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拿着烟的手有点微微发抖。
李虎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在掂量他“深入虎穴”的分量。
“成波哥,救救我呀! ”引弟的呼喊又响了起来。
水成波赶快收住意马心猿,向李虎仁说:“田书记指示,村子里的团支部要恢复活动,引弟还没办退团手续,开会得去。”
李虎仁努出一个笑:“成波,你看她风风失失,连自己也招呼不了,咋抛头露面? 我这二年,你还不清楚,喝冷水都扎牙,这个引弟,闹得家神不安灶神不宁。连给宝弟说个对象,一听他姐‘神经了’,就吹了。”
李虎仁的话显然在虚张声势,他口气沉重,神情坦然。
水成波以攻为守,笑着说:“老李,你是个明白人,既然都影响到宝弟了,你还能叫引弟‘病下去’吗? 全村子都笑话你要强了一辈子,栽在这上头! ”
李虎仁怔了一下。
他从水成波的话里听出了“骨头”。并且意识到自己聪明一世,反而犯了一个错误,他让老对手水成波看出了破绽。
“引弟真有病,苏阴阳还能哄人? ”他不能马上退却。
“有病就请大夫,老李,我能不能跟引弟说两句话? 好赖,我还教过她几年。”
他给了李虎仁一个坡。
“好好,成波,你去看看。”虎仁点头,顺坡下驴。
水成波来到东房,李虎仁一开门,引弟就迫不及待地扑在他胸前,哭诉起来。
水成波拉住她的手,对李虎仁说:“你看,把娃娃折磨成甚样子了。”
李虎仁沉下脸说:“她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成波,你要是看见她没毛病,我还能没事找事? 好歹她也是我的闺女,身上的肉! ”
引弟她妈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幕,挽住引弟大哭,一边数落男人:“都是苏凤池那个挨刀货干的。”
李虎仁板住面孔,嘴边含着冷笑。水成波又安慰了引弟几句,就告辞出来,那只狗对他又是一阵狂叫。
李虎仁把他送到院门外才回去。
水成波一阵暗暗纳罕:原来,他准备跟李虎仁有一场舌战,不料硝烟未起,干戈未动,问题就解决了。
他为自己做了一件使引弟获得自由的事情而轻松。
前辈们的重负,不论是经济的、政治的、感情的,决不能再转嫁到年轻一代身上了。
水成波由此悟出,刘改兴的文化站,真是远见之举。治愚,在某种意义上,比治穷更难更难。
他把引弟解放了,可他并不能打碎一些人头脑里的囚笼,他们还囚禁着引弟。
水成波来到苏凤池的家,门虚虚地关着,他喊了一声,毫无声息,推开门,一股凄清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光棍过得也够可怜的了。
锅里有一双筷子一只碗,不知哪天放下的,泔水上面漂着一层死苍蝇。
苏凤池不知又刮到哪儿去了。
水成波皱着眉头,从这个有名无实的家走出来,心头挺沉重,苏凤池害别人的同时,也在糟蹋自己,他本来可以过更好的日子。
苏凤池好嗓子,水成波早年把“李有才”的美绰送给过他,可以说,苏凤池是红烽的民间艺人,山曲儿抖得闻名遐迩,可惜他不走正路。
文化站将来少不了有老一代艺人们指教,苏凤池最合适,无牵元挂,时间充裕。
水成波心间一亮,应该争取一下。
到了学校门口,他的一个方案也形成了:“以鬼打鬼。”
他看见从从的半个笑脸,正从办公室的窗户后面向他看着,他刚刚展开的眉头又慢慢地锁住了。
第五章
刘独尘被沮丧和绝望包围、压迫,难于呼吸。
回到家里,一脸怒容,接过妻子递过的水烟袋,咕噜咕噜地抽,爱子刘玉计依偎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问:“爹,你咋啦? ”
刘独尘用空着的右手抚摸着儿子的头顶,黯然无语。妻子蹑手蹑脚地摆放晚饭,尽量不发出碗筷的碰击声。
晚饭吃得索然无味。
刘独尘在妻儿睡下以后,仍然独自吸水烟。他有种被愚弄的愤懑。
两年前,甘肃老家连年干旱,土地龟裂,颗粒不收,马步芳马鸿逵的拉锯战,使濒临绝境的人们雪上加霜。
几代人休养生息的故乡无法哺育它的子民了。
刘独尘的大儿子出去乞讨,两个月过去,杳无音讯,他也许早已成了遍地饿殍中的一员。
刘氏家谱,到他这一代,难道就中断了吗?
