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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晓,可他时常在外奔走,于京中待着时又总身陷于公务和应酬中,是以名头虽大,寻常百姓里认得他面容的却是极少。
随着夕阳西下、人群渐增,他一个容貌俊美却又十分脸生的贵公子就这么孤身行走于大街上,尽管眉眼间透着的冷峻傲气绝非寻常纨裤子弟所能拥有,却仍有个别缺乏眼力的扒手将他当成了肥羊,借着人流推挤便想摸出他的荷包「济贫」一番。
若西门晔真只是个撇下仆从独自外出、不解世事的寻常世家子,只怕还真遂了这些小贼的愿。可眼下这些小贼遇上的却是堂堂流影谷少谷主,武学造诣在整个京里都排得上前几号的人物,又岂有容他们得手的可能?
尤其西门晔本是想借此重温一下昔日同凌冱羽一道上街的情景,却给这些小贼一再打扰,原先的轻微惩戒自然越发加重……等到一路上遇着的第四只手又朝他怀中摸去之时,略有些动怒的西门晔终于蕴含真气地一声冷哼,同时一个反手将给那一哼震了住的小贼扭断了臂膀。
这些个动作在他做来也不过是瞬间的事。下一刻,人群间一阵哀号声响起,四周的行人略为散了开,便见着那位鹤立鸡群的俊美公子冷然揪着一名不起眼的青年人臂膀,而那名布衣青年正因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而发出惨哼。
虽说动手揪人一般都是保镖护院的工作,可眼前的景象却仍不妨碍路人们正确的理解那名青年见不得光的身分。
眼见自个儿已成了众人目光的中心,吃痛却仍未学乖的扒手把心一横、仍空着的左手自怀中取出小刀便朝「肥羊」面门剌去,可换来的,却是对方举重若轻的一拍、极其随意地便卸了他左手的臂膀。
如此精妙的手段自然引为了围观百姓们的赞叹,也同样惹来了邻近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府衙役。无巧不巧,这带队的捕头正是流影谷出身,一见那熟悉的轩昂身姿登即神色大变,匆匆上前一个行礼:「属下见过少谷主。」
音声并不如何响,可那「少谷主」三字,却仍清晰地传进了部分人的耳里。在这京城里,唯一有资格被这么称呼的自然只有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明白这点,围观的人群因而起了几分骚动,就盼着能趁此机会好生瞧瞧其风采。
今日若换作是凌冱羽给岭南百姓认出了身分,少不得还会向四周的乡亲好生招呼问安一番,可西门晔自然不同……回想起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清俊少年,以及淮阴一别前、那清俊依旧,却显得苍白而疲倦的睡容,他心头一痛,本就冷着的面色越显冰寒,淡淡道:
「无须多礼。此人意图行窃,把他押下去吧。」
「是。」
自个儿负责的地盘上出了扒手,还给少谷主抓了个正着,自然让这名捕头有些羞愧,连忙差两名下属将正痛得哀哀叫的扒手带了开,同时有些小意地试探着问:
「少谷主,是否需要属下遣几个人替您打打下手?今夜是上元灯会,街上人潮拥挤,难免有些不长眼的小贼扰了您的游兴……」
「不必……人潮汹涌,汝等专心维持秩序即可。」
摇摇头拒绝了那名弟子的好意,西门晔虽心绪不豫,却仍是拍了拍对方的肩以示鼓励后,方旋身再度进到了人群之中。
先前的骚动毕竟只发生在一小块区域,以他的身手,借着人潮的缝隙几个穿行后,很快便将那些寻寻觅觅等着一睹流影谷少谷主风采的人远远抛在了后头。他多少有些漫无目的地顺着人流随意浏览,却越是逛着,心底的惆怅,便越发加深。
