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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海
温暖的家
多少年过去了,我经常会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孩提时代,没有都市的喧嚣,没有世俗的侵扰,安详而宁静,淳朴得散发着泥土的味道。虽然那段时光早已离我而去,但那童话般的记忆却永久地留在了我的灵魂里。
早春,我们会守在池塘边,等着冰雪融化,等着柳树发芽,我们会在和风细雨中欢呼雀跃,高声呐喊,以独特的方式庆祝自己发现了新春第一抹绿色;盛夏,我们整天泡在河里,偶尔找个水势宽缓的地方,捉条蚯蚓,甩下鱼钩,晚上就可以喝到香喷喷的鱼汤;晚秋,那是个收获的季节,在果园里我们可以吃到各种各样味道迥异的水果,在玉米地里仔细搜寻,一个下午就可以捉到上百只蚂蚱,回到家里收拾一下,妈妈将其放到锅里一炸,香脆可口,那才是真正的野味啊。严冬,外面冰天雪地,我们却不顾父母的阻拦,终日不知疲倦地堆雪人、打雪仗,偶尔意气风发,还会瞒着家人,偷偷溜到山上去套兔子,奔波一天,总会有所收获,当我们头顶毡帽,身披大衣,肩上扛着肥大的野兔,迎着晚霞下山归来,俨然一群经验丰富的老猎人。
在农村那样一个自由自在的环境,我童年的生活是那样无忧无虑。没有宏伟的理想,也没有丝毫的压力,人性在自然地伸展,那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
比这种安宁的生活更让我眷恋的,是那个曾经带给我无限温暖的家。
爸爸在唐山上班,每月回家一次。每到月底我就会在村口的站牌前等待那趟班车。当夕阳落入晚霞,树的影子变得斜长,那辆班车便从远方缓缓驶来。爸爸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抱在臂弯里,用长满胡子茬的嘴巴使劲儿亲我。那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时刻,爸爸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小礼物:会跳的青蛙,会跑的狮子,还有各种各样的连环画。我的任何喜好都逃不脱爸爸的眼光,而爸爸送我的每一样东西都让我心动不已。
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也许对别人而言这只是平常生活的缩影,可对我来说一切都显得那么短暂。一天,妈妈突然对我说:“海海,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要和爸爸去找你的亲妈了。”我清晰地记得妈妈说这话时满眼都是泪水,而我则惊呆了。怎么会呢?我一直都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每天吃着妈妈给我做的可口的饭菜,穿着妈妈给我裁剪的得体的衣服,是妈妈在我生病的时候日夜守候在我身边,妈妈就是妈妈,怎么能说不是就不是了呢?我抬起头,对着爸爸喊道:“爸爸,妈妈说的不是真的,对吧?”此时的爸爸却显得那样陌生,面部僵硬得没有任何表情。他抱起我,不顾我拼命地挣扎,大步走出去,把我塞进一辆汽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曾带给我无限美好回忆的家。
那是我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妈妈。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与爸爸和另外一个阿姨生活在一起。爸爸对我讲那个阿姨就是我的亲妈,但我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妈妈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与生俱来的,即使她没有生过我,但毕竟是她养育了我。十年共同生活所积累的感情根深蒂固,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阿姨对我很好,她比妈妈更有气质,举手投足都显得富贵而优雅,但她没有妈妈漂亮,更没有来自妈妈眉宇间的舐犊深情。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她根本不是我的亲生母亲,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婚了,而她则正是破坏我们家庭幸福的元凶!从我知道这个事实起,我对她便充满了仇恨,当我和她目光对视,我的眼里喷射的都是怒火。
那时我只有十岁,但我会绞尽脑汁地给阿姨添麻烦。她收拾好的房间一会就被我破坏得一塌糊涂;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我专门找她最不喜欢的台看;有一次我竟偷偷地在她新买的大衣上剪了个
洞……当然,最后被爸爸发现了,他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实事求是讲,阿姨对我很宽容,总是尽量呵护我,但我对她的仇恨没有一丝消减,反而与日俱增。
我并不喜欢城市的生活,这里没有新鲜的空气,也没有清澈的河水,更没有我曾经的伙伴和我日夜思念的亲人……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回家,但是回家对我来说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一年后,我终于可以回家了,但我没想到回家的代价竟是那样惨重。爸爸由于杂乱的家庭生活而日渐憔悴,晚上的失眠又使他精力不济,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他竟然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当我看到停尸板上爸爸那安详的身体,我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感觉。那种强烈的伤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扑上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最终,我流尽了所有的眼泪,直哭到嗓子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爸爸去世后,我依然同阿姨生活在一起。她注视我的眼神里充满温情,可是我只要看到她就会觉得无限惊恐。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家,想爸爸,想妈妈……
虽然是父亲背弃了他的感情,他深深地伤害了妈妈,可那并不影响他对我的爱,也影响不了我对他的依恋。那是怎样一种深沉的父爱啊,在我脆弱的时候爸爸永远是我动力的源泉,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永远都是我最为坚实的保护伞。爸爸永远是那样的宽厚慈爱,永远是那样的风度翩翩。记得有一次我惹妈妈生气后,妈妈要打我,爸爸抓起我,把我顺着墙头甩出去,我在半空滑落,掉在厚厚的稻草上,然后爬起来一溜烟似的跑掉了,看得妈妈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睡梦中哭醒,无一例外地梦到爸爸用长满胡子茬的嘴巴亲我……
即使醒来,在黑洞洞的夜里,我依然会泪流满面。
直到有一天,妈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来找阿姨,要把我领回家。
阿姨对妈妈说:“让林海和我一起生活吧,毕竟在城里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对孩子的将来有利。”
妈妈一看到我,立刻就哭了,她对阿姨说:“让我把我儿子带走吧,他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啊,我是没有什么本事,可是我有能力养活我的儿子啊!”
