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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会骂她。但今天早上,萌萌嘬手指挨骂时,受到了肖庆芸的庇护,肖庆芸指着贺小贺的胸脯说,还有没有奶喂萌萌?贺小贺说,没有啦。肖庆芸说,没有奶喂人家还不许人家嘬手指,你这个妈当得怎么这么霸道?
萌萌上车之前还不知道她将要被送到乡下去。车开上站前路,火车站遥遥在望时,贺小贺向萌萌摊牌了。她说,和舅舅一起去舅舅家,舅舅家很好,舅妈和三个姐姐会哄你玩。
事情太突然,萌萌没有立即表态,只是晤了一声。
贺小贺以为萌萌答应跟舅舅走了,于是乘势而起,打出了王牌,她说舅舅家在农村,大自然在农村里,芽芽在大自然里,在舅舅家可以看到芽芽。贺大庆扭回头来帮腔,说芽芽在他家狗圈里,最近下了小狗崽。
贺大庆好心办了坏事,萌萌听出妈妈和舅舅在说谎。她自语般地低声说:芽芽是男孩。
萌萌是个十分听话的孩子,几乎逆来顺受,她已经意识到将要被舅舅带走,她不愿意,但不敢反抗,只是嘤嘤地哭。肖庆芸一遍又一遍地用纸巾擦萌萌的眼睛和鼻子。为缓解萌萌的紧张情绪,贺小贺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萌萌乖,萌萌背支歌谣给妈妈听。肖庆芸说算了吧,这种情况下逼孩子背歌谣,你这个妈做得怎么这么残忍!
到了火车站广场。一行五人下了车。肖庆芸仍然抱着萌萌,贺大庆背着背包,黎志坚提着一只包,那只包是萌萌的,里面放着幼儿画册和玩具。
惜别之情此刻才出现,贺小贺不再说话,也不再敢接触萌萌,她跑来跑去地买水果,买饮料。之后又给肖庆芸和她自己买站台票。黎志坚有记者证,不用站台票。
一行五人进候车室,走地下道,进站台。去巴彦苏苏的列车早已停靠在站台上,不断涌进站台的人们很快地把列车装满,列车的每个窗口都伸出许多脑袋,车上车下说着乱糟糟的告别话。
车厢里放送起那首送别歌:朋友啊朋友,列车就要开动,我将和你一路同行。尽管唱歌的男声平缓和悦,但这首歌却极富动感。贺小贺要把萌萌从肖庆芸怀里抱到贺大庆怀里,但萌萌坚决不到舅舅怀里去,她的两只手勾住肖庆芸的脖子,两腿勾住肖庆芸的腰,大叫肖姨啊肖姨,之后开始尖声大哭。
贺小贺上牙咬住下唇,在萌萌身上动硬的了,捶打她的后背,掐她的腿,把她从肖庆芸的怀里撕下来,塞进贺大庆的怀里去,然后推着贺大庆的后背,把他们推向车厢门。
萌萌一把泪水一把汗水的,全然成了一个小水人。
贺大庆抱着萌萌踏进上车厢门,贺小贺才哇地一声哭了。她奔到车厢门前,拉着萌萌的手说,妈妈亲亲,妈妈亲亲。萌萌不让亲,把手从妈妈的手中抽出来,像个小疯子一样地在妈妈的脸上乱抓。
贺大庆不太会哄孩子,性格也不柔和,他抱着萌萌用力抖:哭啥你哭,哭啥你哭!
两个人挤进车厢里。不一刻,贺大庆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小贺走吧你,你走了萌萌就消停了。
贺小贺在车下边喊:不许打萌萌,哭得厉害了她哮喘。
萌萌的脑袋探出车窗:妈妈亲亲,妈妈亲亲!
贺小贺跑过去,抱着萌萌的脑袋亲。萌萌趁势在贺大庆胸前一蹬腿,整个人就从车窗里冲出来,把贺小贺扑倒在地。母女俩抱在一起在地上哭成一个肉蛋,看来一时半会儿哭不完。
女列车员跑过来,拍打着母女俩焦急地问,走不走,孩子走不走?
肖庆芸也忍不住过去劝:小贺别哭了,萌萌别哭了,老肖受不了这个。对母女劝说无效,肖庆芸又向女列车员请求:等一等再发车吧,哭够了,娘俩自然会分开。
女列车员也急了:列车走列车表,啥时候发车你说了算?
