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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炽浑身一震,嗓音微微颤抖地道:“难道他当真要……应该不至于吧!父皇可非昏聩之人!”'。。'
“皇上当然不是昏君!”杨士奇地十分冷静地道,“可皇上也绝非寻常帝王!”
高炽呆呆地望着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默然不语。杨士奇虽未明言,但话里的意思已十分明白。自己于德确实无过,但是行止却与父皇南辕北辙,难道二弟真就是要赌这个“行”字?历代废太子中,失德被废者占了绝大多数,但失行被废的也不是没有。西汉的戾太子刘据就是因与武帝在国策上分歧严重,招致武帝反感,最终在奸人的陷害下不得不起兵谋反,引来杀身之祸!想到这里,高炽不由打了个寒噤!
“殿下!”见高炽面色苍白,杨士奇有些担心地道,“这也不过是臣一孔之见,未必就准。”其实杨士奇这话倒也不全是安慰,毕竟这只是所有猜想中最坏的一种。只是作为高炽最信任的东宫属臣,他有责任提醒这位太子做好最坏的打算。
高炽明白杨士奇的意思,但却一点也不能安心,毕竟一旦预言成真,他就将面临入主东宫以来的最大一次挑战!而从眼下形势看,他这个太子并无太大胜算!强捺住心中恐慌,高炽道:“即便如此,我等也需未雨绸缪。诸位爱卿以为本宫当如何应对?”
“殿下监国后,朝政上头万不可改弦更张。一应决策,皆当以上意为准!不能给汉王留下任何口实!”说到这里,杨士奇望了一眼高炽,又意味深长地道:“殿下来日方长!”
高炽本来雄心勃勃,准备在监国期间大干一场,但此时此刻,他满腔抱负已化作春水,不得不转而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想到这里,高炽苦笑连连,无奈地点了点头。
“仅此恐还不够!”一直未有开口的金幼孜皱着眉头道,“汉王这次下了这么大本钱,绝不会善罢甘休。国事繁杂,殿下就是再小心,也难保不出娄子。皇上远在北京,不了解详情,再加上汉王别有用心,小过也能说成大错。到时候殿下与皇上相隔千里,行在又都是汉王的人,想跟皇上辩解都难!殿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能否经得住汉王他们隔三岔五的撺掇还真是难说!”
金幼孜这么一说,高炽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略一思忖,他抬头问道:“你们几个是怎么安排的?”虽然之前武英殿议事时没有涉及内阁,但高炽知道父皇肯定或多或少地跟眼前几人透过口风。
只要没有涉及皇储之争,胡广回答得便甚为积极,当即道:“看皇上的意思,是命臣与幼孜扈驾,宗豫与士奇在京辅佐殿下!”当年的内阁七学士中,解缙被黜,胡俨改授国子监祭酒,杨荣则在上月因母丧回籍丁忧,如今就只剩下房中的四人。
高炽嘴角动了动,欲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
金幼孜看到高炽神色,便明白了其中意思,遂道:“依臣之见,还是请陛下下旨夺情,起复勉仁。有他在陛下身边,也能为殿下多多斡旋!”
