你好。”
她的姨爹笑了,我也笑了。庄朴园对我说:“我们去外面聊。”
我和庄朴园走到阳台上去。
“怎么不见你太太?”我问。
庄朴园说:“她不习惯国内的生活,常年住在欧洲。”
“看亦敏,可以想象庄太太有多漂亮。”
他笑,“侄女都比较像姨妈或姑妈。”
这人也奇怪,有漂亮的太太,却不带出来炫耀,藏在家里,然后再挽着漂亮的女生进进出出。那他娶太太做什么?
他这样的男子不知道多受欢迎。男人的青春向来长,他还不到四十,我喜欢把他叫老,但他在别的女人眼里,正是成熟的时候。
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懂得照顾人,懂得珍惜。昔日同学有嫁年长她十多岁的男人,当时怎么都不理解。后来去她家里坐了片刻,看到对方男人把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帖帖,太太只需要张罗点饭菜。羡慕得眼睛红。
我们两个闲聊着,走到院子里。中秋将至,月亮也快圆了。古人给月亮起了好听的名字,叫寒蟾。晴朗的夜晚抬头望,可以看到上面的阴影,就此揣摩出嫦娥、兔子和吴刚的传说。
庄朴园说:“天凉了,这时候只需要一场雨,桂花就会开了。小时候母亲爱搜集雨后落地上的桂花,洗干净了,酿桂花糖。”
“这我也常自己做来吃。”我说,“我小时候每年都去摘桂花,有次手指给树叶背后的毛虫叮了。那种痛,我现在都形容不出来,觉得半个膀子都脱离了身体一样。”
“你是当地人?”
“抱在手里的时候随父母搬到这里的。你知道的,那时候的工作都是调配的。”
“读书呢?”
“当地的大学。”我说,“学了四年编导,出来却是干伺候人的活儿。专业就这么荒废了。”
他惊讶,“你还是学编导的?”
我耸肩,“当初也不想的。学了就后悔了。可钱都已经交了出去,只有硬着头皮学。有时候真是痛苦得像在服刑。”
“让我猜猜,”他说,“填志愿的时候,是为了和男朋友在一起吧?”
我微微红脸,下意识把身子往阴影里缩。其实月光这么明亮,他站得离我这么近,早将我脸上表情收在眼底。怎么躲都是徒劳。
“我猜中了?”他志满地笑。
我喃喃,“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况且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个男生从来就不是我男朋友。高中暗恋他,放弃自己的爱好,跟他考进一所大学,学同一个专业。多年来一直和他做朋友,为他打水打饭,为他抄笔记做作业。最后他委婉暗示彼此该保持距离,因为他的小女朋友要吃醋。
也许是今晚月亮太美好,让我想起了尘封的过去。
庄朴园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发出感叹:“谁都有忘不掉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