无关乎立场,无关乎过往。即便亲手伤害了冱羽的事实仍不时于胸口激起阵阵痛楚,但此刻,心底的那份惆怅,却只有很简单的一个名字。
相思。
今日这趟出游本是为了晚些的一场戏,一场他精心安排、足以掩饰住自身与白冽予合作事实的戏。只是突来的「游兴」却让事情起了些变化,以致那份过于深挚的情思为这上元灯会所激起,终究取代了一切谋算填满了他全副心神。
相识的两年间,他因需得北返而从未与冱羽一起度这上元节过,七夕倒是有一次。只是那时冱羽已然「长成」,整个七夕几乎全忙着躲避岭南那些个热情少女的示爱了,真正得以一同相处的,也只有深夜时分短暂的把酒观星而已。
那时的冱羽已经学会了同他撒娇,学会了毫无芥蒂地腻在他身畔,学会了提出一些合乎情理但又有些「任性」的要求。可这无比珍贵的一切,却都随着他计谋的既遂而化为泡影。不论今后他们能否有真正泯灭恩仇的一日,那样单纯的亲近,怕也再没可能失而复得。
发觉自个儿最近着实有些过于多愁善感了,西门晔微微苦笑,却依旧随波逐流地任凭人潮推挤着将他带往今晚灯会最为热闹的一处,同时也是他这趟「出游」真正的目的所在。
今夜的上元灯会除了惯有的灯谜活动之外,还新添了个抢灯的擂台,却是将西市那位御用师傅的手艺添做彩头以便「与民同乐」。
猜灯谜是文比,这擂台便是武比了。虽说这灯不过是个花架子,京里家境殷实、背景雄厚的不需费这些功夫也能搞上个一两盏,可能在众人的关注下夺得这份彩头,那等光采自不是些许金银能换来的。
当然,以西门晔的能耐和地位,即便刻下给暂时夺了权,也是犯不着去争那一点小名的。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前往,意不在灯,亦不在名,乃在于某个对那盏花俏的灯势在必得的人。
擎云山庄三庄主白冽予。
冯万里那件案子过后,这个理当回到江南帮着打理家中漕运事务的三庄主不仅未曾离京,还就那般堂而皇之地继续于于光磊府上住了下。
西门晔虽也听过两人间不清不楚的传闻,可这般因私而害公的行为,在他看来实在是有那么几分愚蠢的——就算擎云山庄真有意设法在京中立稳根基,也不该是为以个掺合法。
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大方地落了个把柄在此,要不顺势而为善加利用,他也就不是西门晔了。
——虽说……这趟针对白炽予而定计,未免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在。至少,他是永远也不可能忘记当年绮罗阁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以及……那虽是透着墙传入,却仍深深烙进他心底的醉人音息。
心下思量间,足下脚步未停,不多时,已然为层叠人潮围住的抢灯擂台便已映入眼帘。
这趟抢灯大会布置得颇有心思,单单擂台便有寻常武馆的演武场大小,又是依着两侧酒接而建,不仅一般百姓能在广场前凑热闹; 有些背景的贵介人士也能上酒楼包厢居高临下地观赏一二。
西门晔粗略一扫,便瞧见了数名在朝中颇有些身分的青年官员——老一辈的自持身分,自然不大会搅和进这等血气过甚的年轻玩意儿里——其中便包括了柳靖云和算得上他半个目标的于光磊。
这两位年轻权贵分居于两侧的酒楼,于光磊是纯粹的文人,又给分了心神,自然没注意到下方人群里竟有个西门晔在,柳靖霎却是曾在战场上杀出军功的,一感觉到对方并未刻意收敛的目光,视线登即投了过来,而在认出西门晔先是讶异,却旋又化作了心领神会的了然。