我说了算!肖庆芸一跺脚。跺脚之后,肖庆芸的质量似乎陡然问大了起来,相当于站台上其他人的一个半。她轻而易举地就把贺小贺和萌萌两个竖起来,然后把她们分开,把萌萌扛上肩头后大步流星地走向列车,她向车窗里的贺大庆招手,把萌葫装幼儿画册和玩具的包要回来夹在腋下,之后大步流星地走向出站口。她一边走一边说,萌萌舅舅自己走吧,萌萌不走了,萌萌往后就住我旅馆,我老肖做她的贴身保镖。吃喝拉撒睡,二十四小时全陪!
黎志坚追过去扯了扯肖庆芸衣角,说你再考虑考虑,问一问贺小贺同意不同意。
肖庆芸说考虑什么考虑、同意什么同意?几个忍者帮就把你们吓得屁滚尿流,不就是两只龟头带着几只乌龟吗?你们怕老肖不怕!有我一口气就有萌萌一口气,没我一口气也有萌萌一口气,从今往后,老肖和萌萌两个人用一条命。
第三章 棺材与南墙
二十八
周五,循环中心全科医生对焦明明进行了一次会诊,结果证明,焦明明的手术达到了预期效果,各项体征正常,创口愈合很好,符合进入康复期的标准。
周六,黎志坚来到刑警队看守所,向吴队长说了焦明明做手术的情况,又说了焦尔健的家庭情况,指出焦尔健夫妻虽然在职业、性格有很大反差,但仍然有一个和睦的家庭。他向吴队长提出,能否让焦尔健和妻儿见上一面,那样将有利于焦尔健交代罪行和接受改造。之后自己也觉得过分,于是加上了一句:如果不行,就算我没说。
吴队长说,就算你没说吧。
焦尔健全家团聚的要求被驳回,黎志坚并没有气馁,他提出第二个要求,允许焦尔健和妻儿通个电话。
吴队长说行,三分钟。
还是那间审讯室,还是那张铁椅,焦尔健还是坐在铁椅里,表情仍然像一只熬不死的鹰。但他瘦多了,眼皮瘦得包不住眼球。见到黎志坚后,他表现出一种明显的亲切感和期待感,张开嘴笑笑,笑得很难看。黎志坚给他烟,他依然掰下一节放进嘴里嚼。
吴队长打开焦尔健一只手的手铐,把审讯室的固定电话机放在他面前,然后打开电话机免提。焦尔健和妻儿通话要在他的监听之中。
黎志坚给焦妍打手机,告诉她焦尔健面前那部电话的号码,之后叮嘱焦妍:只说儿子手术方面的事情、情感方面的事情。不要说与案情有关的事情。
焦妍说喂,是尔健吗,尔健你还好吗?焦尔健说,直接说明明的事情。
焦妍把焦明明手术前后的事情浓缩起来叙述,从洪专家、丁干事、郑先生叙述到黎志坚、肖庆芸、贺小贺。说到后三个人的时候她开始哭,且哭且诉:尔健啊尔健。如果你能有机会重新活人,就把手臂上的那个忍字弄下去,把这三个人的名字文上去。这之后她由且哭且诉发展到干脆哭。
焦尔健说哭什么哭,最后一分钟你想哭过去嘛?一边哭去,让儿子说话。
焦明明说,是爸爸吗?焦尔健说嗯。焦明明说,我好了,心不跳了。焦尔健说瞎说,是跳得正常了。焦明明说,你住的地方很冷你感冒了吧?声音哑得像老头。焦尔健说,爸爸是老了,手背上的毛都白了。焦明明说等一等再老吧,至少等十年,十年后我手背上的毛才能长出来。
三分钟到了,吴队长摁断了电话,捧着电话机要出去。焦妍在那边按了重拨键,电话机在吴队长手里丁零零地响。吴队长放下电话机说,追加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焦尔健与焦妍的情绪比前三分钟冷静。两口子先就焦明明的疗养和锻炼做了交流,之后交流了焦明明的成长和学习。焦尔健说,明明的小学可以在海查干念,中学以上直到大学要走出去,到哈尔滨甚至北京去念。他叮嘱焦妍,焦明明什么都可以学,比方舞蹈和外语,但千万不可以学武术。