听了金幼孜的话,高炽暗自松了口气。自解缙失宠后,内阁中便数杨荣最受永乐赏识,圣眷远胜其他阁臣。如果他能起复,对高炽无疑是大大有利。不过如果是自己提出此事,高炽担心同为阁臣的房中四人心中不爽。金幼孜也是随驾侍臣,由他主动提出,也就为高炽解了一个难题。
高炽眼光一扫,杨士奇和胡广都点头认可,黄淮虽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敛去,微微点了点头。高炽心中有了底,遂道:“北巡明年方才成行,勉仁方遇母丧,也不必这么急着回来,待到年底时再墨绖出山也不为晚。只是烦请幼孜先给勉仁去一封信,请他体谅本宫苦衷!”杨荣圣眷极隆,又以通晓军机闻名,高炽料定只要提出夺情,父皇必无不允。不过此事还得杨荣自己同意。故把游说之事顺手交给了金幼孜。
“殿下放心,勉仁向来顾大局,只要将局势分说清楚,他必慷慨应命!”金幼孜痛快地答应。
商定了杨荣起复,高炽情绪稍好了些,但仍是满腹忧愁,他心中明白,在汉王系的全力猛攻之下,仅仅一个杨荣能起到的作用终究是极其有限的。想到这里,他又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几位心腹大臣,希望从他们那里再掏出一些锦囊妙计。
不过高炽终究失望了。汉王费尽心机布下这么一盘大棋,留给东宫的机会已十分有限。杨士奇他们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也没再找到什么更好的应对之策。高炽知不可强求,只得叹了口气,让他们道乏。
待几位阁臣告退,高炽起身走到窗前,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乌云,心中沉重万分。
“父亲殿下!”一个清脆的声音飘来,高炽回头一看,瞻基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跟前,忽眨着双眼望着自己。
“基儿!”望着自己这个聪慧过人的大儿子,高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嘴角泛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父亲殿下所忧何事,不妨说给儿臣听听,或许儿臣也能为您分忧!”
“你?”眼见瞻基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高炽被逗得一乐,正欲说些什么,忽然一个想法划过脑海,高炽先是一激灵,再看瞻基时,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四
转眼便到冬至,朝廷照例举行大朝仪。嘉礼结束后,瞻基来到乾清宫,满脸庄重地向永乐提出愿扈驾北上,借此机会到塞上历练,以增见闻。
瞻基此话一出,永乐先是有些意外,继而龙颜大悦。他一向十分看重这个皇长孙,也一直有心将他培养成一个文武兼备的帝王之才。此次北巡,永乐起初也想过带瞻基北上,只是因为高炽在京监国,故才决定将他也留在京中。此时瞻基自请扈从,且又打着培养武略的幌子,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当即一口答应。
瞻基自请北上时,高煦和杨士奇他们几个也都在现场。高煦惊诧之余,立刻琢磨出了此举背后的深意。高煦知道瞻基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让这个皇长孙天天跟在御前,无疑会大大阻碍自己的夺储计划。情急之下,他立刻出言反对。只是高煦虽有意阻拦,却没有能拿上桌面的理由,而杨士奇他们几个阁臣也竭力说瞻基的好处,永乐又已先点头应允,此事遂就定下。从乾清宫出来,高煦望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大侄儿,眼中几乎都冒出火来,可也最终只能一甩衣袖,悻悻然打道回府。
冬至过后没几日便是新年。经过大半年的筹备,北巡的各项准备已全部就绪。正月一过,永乐下诏,以皇太子朱高炽为监国,留守京师。二月初九,圣驾发京师,北巡正式开始。户部尚书夏元吉、礼部尚书赵羾、工部尚书吴中以及新任兵部尚书方宾等朝廷大员扈驾;五位内阁阁臣中,除右春坊大学士黄淮、左春坊左谕德杨士奇留京辅佐太子监国外,左春坊大学士胡广、右春坊左谕德金幼孜亦随驾出巡。右春坊左庶子杨荣本已丁忧,但此时也被夺情起复,跟随永乐北上。
尽管对重回北京期盼已久,但真当车驾开出南京城时,永乐的心中并不畅快。就在出宫前,他刚刚下了北巡前夕的最后一道敕旨,命英国公张辅佩征虏副将军印,充总兵官,清远侯王友为副,二人率兵赶赴交趾,会同在当地作战的黔国公沐晟,讨伐新近反叛的交趾乱贼。
