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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挺可能的,”希刺克厉夫说,勉强使自己显得平静,“你主人除了出于世俗的仁爱观念和一种责任感之外就没有什么可依仗的了,这是很可能的。可是你以为我就会把凯瑟琳交给他的责任和仁爱吗?你能把我尊敬凯瑟琳的情感跟他的相比吗?在你离开这所房子之前,我一定要你答应,你要让我见她一面:答应也好,拒绝也好,我一定要见她!你说怎么样?”
“我说,希刺克厉夫先生,”我回答,“你万万不能,你永远别想通过我设法而见到她。你跟我主人再碰一次面,就会把她的命送掉了。”
“有你的帮助就可以避免,”他接着说,“如果会有这么大的危险——如果他就是使她的生活增加一种烦恼的原因——那么,我以为我正好有理由走极端!我希望你诚诚恳恳告诉我,若是失去了他,凯瑟琳会不会很难过:就是怕她会难过,这才使我忍住。你这就看得出我们两人情感中间的区别了:如果他处在我的地位,而我处在他的地位,当然我恨他恨得要命,我绝不会向他抬一只手。你要是不信,那也由你!只要她还要他作伴,我就绝不会把他从她身边赶走。她对他的关心一旦停止,我就要挖出他的心,喝他的血!可是,不到那时候——你要是不相信我,那你是不了解我——不到那时候,我宁可寸磔而死,也不会碰他一根头发!”
“可是,”我插口说,“你毫无顾忌地要彻底毁掉她那完全恢复健康的一切希望,在她快要忘了你的时候却硬要把你自己插到她的记忆里,而且把她拖进一场新的纠纷和苦恼的风波中去。
“你以为她快要忘了我吗?”他说。“啊,耐莉!你知道她没有忘记!你跟我一样地知道她每想林惇一次,她就要想我一千次!在我一生中最悲惨的一个时期,我曾经有过那类的想法:去年夏天在我回到这儿附近的地方时,这想法还缠着我;可是只有她自己的亲自说明才能使我再接受这可怕的想法。到那时候,林惇才可以算不得什么,辛德雷也算不得什么,就是我做过的一切梦也都不算什么。两个词可以概括我的未来——死亡与地狱:失去她之后,生存将是地狱。但是,我曾经一时糊涂,以为她把埃德加·林惇的情爱看得比我的还重。如果他以他那软弱的身心的整个力量爱她八年,也抵不上我一天的爱。凯瑟琳有一颗和我一样深沉的心:她的整个情感被他所独占,就像把海水装在马槽里。呸!他对于她不见得比她的狗或者她的马更亲密些。他不像我,他本身有什么可以被她爱:她怎么能爱他本来没有的东西呢?”
“凯瑟琳和埃德加像任何一对夫妇那样互相热爱,”伊莎贝拉带着突然振作起来的精神大叫。“没有人有权利用那样的态度讲话,我不能听人毁谤我哥哥还不吭声。”
“你哥哥也特别喜欢你吧,是不是?”希刺克厉夫讥讽地说。“他以令人惊奇的喜爱任你在世上漂泊。”
“他不晓得我受的什么罪,”她回答。“我没有告诉他。”
“那么你是告诉了他什么啦:你写信了,是不是?”
“我是写了,说我结婚了——她看见那封短信的。”
“以后没写过么?”
“没有。”
“我的小姐自从改变环境后显得憔悴多了,”我说。“显然,有人不再爱她了;是谁,我可以猜得出;但也许我不该说。”
“我倒认为是她自己不爱自己,”希刺克厉夫说。“她退化成为一个懒婆娘了!她老早就不想讨我喜欢了。你简直难以相信,可是就在我们婚后第二天早上,她就哭着要回家。无论如何,她不太考究,正好适于这房子,而且我要注意不让她在外面乱跑来丢我的脸。”
“好呀,先生,”我回嘴,“我希望你要想到希刺克厉夫夫人是习惯于被人照护和侍候的;她是像个独生女一样地给带大的,人人都随时要服侍她。你一定得让她有个女仆给她收拾东西,而且你一定得好好对待她。不论你对埃德加先生的看法如何,你不能怀疑她有强烈的迷恋之情,不然她不会放弃她以前家里的优雅舒适的生活和朋友们,而安心和你住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
“她是在一种错觉下放弃那些的,”他回答,“把我想象成一个传奇式的英雄,希望从我的豪侠气概的倾心中得到无尽的娇宠。我简直不能把她当作是一个有理性的人,她对于我的性格是如此执拗地坚持着一种荒谬的看法,而且凭她所孕育的错误印象来行动。但是,到底,我想她开始了解我了:起初我还没理会那使我生气的痴笑和怪相;也没理会那种糊涂的无能,当我告诉她我对她的迷恋和对她本身的看法时,她竟不能识别我是诚恳的。真是费了不少的劲才发现我本来就不爱她。我相信,曾经有一个时候,是没法教训她明白那点的!可是现在居然勉强地懂得了;因为今天早上,作为一件惊人消息,她宣布,说我实在已经使得她恨我了!我向你保证,这可是真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哩!如果她真是想明白了,我有理由回敬感谢。我能相信你的话吗,伊莎贝拉?你确实恨我吗?如果我让你自己一个人待半天,你会不会又叹着气走过来,又跟我甜言蜜语呢?我敢说她宁可我当着你的面显出温柔万分的样子:暴露真相是伤她的虚荣心的。可是我才不在乎有人知道这份热情完全是片面的:我也从来没在这事上对她讲过一句谎话。她不能控诉我说我表示过一点虚伪的温柔。从田庄出来时,她看见我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小狗吊起来;当她求我放它时,我开头的几句话就是我愿把属于她家的个个都吊死,除了一个,可能她把那个例外当作她自己了。但是任何残忍都引不起她厌恶,我猜想只要她这宝贝的本人的安全不受损害,她对于那种残忍还有一种内心的赞赏哩!是啊,那种可怜的,奴性的,下流的母狗——纯粹的白痴——竟还梦想我能爱她岂不是荒谬透顶!告诉你的主人,耐莉,说我一辈子也没遇见过像她这样的一个下贱东西。她甚至都玷辱了林惇的名声,我试验她能忍受的能力,而她总还是含羞地谄媚地爬回来,由于实在想不出新的办法,我有时候都动了慈悲心肠哩!但是,也告诉他,请他放宽他那一副傲然的手足之情的心肠吧。我是严格遵守法律限制的。直到眼前这段时期,我一直避免给她最轻微的借口要求离开;不仅如此,谁要是分开我们,她也不会感谢的。如果她愿走,她可以走;她在我跟前所引起的我的厌恶已经超过我折磨她时所得到的满足了。”
“希刺克厉夫先生,”我说,“这是一个疯子说的话;你的妻子很可能是以为你疯了;为了这个缘故,她才跟你待到如今,可现在你说她可以走,她一定会利用你这个允许的。太太,你总不至于这么给迷住了,还自愿跟他住下去吧?”