焦妍说不学,明明身体弱,而武术运动强度大。这之后她提醒焦尔健,剩下最后一分钟了,你挑选一件重要的事情说吧。
焦尔健说,下面的事情最重要,你最好用笔记一记。焦妍说你说吧,我手头就有笔。
焦尔健让焦妍替他做一件事,去果戈里大街无极限电料行取回他的一包东西。他存在那里的东西有三样:一些股票、三样古玩、一部手机。股票和古玩留给焦妍和明明,手机送给铁肩记者做个纪念。
黎志坚明白,焦尔健让焦妍给他的那部手机,应该就是焦尔健对他的回报,因此他没再提他和焦尔健的交易。不提那笔交易,还有另外两个原因,一是那笔交易不宜在吴队长面前提起。第二,是刚才焦家三口人的通话,可以视为一次阖家团聚,这种团聚对这个家庭而言。仅此而已,他不想再用交易的事情败坏他们的情绪。他把焦明明手术的情况替焦妍做了一些补充,同时说了对焦妍和焦明明的印象,他说,端庄文雅的母亲、聪明善感的儿子。
上天把最好的老婆和儿子给了我,焦尔健说,现在我把他们退回去。他说,麻烦黎记者代我向焦妍捎句话,让她改嫁吧。嫁一个知识分子。只要待焦妍好,那个知识分子姓什么,明明就可以姓什么。
按规定,看守所外的一片纸也不许送到在押人员的手里。黎志坚从采访本中抽出焦明明上手术台前夜写的那份遗书,郑重地呈给吴队长,他说,写遗书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生命垂危的时候,他用这份遗书表达了对父亲的思念和谅解。我当时感动,现在依然感动,我还很想把这份感动传递给孩子的父亲。如果不能给孩子的父亲看,那么我可不可以读给他听?
吴队长把那份遗书看一遍,又看了看背面,然后递给焦尔健。
焦尔健反反复复地看焦明明的遗书,嘴唇哆哆嗦嗦地反复念,两只瘦得眼皮包不住眼球的眼睛,渐渐变成两汪水洞。
吴队长向焦尔健伸过手去,意思是让焦尔健把遗书退还给他。焦尔健突然间把遗书塞进嘴里,嚼了几嚼往下咽,手指塞进嘴里往下捅。遗书堵在他食道里,他像一只濒死的禽类,伸长了脖子,胃向上直到喉管都在叽叽咕咕地叫。
吴队长和黎志坚大叫:焦尔健!
谢天谢地,咽下去了。焦尔健此后再不讲话,他采取了一个极其舒服的姿态坐着,后颈枕在椅背上,眼睛看着上方,嘴唇依旧哆哆嗦嗦,似乎还在阅读那份儿子的遗嘱。再此后嘴唇也不动了,一副了无牵挂的怡然神态。
抗美主任为了赞助费要答谢黎志坚,季双双为了新闻稿源也要答谢黎志坚,黎志坚都谢绝了她们的宴请,为的是去老刁家。
今天是老刁老伴祝美渝老师的生日。生猪黑市场事件之后,祝美渝老师对黎志坚颇有好感,认为黎志坚不但做起新闻来有性格,而且生着一张很入画的性格型脸。于是祝美渝老师为黎志坚做了一幅画,画作恰在她生日这一天完成,因此她决定要办一桌生日宴,生日宴同时也是赠画仪式。老刁说,祝美渝老师的身体情况很糟,这幅画恐怕是她生平最后一幅了。
黎志坚不但答应去,并且偕肖庆芸一同前往。
肖庆芸有自知之明,鉴于文化上、形象上的差距,她很少和黎志坚一同出席场合。另外,每当出席场合前,黎志坚都让她把自己润色润色,但润色之后,黎志坚几乎都不满意,说她把主题润色没了。这使她自尊心很受伤,黎志坚偶尔请她出席场合,她都拒绝:没工夫润色。然而今天,她不但答应出席祝美渝老师的生日宴,而且还带了萌萌一同来,并且把自己和萌萌都润色得很好。
她穿了一身绵麻的深色休闲装,配了一只绵麻的包,绵麻起到了收缩作用,她只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