交趾局势是在最近一年逐步失控的。本来,去年六月,张辅、沐晟率军还朝,永乐当时大行封赏,张辅进封英国公、沐晟进封黔国公,其余南征官吏亦升赏不等。不过,就在张辅、沐晟回京之际,部分对大明心怀不满的安南旧官趁机生乱,并拥立原陈朝旧官简定为帝,改元兴庆,定国号为大越。消息传到南京,朝廷立命沐晟佩征虏大将军印,率军再赴交趾平叛。起初,永乐以为黎氏已灭,这股子乱贼虽僭越称帝,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王师一到自会作鸟兽散。孰料交趾毕竟脱离中国日久,当地土民与汉人之间隔阂不浅,朝廷收复交趾这两年来,多派汉官赴当地治民,汉官不通当地习俗,处事间与土民多有冲突,已暗中埋下了诸多隐患,及至简定一反,竟是应者云集;待沐晟赶到时,交趾已是乱象四起。沐晟东征西讨、疲于奔命,但叛军却越剿越多,到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明军与叛军决战于生厥江畔,最后堂堂王师竟然大败亏输,兵部尚书刘俊、都督吕毅殉国,沐晟率残军仓皇逃回交州。
败报传回,朝廷立时大震。尤其是兵部尚书竟战殁军中,这更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至此,朝廷再也不敢对交趾叛乱以等闲视之。张辅本已受命扈驾北上,但既然沐晟平不了交趾之乱,那也只有重新启用这位当初光复安南的王师主帅了。
就这样,怀揣着对交趾局势的隐隐担忧,永乐在高煦、瞻基以及一众文武百官和亲军侍卫的簇拥下,乘船渡过长江,浩浩荡荡地向北京进发。沿途,永乐接见地方官吏,探访民情,但见市井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境内一片欣欣向荣之气象。由此,大明天子的心情才逐渐好转。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到三月十九日,御驾终于抵达北京。北京一众大员早已得到了消息。当日一大早,留守行在的赵王朱高燧便领着驸马袁容以及行在后府左都督、淇国公丘福、右都督安平侯李远、都督同知靖安侯王忠、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隆平侯张信、行部尚书郭资、北京布政使墨麟等一干行在要员并众官吏士绅赶到丽正门外迎驾。待皇帝仪仗至,众士绅官吏皆跪伏道旁,山呼万岁。高燧等几个打头的要员于道中跪候,直至皇帝车驾停下,永乐下车唤句平身,他们方行礼起身,随即一脸激动地向永乐跟前走来。
朱高燧今年二十四岁。自永乐二年高炽入主东宫来,他一直奉皇命在北京留守,其间虽也有几次回京师,但都是没待几日便又北返,与父皇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多年镇守行在,这位年轻皇子已明显成熟许多,虽然身子仍然精瘦,但看上去精神抖索,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里间透射出一股精明强干之气。永乐下车,仔细打量了打量自己的爱子,微微笑道:“丘老将军屡次在奏疏中夸尔精明能干,少年老成。看来留守行在数年,尔之长进也不少啊!”
“这都是淇国公谬赞,其实儿臣在北京谈不上建树,唯小心恭谨,绝不敢辜负父皇重托便是!”
这时高煦和瞻基也一起走了上来,听得高燧之言,遂笑道:“三弟莫要太谦虚,父皇这么说,自是你差事办得好!父皇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岂会无缘无故夸人?”
高燧也笑着回道:“二哥这么说,弟弟就更惶恐了。小弟虽在北京,但也知这几年二哥在朝中屡进良策,为父皇解了诸多忧难。要说处事,小弟不如二哥多了!”
高煦、高燧两兄弟素来一个鼻孔出气,此番二人当着永乐面前互相吹捧,一旁的小瞻基听着,心中说不出的腻味,只是面儿上却犹如平静的池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永乐微笑着听两个皇子说完,方又侧身走到淇国公丘福面前,亲切地握住他的手,不无感慨地道:“一别数年,丘老将军依旧康健,只是发须却都白了!”
丘福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高炽立储后,他被任命为行在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行在后府是朝廷设在北京的最高军事衙门,丘福到任后,便担负起总领塞防军事的重任,其后五年内再也未回过南京。今天再见到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