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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见着冱羽的笑容,又得着白冽予提点,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再容云景继续苟活于世。
但他毕竟还是留下了对方。
他知道这么做多半会成为明日叔伯兄弟们攻击的另一个箭靶,但只要能多一丝机会挽回他和冱羽间的关系,他都不会放过。
回想起昔日于岭南的种种,熟悉的疼痛于心底泛起,却终还是让西门晔抢自压了下,而后阖上双眼、缓缓进入了睡眠——
翌日,一如先前所预期的,西门晔方回返流影谷,便接到了族议召开的通知。族议的时间订在未时初刻,他是巳时左右入京,即便回房稍作歇息用膳也能余下约一个时辰的空档。思及此,于心底暗暗盘算了番后,他直接命人将一应行装搁到房里,自个儿却连房门也没入便往东苑深处一座静僻庄子行了去。
流影谷位于京城西郊的一处谷底,占地极广,大致可分为三大区域。居中的乃是一应公务行政之所,又可按职司机要轻重分为「南署」和「北园」两处。
其中北园乃是流影谷机要所在,便如西门晔先前在岭南的行动,一应人马调派文书作业便全是在北园秘密进行完成的。左右翼两大区域则分成「东苑」、「西苑」,为谷中主要的居住区。其中东苑历来为西门家嫡系和谷中高层所据,西苑则以其余外姓和一些个血统淡薄的西门家旁系为主。
当然,以流影谷的规模,真正有资格在西苑落户的至少都是相当于各地分舵主的阶级。一般低阶成员多是各自在城中或邻近田庄居住,早晨才到谷中应卯操练上工。
西门晔从小便同父母住在位于东苑中心的凌渊阁,也就是历代谷主的居处。本来按族中规矩,他成年之后便该搬离凌渊阁另觅院落分家,可当时他早已得了少谷主的名分,继承之位稳固,便也顺理成章地继续与凌渊阁住了下。
只是六年前,西门暮云半引退后,便以专心参研武道为名——如今自然被人认定是为了静心养伤——让人在东苑深处另建一座庄子、搬离了凌渊阁。西门晔之母早在他及冠那年便因病过世,父亲搬离后,这象征着谷主之位的庄子便只余下了他一个人。
如果他的继承之位依然稳固,这样的安排旁人倒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谷内风云涌动,他并非谷主却独占凌渊阁,自然不时引来一些眼红之人的嘲讽和非议了。
——当然,以他的性子,多半是直接无视了那些个言词的。
足下脚步未断,望着已在前方不远的「涤心园」——也就是西门暮云如今隐居潜修的庄子——于心底好生整理了思路言词后,西门晔穿过院子径自行到屋前,敲了敲门、启唇恭声道:「父亲,孩儿自岭南归来,特此前来向您请安。」
「……进来吧。」
「是。」
得着屋内父亲应允,西门晔当即一个躬身,按着应有的礼仪十分恭谨地推开房门进到了屋中。
此间乃是静室。打西门暮云进入半引退状态后,便将昔日用来处理公务的时间全用在了潜修上头,一天里倒有大半时间全耗在这间静室里头,也无怪有心人对此浮想联翩了。
「父亲。」
望着静室内闭目盘膝静坐于蒲团之上的西门暮云,西门晔一个施礼,而后去了靴,整了整衣襟后于父亲身前跪坐了下。
之所以先行来此,而非回房歇息用膳,无非是为了在族议前将自个儿同白冽予的交手及协议先行告诉父亲。感觉着静室内那股平静却又深不可测的气息,回想起昨夜针对父亲所为的种种判断,他略为挺了挺身,而后双唇轻启,略过寒暄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这次谈话的主题:「孩儿同白冽予会面了。」
这里所指的会面,自是指淮阴的那一遭,而非岭南那趟没什么实质意义的见面。听着的西门暮云当然也明白这点。原先阖着的双眸因而缓缓睁了开,若有深意地望向了前方端坐的独子。
「如何?」
「白冽予便是李列。打傲天堡之事以来同擎云山庄的几次交锋,想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喔?」
即便沉着如西门暮云,在听得那句「白冽予便是李列」之时亦不禁微微动容——九年前同白毅杰订下南安寺之约时,他曾远远见过白冽予一面,却未曾感觉到那名容姿清丽的少年有半分习武的迹象。
但以他对独子的了解,若无确切的证据,独子语气言词间绝不会笃定至此。当下略一沉吟,而后方问:「是他亲口承认的?」
「不错。」
西门晔略一颔首,「于柳林山庄见面时,孩儿便已怀有疑心,只是当时的白冽予看似半点武功都无,脚步亦无异于寻常人,故迟迟未能确认。直到淮阴之事,白冽予假冒黄泉剑杀入分舵劫走凌冱羽,并留下暗示让孩儿暗中前往一会后,孩儿才肯定了一直以来的推断。」
「假冒么……」
以流影谷的情报网路和西门暮云的能耐,自然没可能到现在都还不清楚淮阴之事的详情。但正因为已对事件的官方版本了若指掌,才让这位直至先前都仍如无波古井般平静的大宗师终于不得不正视独子这趟「请安」的真正涵义。
先前的那番叙述包含了两个十分重要的讯息。其一,白冽予必与黄泉剑有着极深的渊源——这点可由他有能力「假冒」黄泉剑到在场的除独子外无一人识破的地步便可看出。其出手劫走凌冱羽及擎云山庄这些年来对行云寨的扶持亦是另一个佐证;其二,淮阴的「黄泉剑」既然是白冽予假冒,那么以独子的实力,断然没有连出手都不曾便让对方带着人从容离去的道理。也就是说,独子刻意纵容对方劫走了理当给押回京中处置的人犯,更亲口同他坦诚了这一点。
