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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囚-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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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调入城关镇任副书记,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她这样飞跃式地扶摇直上,为此,安宁的干部群众意见都很大。在任上,她索卡拿要,样样精通,群众深为不满。她为什么能成为安宁县的政坛明星呢?民间有四句顺口溜分析概括得非常精当……“XX升官靠喝酒,XX升官靠打赌,XX升官靠握手,傅梅升官靠脱裤。”据说,她与程家卿之前的前三任书记中的两任都有非同寻常的往来。程家卿来安宁任县长不久,她便与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凭着程家卿的势力,她更加如虎添翼,有恃无恐,为所欲为。她政绩平平,但是贪鄙之心疯长,秽闻不断,城关镇副书记当了不到三年,又在程家卿的一手安排下,升任城关镇党委书记。虽然在安宁她只是乡镇之首的城关镇镇长,权力却比一般副县长还要大。有人说她是安宁的“半个当家人”,此话不假。而程家卿自从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便完全失去了理智,整天失魂落魄,无心工作。她与程家卿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把安宁搞得乌烟瘴气。她在分管工作问题上挑肥栋瘦,把工商、财务、外贸、粮食、商业等大单位的控制权据为己有,一次就从财政局打白条领出五万余元,收受单位及个人的贿赂不计其数。

安宁的老百姓暗地里都说:“安宁的天,是黑的,大白天不打灯笼走路也会跌跤。”

除了程家卿的老婆章如月和傅梅的老公王魁蒙在鼓中外,程家卿与傅梅的暧昧关系几乎路人皆知,现举一首题为《无聊之夜》的打油诗为证:模范丈夫属王魁,灶冷锅清但自炊。

若非妻子归家晚,

哪能戴着绿帽归?

诗中后两句是指:傅梅靠卖身起家,常常在外与程家卿厮混得很晚回家,王魁问起,便以“工作太忙了”作答,最终在为丈夫赢得绿帽的同时,也给丈夫戴上了一顶官帽……安宁县种子培育站副站长。

如果程家卿是双十谋杀案的主谋,那么傅梅也一定是双十谋杀案的主谋。我这么说决不是危言耸听,证据有以下几点: 1.罪犯齐万春、齐万秋与初到安宁时的程家卿首次见面是傅梅介绍的; 2.在逃犯佘彤是傅梅结拜的干弟弟; 3.凶手是南章县人,而傅梅现在是南章邻县红城县组织部长,很有可能是她请来,或者指使人请来谋杀田刚亮的; 4.傅梅心狠手辣,非常专横,眼里容不得人的,而程家卿则是个为女人去冒险、冒什么都认为值得的“风流人物”。程傅二人既然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谋杀人也不过是一拍即合的事。

综上所述,程家卿和傅梅都是双十谋杀案的主谋,只是谋杀的动机尚不清楚。

写这封检举之前,我也很犹疑,很苦闷,很担心。现在有些事真不好说,有时候举报信竟然会到被举报人的手上。这一回,我想通了,豁出去了。我相信省里来的同志,如果是市里来的人,我是不会写这封检举信的。既然我相信你们,那么,我也相信你们相信我。我写的不是人云亦云,不是故事传奇,不是流言蜚语,而是字字真句句实在的心里话。有些分析得也许不很准确的地方,我写上“可能”两个字,以作参考。

我觉得,如果不套住程家卿和傅梅这些党内的害群之马,党群关系便会判若冰炉,社会风气会每况愈下,安宁也无宁日。

为了安宁的百姓能生活在一个良好和平的环境里,为了党的声誉,为了世上少一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郑重地写下这些检举信,交给你们。

魏党魏民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

第八章 收审对峙

傅梅是谁?

