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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睡些时候,我晚间再过来陪你。”又垂下帐子,向香炉里燃了些石叶香,这才轻轻出去。
小九正撵了众宫女出去,一转身看见南轩,不由怔住了,呆呆地道:“皇上,您不是……”南轩看他模样,心中好笑,脸上却淡淡的无甚表情,道:“小九,令少府那采珍宝金玉令将府库开了,朕顷刻就要过去。”小九急忙去了,他已知南轩心意,嘱咐那采珍宝金玉令拣些珍稀雅致的玩器备着皇上挑拣。
“陛下,这六盏酒器精巧无比,有‘鬼工’之称,分别称作幔卷荷、金蕉叶、玉蟾儿、海山螺……”
不等他说完,南轩一挥手,道:“换一样来。”
采珍宝金玉令忙捧过另一样来,道:“陛下,此物唤作‘月影犀带’,每至望日之夜,这犀角饰上可见一月影……”
南轩又是兴味索然地摆了摆手,却连话也懒得说了。
那采珍宝金玉令已是额头微汗,又取过一只金漆凤纹盒子打开来,道:“陛下,这是西域异国进贡的火玉,其光可照数十步,置于暗室不需烛……”
南轩微皱了眉,道:“就只这些物件?”
那采珍宝金玉令极少见圣驾,此时只觉得脖领里湿湿滑滑尽是冷汗,心中道这分明已是最珍异之物,却是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偷偷抬眼看见小九瞅着一对瓷瓶猛使眼色,忙忙抖着手捧了来,颤声道:“陛下,这一对是柴窑云天秋水残荷碧瓶,贵逾碧玉,供花极好的。”
南轩微微点头,道:“留下罢。”小九忙接过来交给一名小内侍捧着。看南轩脸色,仍是不甚满意,又听他道:“取些珍贵精细些的文房用具来。”
采珍宝金玉令暗道原来要的是这个,松了口气,忙取了许多笔架水注之类物件来。南轩拣了母子六猫玉笔架、云绕春山旧大理石笔屏、白玉神兽水注、四卷荷叶笔洗、雨雪沙金古铜水中丞、日月玛瑙石鼓镇纸、玉碾双螭尺、青绿铜荷花书灯各一对,又道:“可有什么稀贵纸砚。”
那采珍宝金玉令躬身道:“陛下明鉴,纸砚之物只是寻常的精致,并无珍奇之品,向来存放在尚方署。只先皇时曾有一方南越进贡的天枢砚存在此库,后被当时的东宫侍读苏公子取去用在石渠阁里。”
南轩“哦”了一声,道:“你可知那砚有何奇异。”
采珍宝金玉令道:“小臣略知一二。那天枢砚取材于南越一处奇崖,崖上石料所制之砚发墨极好不说,若遇水气润泽,有极少可现出金星之状。天枢砚所现乃是北斗七星,可称至宝。发墨也远胜寻常上品砚石。”
南轩微笑点头,令人给了赏赐。又令人往尚方署取了各型玳瑁管兔毫笔、棕竹管香狸毫笔各十支,密香纸、澄心堂纸、凝光纸、碧云春树笺、露桃红笺、冰玉笺各十令,连同适才所选器物及天枢砚,一并送到明光宫苏清雪处。自往宣室殿视事去了。
谢秋重权谋机变,城府甚深,南轩可也不笨。早晨时谢秋重借着核对、增加对秋庭作战的军队的支出用度,将大司农一职换了自己亲信;南轩便把徼巡京城的北军收归己有——与谢秋重的权谋斗争,南轩常常处在下风,如今的结果,他是满意的。
京城的兵力共有四部:郎卫和卫士(南军),负责宫城安全,南轩一直紧紧抓在手里;北军,掌京城巡察,应突变急情,名义上也归了南轩;京畿兵,是京城周边的地方精锐部队,归北军的中尉统领——现下的情形,至少在名义上,京都兵力全是收归皇权了。而谢秋重,权高妨主,久为丞相等清直忠君之臣不满,又一度被传曾参与了毒杀今上生母端敏皇后、陷苏虹被围而不救,官声并不好。南轩想要除掉谢氏一门,似乎并不困难。