“小心,艾伦!”伊莎贝拉回答,她的眼睛闪着怒火;从这对眼睛的表情看来,无疑的,她的配偶企图使她恨他,已经完全成功了。“他所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他是一个撒谎的恶魔!一个怪物,不是人!以前他也跟我说过我可以离开;我也试过,我可不敢试了!可就是,艾伦,答应我不要把他那无耻的话向我哥哥或凯瑟琳吐露一个字。不论他怎么装假,他只是希望把埃德加惹得拚命:他说他娶我是有意地跟他夺权;他得不到——我会先死的!我只希望,我祈求,他会忘记他那狰狞的谨慎,而把我杀掉!我所能想象到的唯一欢乐就是死去,要不就看他死!”
“好啦——现在够了!”希刺克厉夫说,“耐莉,你要是被传上法庭,可要记住她的话!好好瞧瞧那张脸吧:她已经快要达到配得上我的地步了。不,现在你是不合宜作你自己的保护人了,伊莎贝拉;我,既是你的合法保护人,一定要把你放在我的监护下,不论这义务是怎样的倒胃口。上楼去,我有话要跟丁艾伦私下说。不是这条路:我对你说上楼!对啦,这才是上楼的路啦,孩子!”
他抓住她,把她推到屋外;边走回头边咕噜着:
“我没有怜悯!我没有怜悯!虫子越扭动,我越想挤出它们的内脏!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出牙;它越是痛,我就越要使劲磨。”
“你懂得怜悯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我说,赶快戴上帽子。“你生平就没有感到过一丝怜悯吗?”
“放下帽子!”他插嘴,看出来我要走开。“你还不能走。现在走过来,耐莉,我一定要说服你或者强迫你帮我实现我这要见凯瑟琳的决心,而且不要耽搁了。我发誓我不想害人:我并不想引起任何乱子,也不想激怒或侮辱林惇先生;我只想听听她亲自告诉我她怎么样,她为什么生病:问问她我能作些什么对她有用的事。昨天夜里我在田庄花园里待了六个钟头,今夜我还要去;每天每夜我都要到那儿去,直到我能找到机会进去。如果埃德加·林惇遇见我,我将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倒他,在我待在那儿的时候保证给他足够的时间休息。如果他的仆人们顽抗,我就要用这些手枪把他们吓走。可是,如果可以不必碰到他们或他们的主人,不是更好些吗?而你可以很容易地做到的。我到时,先让你知道,然后等她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可以让我进去不被人看见,而且守着,一直等我离开,你的良心也会十分平静:你可以防止闯出祸来。”
我抗议不肯在我东家的家里作那不忠的人:而且,我竭力劝说他为了自己的满足而破坏林惇夫人的平静是残酷而自私的。“最平常的事情都能使她痛苦地震动,”我说。“她已经神经过敏,我敢说她禁不住这意外。不要坚持吧,先生!不然我就不得不把你的计划告诉我的主人;他就要采取手段保护他的房屋和里面住的人的安全,以防止任何这类无理的闯入!”
“若是如此,我就要采取手段来保护你,女人!”希刺克厉夫叫起来,“你在明天早晨以前不能离开呼啸山庄。说凯瑟琳看见了我就受不住,那是胡扯;我也并不想吓她;你先要让她有个准备——问她我可不可以来。你说她从来没提过我的名字,也没有人向她提到我。既是在那个家里我是一个禁止谈论的题目,她能跟谁提到我呢?她以为你们全是她丈夫的密探。啊,我一点也不怀疑,她在你们中间就等于在地狱里!我从她的沉默以及任何其他事中,都可以猜到她感到什么。你说她经常不安宁,露出焦躁的神气:这难道是平静的证据吗?你说她的心绪紊乱,她处在那种可怕的孤独中,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而那个没有精神的,卑鄙的东西还出于责任和仁爱来侍候她!出于怜悯和善心罢了!他与其想象他能在他那浮浅的照料中使她恢复精力,还不如说正像把一棵橡树种在一个花盆里!我们马上决定吧:你是要住在这儿,让我去同林惇和他的仆人们打一仗后去看凯瑟琳呢?还是你要作我的朋友,像从前一样,按照我请求的去作?决定吧!如果你还坚持你那顽固不化的本性,我是没有理由再耽搁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