她是否曾经与程家卿苟合过?两人是否在安宁大练特练过一套野狐禅?回答是肯定的。

一个人的命运就像一颗色彩斑斓的玻璃球在黑白格子交错的绒布上滚动时迅速转换的一面与另一面……与无数面,人们一般把它停下来时停下的地段呈现的颜色看作他的立场,而把他停下时呈现颜色看作一生的颜色。

程家卿到现在还想不起过去此刻自身的颜色是什么,也难怪,纸是最终包不住火的,他与傅梅的那一段丑闻最终会被抖搂出来。那一段丑闻,他不怕向任何人展览,除了章如月。他时而想着傅梅,时而想着章如月。想着傅梅的时候,他觉得对不起章如月;想着章如月,他又觉得辜负了傅梅。章如月虽然没有参与密谋,但她倘若得知了自己懒情傅梅勾搭连环在一起,她肯定会比受到一场谋杀更为震惊、更为郁闷,章如月就是自己的生命。她的悲愤、郁闷,会以千钧压力迫向自己,自己的悲愤和郁闷将是扩大了十倍、二十倍的悲愤和郁闷。一时间,程家卿的脑子螺旋桨一样旋转着只觉得爱恨交加,胸闷气短,摸摸额头,摸摸贴肉的内衣,已是大汗淋漓。章如月一旦受了因自己的鲜谦寡耻而带来的感情的打击而倒下了,自己也活不长。程家卿像一个六神无主的人,也想镇定下来,身子却不听使唤,存心要与他过意不去,冻坏了一样哆嗦不已,他越想越恐慌,若有所悟地打了一个寒战。章如月也许对自己的蝇营狗苟不以为然,对于背叛她感情的人,她是一定不肯原谅宽容的。她对自己更真诚,对待个人的感情是极为珍视的,她也希望爱她的人也善待她。她的爱情誓言是坚如金石,韧如蒲苇。当她得知自己的越轨问题,一定会失望,甚至是绝望的。尤其自己在她的印象中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自己因为她而贬官离职,因为她而众叛亲离。她获悉了自己朝秦暮楚的勾当,自己的形象便会在她眼里一落千丈。章如月完全可以嘲笑自己,可以勃然大怒,可以拿出对奴隶古铜色的脊背一样的傲慢来蔑视自己也无不可。然后是裂缝的出现。可是,没有一道裂缝不是鸿沟的开始,问题她不会这样,而会一下突然昏阙过去,从而神思恍惚,变成一尊没有情感没有思想的蜡像,或者变成一个整日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类似幽闭症患者的人,那就太可怕了。

面容憔悴的章如月仿佛就在眼前,程家卿心里一阵凄楚,忙闭上眼睛,不闭还好,一闭就看到章如月脸色煞白、四肢冰冷地躺在凌乱得很的地上,憔有那丝丝缕缕的鸟油油的黑发如同一团黑色的暖气,是那样的真实,程家卿的心仿佛从摩天大楼的最顶层摔了下来,碎成了一片,一片,又一片,成千上万片,万花筒般。

程家卿忍不住以手抚胸,长叹了一口气。

再设身处地地思索一下自己的命运,程家卿舒出一口闷气又回到了他的胸腔。

他对那个夏天记忆犹新,那是个夏天,月光如水,繁星点点,那时,他还校常常跟在父亲身后,去捕捉青蛙。青蛙捉多了,他背不动,就交给父亲背。让父亲背,自己轻松了,可是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丢了什么似的。青蛙是一种机敏的小动物,禾田里到处都是,但是只要你贴近它的身边,蛙鸣立刻喑哑,潜伏在青润的禾杆和纷披的禾叶中间,一动不动。那时,手电筒是奢侈品,寻常百姓用不起,但是仅凭肉眼却不易发现。你得仔细观察才行,像寻找钻石一样,屏住呼吸,心也不要让它跳,眼里绞着劲。

如果还发现不了,这时,就得和青蛙比比谁更有耐心。青蛙的眼睛可以不动,但它的腹部却没法不动。凭着这“万静丛中一点动”便可以寻觅到它。你一伸手,它就一蹦三尺高,采用的是蚱蜢的跳法,显出与它怀孕般的身子不甚谐和的轻捷与矫剑在月亮底下,身子一跃,影子也跟着一跃,转瞬之间,身子和影子重合在一起,很快又分离。它的逃离认真,一丝不苟,甚至有一股庄重感,尽管它们逃脱人手的概率是很低的。有一次,一只肤色转黄的青蛙差一点逃脱。在打开竹篓放进另一只被逮住的青蛙的一刹那,它遽然跳出竹篓,程家卿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惊呼起来,走在前面的程家卿的父亲掉转头来。