刘独尘愁肠万结,故土难舍,又不得不舍。全家人不能坐以待毙吧? 年迈的父母贫病交集已先后故去,再拖下去,包括自己在内的三口人,也只能重蹈他们的覆辙。
风雨剥蚀的老屋,破败到险象环生的地步,出过三代文人秀才,对眼前的困境又能有什么裨益?
刘独尘在绝望中挣扎,家中断炊已经两三天,仅靠半口袋麸皮度日,那还是有先见之明,省吃俭用的老母,从鸡嘴中夺下来的。
先人的音容从他的记忆中闪现过去,刘独尘潸然泪下。
在村子里,他算个文化人,能在县里公立的小学中任老师已属凤毛麟角,人微言轻,谈不上什么大作为,芸芸众生,挣钱糊口而已。
他的这只单薄的家庭小舟,经不起任何惊涛骇浪。
他激昂慷慨过,他振臂呐喊过,都以满腔热血开始,又以心灰意冷告终。一次次的失望磨光了他的棱角和锐气,面对黑暗的社会,刘独尘只能躲进小学成一统,苟且偷安而已。
现在连起码的温饱也难以保证,一家人在饥寒交迫中战栗。
就在他生死存亡的关头,一封寄自河套的信,使刘独尘喜出望外。他的一个同学,早年离家,投身改变积贫积弱的祖国的大潮,说是去延安,后来不知怎么走的,最终还是委身傅作义,成了一名掌有实权的军需处长。抗日战争爆发,这位同学也随傅作义撤到河套。多年来音讯沉寂,想不到会在这种艰难困苦的时刻收到他的来信。
老同学告诉他自己的境况后,诚恳邀他去河套的绥远省政府公干,还特别强调,他的一切待遇,有他在,决不会让他失望。
“凭仁兄的才气胆识,至今蜗居一隅,诚令人扼腕三叹也! ”
顾念之情,洋溢于字里行间。
刘独尘捧读再三,感激涕零。
老同学伸出援救之手,无异于雪中送炭饥时赠米渴时给水。
刘独尘欣喜若狂,妻子多日的忧愁也消散一尽,这个老屋固然有光荣的悠久的历史,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再也不能为家人提供庇护和温馨了。
刘独尘收拾全部家当,踏上东去的道路,在故居面前,洒下惜别与无奈,他很愧疚,不能坚守祖宗创下的家业,更没有使它发扬光大。如果将来有人续写家谱,他刘独尘会愧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的。
刘独尘黯然神伤,心情沉重。望一眼遍地荒芜,饿乌悲啼,离去又让他看到一线生机。
半个月后,风尘仆仆、满面菜色的他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学友。
老同学言而有信,已经在国民中学为他谋到教务主任一职,薪水可观,一家人生活有了着落,皆大欢喜。
老同学深谋远虑,让他成为举手国民党员一分子。
对这件事,他开始心存疑虑,中国目前四分五裂,烽烟四起,劳苦大众,包括自己一家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根源不就在国民党身上吗? 自己虽无回天之力,也不能助纣为虐吧。
老同学并不与他讨论玄虚的理论,脸上露出“你这个书呆子呀”的神情,“老同学,什么事不能一概而论。我就是国民党员,难道我是坏人吗? 况且,老同学,别忘了,国民党是中山先生一手缔造的啊! ”
言之有理,三思之后,刘独尘答应了。
在人地两生的河套,刘独尘全凭老同学鼎力扶持,生活蒸蒸日上。半年后,他还成了县里的参议,没什么权力,名声好听,还有点车马费补贴家用。
对老同学他更感激不尽。
人挪活树挪死,东进这步棋是走对了。
因为是省府所在地,形形色色的人都涌涌而来,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日益繁华起来,烟馆妓院,鳞次栉比,土匪流氓,处处逞凶。