微微一笑递了个善意的表情后,年轻的兵部主事当即挪开了视线。知道这意味着对方今晚将彻底扮演个旁观甚至仲裁者的角色,西门晔也不再费神留心,转而将注意移到了前方的擂台上头。
这抢灯擂台到现在也进行了一个时辰有了,台上的打斗也逐渐由初始的耍花枪变成了实打实的真功夫。不得不说,除了京中几个武功世家的子弟外,最能打的仍属流影谷中人。连着几轮下来,虽说胜者多有输替,可能在台上至少当一回擂主的,倒有大半是流影欲出身的武官或行动处「四海堂」的成员。
其中还有几人是这趟跟随西门晔南行的,表现亦是可圈可点,倒让原先意不在此的流影谷少谷主瞧得颇为满意。
但这单纯的看客身分自然没可能就这么持续到最后。当一名流影谷出身的禁卫军小队长接连胜了三人,正有些踌躇满志地期盼着能就此夺得头名之际,一道枣红色的身影却于此时陡然掠上了擂台,长身玉立、容貌俊美,神态潇洒之中带着几分态肆飞扬,正是在旁图谋已久的白炽予。
他本就是喜爱凑热闹的性子,听得有擂台举行,立时动了出风头的心——眼下他的身分在京里也算不上隐密,自没有继续藏着掖着的道理。
尤其胜了擂台还有那么个华美精致的灯充作彩头,出完风头还能将这彩灯拿来「孝敬」光磊,说是一石二鸟的美事都不为过,当然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了。
那名禁卫军小队长毕竟是流影谷出身,见掠上擂台的青年相貌俊美,手中还拿着把身黑如墨、却又隐蕴红芒的刀,哪还不晓得上台的人究竟是何身分?擎云山庄三庄主和那把「九离」的名头在江湖上不可谓不响亮,先前又在延比上赢了流影谷年轻一辈第二把交椅的西门昊,对这个顶多称得上二流好手的小队长自然有若不容逾越的高山。
只是北谷东庄向来势不两立,他若连动手都不曾便主动认输,实在是大大落了流影谷的面子。也因此,即便清楚自个儿有败无胜,这名小队长在心中失落之余仍是鼓起了勇气持枪朝白炽予抱拳一礼:
「请三庄主赐教。」
「请。」
见这名对手虽有些气弱但并不怯战,白炽予虽没怎么将此人放在心上,却仍是给予了适当的尊重,同时一个抬手示意对方先行出招。
高手有意相让,自忖不如的小队长也不矫情,一震枪身便朝白炽予攻了过去。朵朵枪花抖开,远胜先前的精湛枪法让台下围观的百姓不由得发出了阵阵赞叹,却不想那看来势头凶猛的几枪还凤来得及奏效,便给台上骤然扬起的红芒给架了住。
长兵器对上短兵器,把握的关键便在于「距离」二字。
白炽予眼力本就极好,瞧准来人空隙一个卸力,轻轻巧巧化解了对方的攻势不说,足下更是一个错位,趁着对方变换攻势的当儿陡然欺近、刀背一拍便将这名小队长击退了数步。
台下的群众虽不见得个个懂武,可白炽予取胜的那份轻巧劲儿却是人人都看得出的。他样貌本就生得极好,又是一派风流潇洒的劲儿,这风头一出,立时夺走了下头半数的叫好声——之所以只是半数,自然是因为他这外来人的身分对京中百姓而言终究不比流影谷来得亲近,是以稍有见识又有那么些地缘观念的百姓虽也有些为其风采所慑,却仍坚定不移地继续给那名小队长以支持。
那名小队长虽给白炽予击退了数步,但只是有些胸闷,仍有着相当的再战之力。眼见自个儿落了下风,四周的「乡亲父老」却有大半一改早先「墙头草」见谁赢叫谁好的作风坚定地出声支持,本就是热血青年的他便是自忖必败,此时也不免给激起了血性,稳住身子重整阵势便待好生拼搏一番。
白炽予本以为先前那一击便足以给对方自承败绩的台阶,不想对方虽落于劣势,斗志却反倒比初时要昂扬了许多。他虽敬重于对方的不屈,却不希望这理应能轻易到手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