大约他觉得任何一只青蛙的逃跑都有失他做为捕蛙人的尊严,于是一鼓作气,穷追猛赶,将其擒获,擒获后玩于掌间还不解恨,咬着牙掷在稻里泥里了,掷后又拾起,拾起又重掷,反复数次,将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青蛙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待停,但见那可怜的东西又动了起来,身子挣扎着爬起,又猛地塌陷下去。程氏父子让它跑,可是它已经跑不动了。也许是莫辨西东,不知南北了。程家卿的父亲垂怜似地将它第二次收进竹篓里,又将竹篓筛糠一样晃动了十几下,直到那可怜的小东西被铁定无疑地压在了最底层才罢手。假如没有它的第一次逃脱,也不会引来那一番荼毒之苦,第二次和第一次,在同一只竹篓里,一只青蛙的命运是多么不同埃想起了那只青蛙,便触类旁通地想起了自己命乖运蹇的现实。

也许明白得太晚了,也许感悟得不算太迟,地洞里的鼠辈是幸福的,它能将激情、计谋、焦躁、隐私、不正当的想法,连同自己的身体全部隐匿进一个暗无天日的场所。

一切都很安全,一切都固苦金汤,连洞穴本身。在那里可悲的是那些没有包裹自己的人,连飞蛾,那么渺小的生物,为了展开一点追求光明的心愿,也被煞有其事的灯光照得雪亮,什么都不能隐瞒。隐匿的鼠辈在铁?@没有铲到头顶的时候,是安全的,黑暗的帷幕在没有掀开之前是隐秘的。但掀开了一角的帷幕,又等待谁来将它全部掀开呢?

傅梅!傅梅!

过去有一句成语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在是成也傅梅败也傅梅了。

傅梅!傅梅!这步棋下对了,我们就可以鸳鸯梦重温了,下错了呢?……现在看来……被收审的第一个夜晚,程家卿没有睡好。整整一夜,程家卿心潮澎湃,难以平抑。

当曙色着陆于深垂的帘幕,帘幕像被香烟的烟头薰过,透出棕黄的亮光来时,程家卿索性从卧床上起身,趿上拖鞋,浑身酥软,如同肉搏过后一样地,疲疲沓沓向一道淡青色的门,他的手搭在门把上时,他想,“这是在哪呢?”一个念头抽得他一个激灵,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推开门,是盥洗室。

走进去,对着镜子,他合起双掌,先洗了洗脸,然后苦笑了一下,反头弯下,奋力探向镜子,似乎要把镜子撞个粉碎。咣啷一声,玻璃撞地时发出的脆响,破裂四散时发出的杂音,程家卿仿佛都已经听到了,他的脸不禁抽搐起来。微微开启的门,将卧室里斜射出来的光引渡到盥洗室内洁白如玉的瓷砖上,趁势将地面划出一幅柳叶形的图案来。

乍一看,还以为是从门后面暗刺过来的一把锐利的长刀,不知有何企图。

洗刷完毕,程家卿似乎精神了一些,虽然眼睛依然有一些浮肿,表情还是那么因痛苦的麻木而显现出来的淡漠,下额还是如同斧痕那般的醒目。他回到卧室,心却游弋得很远。首先他要闹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昨天傍晚: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完全没有心情去领略,迷迷瞪瞪,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如在梦中。现在终于可以侧着身,掀起窗帘的一角,像掀开仙女裙子的一角去寻找天堂的位置一般来寻找自己的位置。这个位置未必需要准确到所处的经度和纬度,只要知道一个大概就行了……没有立锥之地是件难办的事,而不知自己脚下的土地属于何方则是更为难办的事,因为置身其中的人随时都会陷入一种漂泊到了一座孤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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