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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那人语气一顿,“吃完饭到书房来。”语气是还是如往常一样淡淡的,只是玉玦总能在这种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对话里听出那些简短文字里的一丝掩饰都不需要掩饰的厌恶或者说嫌弃。
即便是她说她吃过饭了,她也必须坐在餐桌前再吃一顿,今天晚上的晚饭她应该在这里吃,于是到了睡觉的点儿了她也必须吃饭,无从反抗,也谈不上反抗,只要人家说出来的话,她的本能自己就动弹了,于是玉玦顺从的坐到餐桌前。本来是个话极少的姑娘,温顺的坐在餐桌上时低着头,露出的颈子白天鹅一样,从上往下看真是个绝好的景儿。
事实上玉玦今天晚上没有吃饭,这个点儿了也真是饿了,孔妈摆在桌上的两个菜很是清淡,遂拿了筷子埋头扒饭,连菜带饭吃了近半,她知道这会儿她不吃饱,一会儿上去怕是挺不住的。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去了哪里了。”饭吃了泰半,玉玦方抬头,看见孔家妈妈嗔怪的眼神和比划,这么多年了,她早就熟悉了所有的手语。
“去了老穆那里。”玉玦的声音温温的,女儿家那样温软的语气回话,即便和穆梁丘相差了一轮,可玉玦还是习惯老穆老穆的叫人家。
“女孩子家的,这么晚了,况且……”孔家妈妈没有比划完,只看着玉玦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我就是喜欢去他那里,没有别的,奶奶。”玉玦重又拿起筷子把最后一点饭扒进嘴里,然后逃也似的从餐桌上下来。
孔家老两口欲言又止,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小女孩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大姑娘有自己的心思。
“况且他要订婚了是么,订婚还是结婚来着?”玉玦自己默默补上奶奶没有比划完的话,只是有些记不清穆梁丘到底是订婚还是要结婚了。
孔泽瞿临上楼的时候叫玉玦吃完饭上楼的,那就得上去了,从餐桌逃到客厅,玉玦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上了二楼,站在书房门口,半天没有动弹。
书房里面有人正在说什么,隐约能听见南生叔的声音,还有孔泽瞿的声音,玉玦侧耳,南生叔的声音不很清楚,可是另个人的声音她总是能一下子听清楚。
“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
玉玦没能听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很清晰的听到孔泽瞿的这句话,于是将自己前倾的身体收回来,摩挲着自己的手掌心,知道今晚她怕是又要挨一顿了。
就那么站了半天,门从里面拉开的时候玉玦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抬头的瞬间是个没有灵魂的状态。出来的是孔南生,玉玦那样呆愣愣的样子自然是被看见了,孔南生侧身挡了挡,没叫里面的人看见,只是低声叫玉玦进去就下楼了。
南生叔的动作瞬间惊醒了玉玦,连忙整整心神,垂首进了书房。
孔泽瞿已经换好了舒服的居家服,玉白的褂子一身儿,没穿袜子,正靠在藤椅上看着一厚沓资料,听见书房门关的声音头也没抬,就那么看自己的东西。
玉玦一直以为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总是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东西毁的面目全非,可又像是停留在某个时空里从来没有动弹,这个书房,这个书房里的人,一如七八年前的样子,这么多年每次进来都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变过。坐在桌前的人,还是那样,哪怕多长点肉呢,哪怕掉点头发呢,或者哪怕更年轻点呢,可是什么都没有变,这个人的样子就好像近十年的时间是一瞬。
玉玦只看了书房里的人一眼,见人家在看自己的资料,于是默默去了书房另一头,打算还是跟以往一样自己找本书等着到处理自己的时间。
“今天为什么回来晚了?”
玉玦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停了,没有回话。
“我问为什么回来晚了。”孔泽瞿放下手中资料,抬头看背对自己的人,兴许是他坐着的缘故,兴许是灯下玉玦的影子过长的缘故,直到这会儿,这人突然就发现之前刚刚到他大腿的小孩子已经长到这么高了,快要有大半个书架高了。
可已经长的这么高了,为什么从来都要做他要求之外的事情,这么些个年,孔泽瞿一直期望着他养的这个孩子能成为南边儿的族长该有的样子,毕竟送回去的人是要担起担子的人,他厌恶所有的软弱和不合格出现在他身边的任何人身上,尤在这个孩子身上。
“只是想去看看穆梁丘。”
玉玦转过身,依旧低着头,温温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你的理由?”