然而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皇帝真正忌惮的,不是太尉,是正领兵在外与秋庭作战的大将军,谢宣——谢秋重的远亲,因极有才干而较其他谢氏族人尤受谢秋重器重。有子谢百同,为司律中郎将,也是军中骁将。而在谢氏父子之外,结绿朝中无帅才。因此,掌控不了战事,南轩就不能动谢氏。而战事,是南轩较生疏的一项政务。
而且,以谢秋重的心机,不会如此轻易地交出京城兵权。
南轩想了一阵子,只确定了北军与京畿军近期不宜擅动,却没想出别的对策来。但总的说来,他的心情是好的。看了几本奏章,又翻了一会儿书,已是傍晚时分,南轩想召苏清雪一同用晚膳,却又忍住了。令人传了膳来,匆匆吃了些,便带了几名亲信内侍宫人往掖庭宫去,又悄悄从角门出来,毫无声响地到了苏清雪处。
南轩站在阁外不即进去,从窗缝偷偷向里张望,只看见书房里几名宫女走来走去地摆设金玉玩器,却不见苏清雪的影子。正要再绕到卧室的窗外去看,忽听得苏清雪的声音自背后道:“大冷的天,陛下怎不进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南轩回身,看见苏清雪裹了一件雪貂裘,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怀里抱着那对柴窑碧瓶,里面插了几枝绿萼梅花。忙替他捧过一只,只觉触手冰凉,看那瓶里竟是半堆着新雪,笑道:“你想冻死这几枝梅花么。”边说边同他进了书房,屏退了侍从。又问他适才哪里去了。
苏清雪将花瓶摆在书桌上,左右看了看,轻笑着答道:“我到湖边折几枝花来插着,回来却看见你偷偷摸摸地扒窗子,还当着内侍们的面——”
南轩也笑,他一时起了玩心,忘记了在人前保持帝王的风度和仪范,做了偷窥的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故作委屈道:“我没看到你,却被你看了去。要怎么补偿我。”
苏清雪笑道:“你怕看么,又不是女人。”南轩抱紧了他,笑道:“总而言之,既被你看了,我便赖上你了。你若不许,我便哭闹不休,寻死觅活。劝你还是乖乖娶我过门是正经。”苏清雪抱着自己手臂,缩了缩身子,道:“冷得很,真是怪事,那里吹来一股阴风。轩,你下一道旨,今后宫里若有人敢不好好守着自己门户、四处漏风,立刻拖出去打死。”
南轩大笑,轻拧他双唇,道:“该守住的是这道门才是,胆大妄言,毁谤君王,我该不该好好罚你一顿。”又假装认真道:“差点忘了,这楼还没有名字,叫留雪楼好呢,还是听雪阁?清雪喜欢哪一个。”苏清雪正色道:“什么风花雪月,亭台楼阁的,俗气得很。依我看,这小楼既是门窗都朝南的,简简单单就叫做南轩罢。又别致又大方。”
南轩恨道:“果然别致得很,我结绿国中只怕无人取得出更好的名字,我赏你些什么才好呢。”苏清雪忙道:“不必不必,陛下赏得够多了,小臣些末微功,岂敢再领陛下厚赐。陛下还是留着赏别人罢。”
南轩想起午间之事,看书桌上已将那母子六猫玉笔架同四卷荷叶笔洗摆了出来。不再嬉闹,温柔之极地抱了他坐在桌前椅上,道:“我叫人送来的东西,你喜欢么。”苏清雪微微颦眉,道:“喜欢是喜欢的,可你送这些东西来的意思,是要我在这里长住么。”
南轩道:“你不愿么。”一边轻轻挨擦他脸颊,又道:“也算不得长住。只是我想你得很,想留你多住些日子。这里原名飞霜阁,阁外临湖,夏季最是清凉,我特意留出来给你。侍候的人也都是旧时识得你的,不会说出去什么。你不用担心。”