在这一片歌舞升平的后面,听不到一点抗战的呼声。
一个世外桃源。
刘独尘不善交际又不善言辞,而他的老同学又另有任用,调到重庆去,他的苦闷就失去诉说的对象。
他迷惘他孤独他沉闷。
学校的现状,也使他越来越感掣肘,学校的董事层里个个都有来头有背景。更令他气愤和惊骇的是,有些人只不过在这里挂个幌子,干的完全是另外一种事。
老同学临分别时,谆谆告诫他:“干好你的营生,少管闲事,哪家的锅底不是黑的? ”
言外之意,他对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心中十分清楚。
刘独尘点头应承下来。
他现在一家人不愁温饱,刘玉计能继续读书,全靠老同学一片热心,看在人家的面子上,也不能因小失大。
民以食为天呀! 这片天来之不易,应当也必须珍爱。
滴酒不沾的他为了麻痹自己,也端起酒杯。何以解忧? 惟有杜康。酒是喝了不少,心头的烦恼仍然与日俱增。
最使他难以容忍的,学校中有的人把这块圣地当成走私鸦片的保护伞。他稍稍表示不满就遭到了痛斥。
“厚颜无耻呀! ”他心里咬牙切齿。
开始,校方顾及他那位学友的面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大不过出言不逊,怒目相向。等他的同学一离开他,形势急转直下,刘独尘开始尝到孤掌难鸣的苦头。
董事会先解除了他教务主任一职,让他去总务上打杂。他心里清楚,这是人家逼他走,总务主任就是贩卖大烟的主谋。
刘独尘面临两难选择,与他们同流合污,还能分些赃款,至少装聋作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一走了之,免受理性与良知的折磨。
选择了后者,等于切断来之不易的活路。在河套,他举目无亲,后路可想而知。
他记得古训,知耻近乎勇。
真正有勇气出污泥而不染,他几乎束手无策。鲁迅的书他也接触过,对梦醒之后无路可走的痛苦,有了切身体会。
刘独尘仿佛生了大病,形销骨立,脸色焦黄,连水烟也不动了。
他的妻子是家乡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粗通文字贤慧聪明,为夫分忧,是她义不容辞的天职。
她明白丈夫痛不欲生的原因,他有苦难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丈夫虽无报国的雄心壮志,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国民也成了奢望。他对社会的黑暗,有切肤之痛,也失望到了极点。
来到河套后,身临其境,抱的一丝希望也化为泡影。
她要解脱自己的丈夫,哪的黄土不埋人,何必一苗树上吊死。
夜里,她温存地对丈夫说:“他爹,咱们走吧! ”
“你说甚? ”
“咱们走吧! ”
他握住女人绵绵的手,百感交集,走,这个字好写,一走能了之吗? 一家人的生活到哪里去寻找。
这柔软的双手,能经受住苦难的磨砺,风雨的摧残吗? 她是小家碧玉,对人生的艰辛并没有充分的品尝。
“我不怕苦,”女人钻到丈夫心里,“天下受苦人一层呢,别人能活咱们就能活,只要你别成天愁眉苦脸。古人不是说,贫贱不能移吗,你活得清清白白、磊磊落落比千金都值贵。”
刘独尘荡气回肠,刘独尘心潮澎湃:“知我者,爱妻也! ”
他把女人绵软的身体搂住。
刘独尘第二天毅然辞去参议的头衔,并给当局留下洋洋万言的告别书,一身轻松地回到家里。
“我是一无所有了。”他注视着妻子。
女人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