一听妈妈说我是她的儿子,我“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我当时是那么委屈,还以为妈妈再也不要我了呢。妈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第一次感到妈妈竟是如此的脆弱。只有一年的时间,妈妈却衰老了很多,她陈旧的衣服与这个城市的格调毫不相符,同我记忆中妈妈那开朗漂亮的形象也大相径庭,可只有她才是我的妈妈啊,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爱我的心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和妈妈抱头痛哭,然后一起回家。
那一年,妈妈三十五岁,我十一岁,而弟弟只有八岁。也许我们应该早就习惯了母子三人的生活,因为,以前爸爸也只是每月回家一次啊,可是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希望对人来说太重要了,曾经的月末带给我的是无限的遐想,现在却物是人非。我经常习惯性地走到村口,焦虑地四处张望,我多么希望能再度看到爸爸那高大而挺拔的身影啊,但在那辆班车到来之前我会痛苦地跑掉。撕心裂肺的阵痛持续了一年多,那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啊。应该说妈妈比我们更痛苦,对妈妈而言,她失去的不仅是丈夫,更是曾经的山盟海誓和那刻骨铭心的爱情。爸爸所背叛的和妈妈用一生所证明的,都是他们曾在一起做出的誓言。
爸爸与妈妈的故事在很多人看来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我们这些年轻人读了更能体会到其中的浪漫气息。爸爸是东北人,在长春那座森林中的城市长大,与生俱来的是魁梧的身材和奔放的性格;而妈妈呢,显然是一位小家碧玉,她脑海里的整个世界就是眼前叠嶂的山峰和经年不息的小河流水。
在那个军人无比光荣的时代爸爸参军了,被分到河北遵化去驻守清东陵。相对于其他兵种而言,他们的工作轻松而富有生活气息,每天在古迹文物中穿梭,感受着历史的深邃与厚重。爸爸的很多战友都是唐山人,其中一个叫惠岩的是他最好的哥们儿。惠岩个头不高,结实敦厚,一笑便露出两个小虎牙。他们两人一个班,一间宿舍,食则同桌,睡则同寝,亲如兄弟。
春节前夕的一天,晚饭过后,惠岩问爸爸:“过年回长春吗?”
“不回了,太远,大冬天的,又冷,而且按照规定我今年也不能回家,没那么长的假啊。”
“请个假,去我家玩吧,我们一起上山滑雪,套兔子,那都是我的强项。”惠岩兴高采烈地说。
“好,说定了,不许反悔啊。”爸爸那时还没有摆脱好玩儿的天性,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几天后,爸爸第一次走进这个华北的小村落。当时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整个世界被装扮得一片洁白。村子很大,人口稠密,街头巷尾的人们用乡音俚语和惠岩打着招呼,爸爸则跟在后面,好奇地四处张望。拴在门口的老黄牛正在悠闲地吃着草料,落在枝头的小麻雀瞧着这位远方的客人,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对于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充满了异国风情。虽然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可是两个人一点儿都没浪费,正如惠岩事先许诺的,他们一起去上山滑雪,捉野鸡,套野兔,玩得不亦乐乎,同时也吃得“脑满肠肥”。虽然那是共和国历史上的一段艰苦岁月,但对那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村民来说,大自然的馈赠还是足以让他们摆脱那场饥饿的困扰。
在归队前夕,突然有人要给惠岩介绍对象。他高兴得不得了,马上跑过来和爸爸炫耀:“嘿,哥们儿,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听说那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百里挑一的人材,明天就相亲,帮我去参谋参谋。”爸爸痛快地说:“想不到你这臭小子还这么有桃花运,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惠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因为在第二天的相亲过程中,爸爸在不经意间就用他那传神的眼睛掠走了那个女孩儿的全部感情。
这是我知道的最为经典的一见钟情,惠岩在爸爸的魅力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不仅是妈妈,包括妈妈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被爸爸那俊朗的外表和风趣的谈吐所折服。后来回忆时爸爸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他说当时一进门就发现对面是一张如此迷人的面庞,清纯秀丽、端庄典雅,就像是从他想像的尽头走来的一样。爸爸自然是大献殷勤,用尽浑身的解数去哄妈妈开心。虽然妈妈一直保持着少女特有的矜持,但爸爸在离开的一瞬间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妈妈对他深深的眷恋。
爸爸和妈妈走到一起任谁说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在那个过程中应该最受伤的惠岩竟然在最快的时间里转换了角色,他开始在妈妈面前对爸爸大肆吹捧,那种为朋友而快乐的真情流露绝对发自内心。
以后二人的书信便频繁地往来于遵化与迁安之间。爸爸写文章总是气势磅礴、引经据典,书法也是龙飞凤舞,大有一种我为卿狂的感觉,时不时还要夹杂几个生僻的怪字。妈妈只有小学文化,并且大部分学习时间都是在文批武斗中度过的,因此读爸爸寄来的书信很吃力。如果说读懂尚且简单的话,那么回信对妈妈来说就非常困难了。那时,妈妈提高自身文化素质的危机感非常强烈,一本《新华字典》时刻在手,稍有时间便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