“嗯。”
“头抬起来。”孔泽瞿突然很好奇这会儿许玉玦脸上的表情。
玉玦抬头,刚刚显露出少女娇嫩的脸蛋上一片平静,甚至那双眼睛也坦然的看着前面的书架。
许玉玦在孔泽瞿的印象中从来不很生动,不很清晰,脸上长得如何他若是想起来可能总也说不上来,非要说个印象,大约可能还是七八年前那个小小的样儿,这是他头一次好奇这个孩子脸上的表情,也是他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仔细看这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很多扔雷子的娃 页面一直打不开就补贴上来了 挨个儿嘴儿~~
默念:我现在是新人 我现在是新人
☆、挨板子了
书房的灯光并不很亮,玉玦站的地方没在灯光底下最亮的那处,可就这点光,足够将站着的人看个清楚。
站着的孩子很清瘦,只是个儿挺高了已经,直条条的那么站着,抽芽的柳树条子一样。脖子修长而脆弱,可能全身最丰盈的地方就是脸蛋了,微微带着一点点肉,可那也很小,五官集齐了南洋人所有的特点,小巧细致。在孔泽瞿的这个方向看不清玉玦的眼睛,只是就这么看下来,孔泽瞿的脑里留下的印象也只有四个字,苍白脆弱。
被人那么打量着,玉玦一点都没有动弹,仿佛个机器人,没下命令前一点声息都没有,孔泽瞿坐在椅子上看了半天,终于还是站起来了,踱了两步离玉玦近了些,然后他瞥了一眼已经超过他肩膀的孩子一眼,然后止步,将将他看了玉玦的眼睛一眼,那双眼睛极黑,可上面总也雾蒙蒙的,带着一层水汽,他没细看,可细看恐也被水汽挡着看不进里面罢。
孔泽瞿的眉眼也是极黑的,可他的眼睛敢盯着看的人很少,倘若盯着看会发现这人的眼睛是暗沉不见底的,这是阅历给他的眼睛上的色。这人甚少留意一个人的长相,见人只大略扫扫然后瞄一下别人的眼睛,这就了了,一眼就看见了所有。
方才只一眼,他竟然没能了了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眼看上去是清亮的,可细看总有股模糊的东西叫他一时没能看清,然孔泽瞿也没再看玉玦了,只是重新又踱回他的位置。
只是个孩子,哪里需要细究。
方才当许玉玦说去了穆梁丘的那里的时候,少女的声音温温宛似心绪流转间的音儿,孔泽瞿好奇她的表情,可抬头之后他看见的却是张平静无表情的脸,除了那双眼睛。
孔泽瞿皱眉,他并不是很喜欢他教养的孩子试图在他跟前掩饰任何情绪。
遂开口“喜欢梁丘?”这人还是以他一贯和别人说话的语气说的,直截了当,干干脆脆的打算跟个少女谈少女的心事的样子。
“嗯。”玉玦也是干脆的应了,只声音低低的,然是个坦然无比的样子。这种坦然看在孔泽瞿的眼里真是可笑又荒谬,这孩子仿佛带了所有的勇气,今天头破血流就要和家长坦白所有家长不允许的事情一样,脆弱而倔强。
“喜欢他什么?”
玉玦没有吭声,半天了才说“就是喜欢。”也不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了哪里知道为什么,悄悄攥了攥自己的手,姑娘心说。
孔泽瞿的问话,不管多么难堪多么不愿意回答都要回答的,这人允许你做什么事情都有理由,哪怕那理由多么不成理由,那也算是个理由。遂玉玦总是人家问一句,她答一句。她比孔泽瞿更怕自己不言语,她怕在这个书房里的安静,安静是属于个人的,有别人在就不是安静。
孔泽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像头一回见到玉玦一样盯着玉玦看了半天,然后低头翻了翻自己桌上的纸张,半天了突然“啪”的一声,只见原本厚厚一沓纸张被摔散在桌上,有几张还飘飘忽忽的落在了地上。
这点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很是响亮,玉玦愕然,然后回头,只见孔泽瞿是个侧身站着的样子,玉白的盘扣褂子流水一样,那人也是个清瘦的模样,尤在穿上褂子的更像是水玉做成的笔杆子一样直挺润华,这会却半眯了眼睛看着桌面,竟是个气极的模样。
先前孔泽瞿摔了东西已经叫玉玦惊讶,这会这人的模样更是让人哑然,许玉玦没有看见孔泽瞿真正生气的时候,哪怕自己挨打的时候这人也从来都是气息不乱的,这会儿竟是这个样子,该是生大气的样子的,可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她头一回晚回来,还是她不成体统的样子叫看见了,还是她说喜欢穆梁丘?
晚回来断不至此,不成体统的样子?孔泽瞿决计不会管这个的,那是穆梁丘?
察觉自己心跳的有些过于快,玉玦悄悄吸了几口气,安静的站好。十六岁的姑娘,也不知何时,就已经不那么擅于将自己的心话儿说出来了,大多时间,玉玦总是很安静的,做着自己愿意或者不愿意的事情。
孔泽瞿是生气,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只是听见这孩子说喜欢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就觉得火气上来了,才多大点人,知道什么是喜欢?还喜欢个三十岁的男人?!尽管他知道他口中的三十岁的男人是他欣赏的很的人,尽管他知道这孩子挑选自己喜欢的人是不可能的,可他潜意识里竟然觉得连穆梁丘都是配不上这孩子的?!!
这孩子要当南边儿的族长是很糟糕的,过于脆弱,性格也不很好,过于倔强,也过于安静没有气势,从来都一点点都看不上,只是他养在他身边承了他的名义,于是他总是希望把孩子养好,好送去南边儿,北地的形势已经不很好了,往后总是需要南边儿的。已经这么看不上的孩子,乍一听竟然觉得穆梁丘都是配不上的,孔泽瞿察觉自己的好笑,可因为这个好笑他更加生气。
他是知道这孩子去穆梁丘那里比见他的次数多多了,甚至穆梁丘的办公室密码那孩子都知道,他总是没说什么,他过早的把她的人生交到她手里,那就没有再管的必要,可今晚听见家里说她晚归的时候和亲耳听到她还在穆梁丘办公室的时候,他没有必要亲自过来接的,可还是过来了。
他就不应该过来,只等着晚上人回来好好教训一顿就是了,也不应该问起穆梁丘的话,如此,他也就没有这么多的气可生。
“以后不许去见穆梁丘,该回来的时候晚回来一分钟我就让人去找你。”
玉玦没回答,孔泽瞿这次也不管玉玦回答与否,只从旁边拿起一个通身幽黑的木条示意玉玦过来。
这木条寸宽,两尺来长,幽黑发亮暗香隐隐,是市面上很少流通的黑檀,一直放在孔泽瞿的桌上当镇纸用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了它的其他作用。
玉玦看见孔泽瞿的示意,无言过来,顺从的伸出双手举到和胸膛平齐的位置。
“不该晚回来的。”玉玦平稳的阐述。
“啪。”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