苏清雪低头道:“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我一个外臣,久留宫禁总是不合规矩。陛下不疑我年少放纵,未必没有人拿这个作出一篇汉武韩嫣的文章来。陛下真心爱我,就放我在外面罢。我心里总是念着陛下的。”
这话有一半是以臣子身份求恳了,南轩听得心疼,柔声道:“你想怎样,我总依着你就是了。是我想得不周全,害你为难。以后我常去云阳侯府看你便是。”他心中不舍,犹豫了一下,终是说了出来:“我即刻着人送你回去,好么。”
苏清雪摇头道:“京里现在已宵禁了,宫门不能随意开——陛下若时时离宫,岂不是比我日日在这儿还要招摇。再者陛下金尊玉贵,在我那里多掉几根头发,我也是担待不起。也难说没人有反叛不臣之心,趁机作乱。”
南轩略用力地咬他指尖,道:“你来不许,我去也不成。清雪这次回来,竟是为了断我们的情分的么。”他知道怀中之人不至绝情如此,可也头疼得很。他不愿为了两人之情毁了苏清雪,更不愿两人间只剩君臣之份。
苏清雪想了一下,微笑道:“以后的事,以后说去罢。现下,你要我在宫里留多久,我便留多久。”南轩奇道:“怎么。”苏清雪眨了眨眼睛,房中并无他人,他仍是将唇凑到南轩耳边,道:“打算什么时候对谢太尉下手。”
苏清雪少时陪着南轩只是读书,略大些时又远远地在竞州,因此两人之间从未谈过政事,此时乍听他说出这话,南轩吃了一惊,却也不瞒他,也在他耳边道:“还没有计较。只是迟一天,他的势力便稳固一分,我总是等不过一年了。”
苏清雪低声道:“不能在京里。京畿军不说,单单北军就是宫城兵力的三倍有余,何况这宫城里必有谢秋重的眼线。”这道理南轩原就明白的,漫漫地应了一声,忽又想起苏清雪愿意留在宫里的话,一瞬明白过来,惊了起来:“清雪,这不成……太委屈你……”
苏清雪微笑道:“本就是确有其事,又哪里有什么委屈了。我也有私心在里面,求陛下成全我。”南轩心中原本未必没有这个意思,此时听他自己说出来,却是断决不下,只是迟疑着不语。良久轻叹了一声,道:“我给了你十日假,就留你十日罢。”又道:“我令人将那些器物另备一份送到你那里。”
苏清雪笑道:“尽记挂着东西,也太小家子气。”又道:“那方天枢砚,我不要。”南轩奇道:“你不喜欢么。”
苏清雪道:“砚台求的不过是发墨罢了,我那方绿石砚就是极品了。若又有了天枢砚,总要闲置其中之一,岂不是白白糟蹋。”又微笑道:“绿石砚晶莹温润,绿中带蓝,比天枢砚可好看得多了。陛下想见见么。”
南轩见他一双春水初融似的眸子里冷意若水光闪动,紧捉了他双手,低喝道:“清雪,别胡闹。我不想看。”
苏清雪却灵巧地从他怀里脱了出来,一伸手将那唤人的银铃拉响了,一名内侍应声而入。苏清雪早已退在南轩侧身后一步处。南轩无奈道:“着一名卫尉丞,四名卫尉卫士,往云阳侯府取苏公子常用的砚台来。”那内侍犹豫道:“陛下,京城已宵禁……”南轩不耐烦道:“持朕的令符去!”挥手打发他去了。
苏清雪看着那内侍模糊的背影在夜的沉黑里去得远了,柔声道:“轩,你生我的气么。”南轩一步上去死死箍住了他,咬牙道:“你当真作死么,还是想气死我。做什么这般糟蹋……”话未说完,已是恨不得撕下他一块肉来,却只是狠咬他头发。
苏清雪任他抱得自己全身生疼,闭了眼极轻地道:“爹,娘,流霜。”眼泪融雪般点点滴在了南轩肩上。
那卫尉丞取了绿石砚回来时,湖边小楼早已熄灯多时了。四围一片凄凉冰冷的黑暗,日间的新雪已融了大半,余下的也只是暗淡的闪着寒微微的光。
一、长袖弄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