思及此,西门暮云神色虽平静如旧,打量着独子的眸光却已是一凝。
「那个叫凌冱羽的小子……当真对你如此重要?」
提问的语气依旧淡淡,话中所言却无疑正中了听着的人软肋——好在西门晔本非寻常人物,知道这多半是父亲的试探,饶是他心绪因而起伏难定,面上却犹自维持着先前的沉稳,而在恭谨间不失傲气地开了口:「活着的凌冱羽,比死了的更有用——即便淮阴的黄泉剑乃是假冒,也不会改变凌冱羽身为黄泉剑传人的事实。若他死在流影谷手中,不论死因为何,都必然会导致黄泉剑对流影谷的仇视……更何况那个白冽予和凌冱羽乃是亲如手足的师兄弟。
若我真为了流影谷的面子出手阻拦导致凌冱羽毒发身亡,擎云山庄和流影谷便彻底落入了某些人的算计之中,再也没有合作的可能。」
说到这,他微微一顿,同样蕴含着深意的目光毫不退让地笔直对向了父亲:
「我想,这一点……是父亲绝对不会愿意见到的,不是么?」
如此反问无疑是一句赤裸裸的试探,对西门暮云这些年来刻意掩藏的真相,也对这份掩藏背后所蕴含的目的。
西门晔对父亲十分尊敬,但这份尊敬却不意味着完全的顺服遵从。在父亲面前,他会多少收拾起平时的冷峻傲然,但必要之时,他也绝不会吝于展露自个儿的锋芒——哪怕这份锋芒多少显得有些挑衅甚至冒犯的意味在。
瞧着如此,西门暮云不仅未曾动怒,反倒是一个挑眉,唇角略勾:「何以见得?」
「以父亲之能,若真有了弱点,又岂会如此轻易便叫三叔他们发觉?只是孩儿一直弄不清父亲这么做的真意,直到此趟南行,才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
顿了顿,「若对手是海天门,是关清远……那么父亲愿意捐弃前嫌同白前辈合作,自也是能够理解的事儿了。毕竟,当年正是靠着您二位联手,才得以重创海天门并迫得关清远选择潜伏海外。」
话说至此,不仅早已超出试探的范围,更可说是将自己的猜测直接翻上了台面。当然,西门晔并不奢望、也不需要父亲当场承认并将其计划和盘托出。他之所以讲话挑明,不过是为了向父亲传递自己已然知情的事实罢了。
而听着的西门暮云同样明白这一点。
他没有回应儿子的那番话,而仅是在沉吟片刻后,启唇问出了似有些岔题的一句:「白冽予的实力如何?」
「才智心计自无需多言。修为的部分……若对上的是『李列』,孩儿尚有几分取胜的把握。可若换作是『白冽予』,胜负如何,便须得真正对上才知道了。孩儿虽未真正与白冽予交手,但从当日的表现来看,他在剑术上的造诣绝不逊于柳方宇。」
「青龙之事前,江湖上曾有传闻说白冽予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连白毅杰都自叹弗如,看来倒并非是虚言了。」
因独子给予的评价而如此感叹了句后,西门暮云语气一转:「你和他达成协议了?」
「是。初期先以情报共享为基础,之后再视情况发展相互配合行动。白冽予是聪明人,想来不至于在此事上为了擎云山庄的利益暗中做什么手脚拖累整个计画。」
「详细的情形就不必向我报备了。你们年轻人既然有了计画,就放手去做吧。」
「是。」
见父亲无意掺和到自个儿的计画里,西门晔一时也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当下一声应了过,心底却又不免再次思量起父亲可能存有的后手与谋算。
打父亲将手中权力交给自己同时进入半隐居状态到现在,怎么说也有六年的时间了。若父亲隐居的原因乃在于海天门,要说这六年间毫无建树安排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偏生他连半点迹象都未曾察觉,连父亲另有图谋的事实亦是直至先前,得知海天门之事后才得以确认,可见父亲藏得如何之深了。
或许,父亲之所以决定任凭他施为,其实是存着让自个儿出手以吸引海天门注意的心思吧?这等借障眼法掩盖实际图谋的手段本是他的拿手好戏,现下看来倒可说是子承父业了。
不过既然父亲不打算干涉,他原先安排好的说词自也派不上用场了。思忖片刻,确定暂时已无须得同父亲交代的事后,西门晔遂一个躬身:「若父亲并无其他吩咐,孩儿就先告退了。」
「嗯,你回去吧。」
如此淡淡一句罢,西门暮云已然重新阖上了双眼,恢复了先前闭目静修的作派……瞧着如此,西门晔一如来时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起身离开了静室。
第六章
族议乃是流影谷内等级最高的会议,虽冠以「族」字,但整个流影谷内实际上有资格赴会的却只有九人——谷主、四位执事、一位外姓客卿,再加上三名公认最有资格角逐下任谷主、目前亦已掌握相当实权的年轻一辈——就算添上偶有随件备询的亲信幕僚,也绝不超过二十人,以流影谷单单直属成员便有数千人的规模,「族议」所代表的地位自然显而易见。
大体而言,族议召开的时机不外乎两种,一是攸关高层人员的奖惩任免;二是决议流影谷对外的态度与发展方向。若朝廷或江湖上没有太大的情势变化,后者几乎是极少提到族议上谈的。
也因此,一年中召开的族议里,倒有大半集中在人事、权力分配之上——这也正是一般流影谷成员暗中称族议为内斗大会的主因。事实上,当同西门晔一道回京的部下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