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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炳文听罢心中一抖:莫非中使已得知莫州、雄县之败?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大可能。就是他自己也是刚收到败报,中使便是长了顺风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晓。
“耿帅!”暴昭从苍头手中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方道,“事情还不止如此。更离奇的是,此次劳军,这中使在中途居然换了人!”
“什么?”这下不仅耿炳文,连一旁的耿璿都惊讶不已:劳军中使中途换人,这在大明朝还真是闻所未闻。
暴昭将身子往前凑了凑道:“据河南消息,中使一行到开封府后,皇上派御用监少监王钺追至,随后这劳军中使就换成了王钺!王钺一接任,便星夜往真定这边赶,这其中颇有玄机!”
耿炳文猛一哆嗦:这王钺是建文最信任的内官,劳军这屁大点事,怎需劳他大驾?而且还是中途接任!皇上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耿炳文尚在思忖,暴昭已沉声又道:“若仆所料不差,王钺突然出马,必是圣意有变!他此番前来,十有八九带了圣上的密谕!”
“北伐未满一月,圣意能有什么变?”耿炳文皱着眉头道,“誓师当日,陛下曾亲口允诺不干兵事,一应军务皆以我令为准,怎得这么快就变卦?”
“耿帅有所不知!”暴昭低声道,“您北上不久,京中便传出一股风声,说您离京前曾私下言道‘燕藩兵精将勇,朝廷大军华而不实,平燕恐需缓缓而行。’耿帅您也知道,朝廷上下,皆认为燕藩地不过两府,兵不过三五万,此番三十万王师出征,自当一鼓作气,灭此朝食。故而此言一出,舆论大哗,文武大臣皆纷纷上书,请皇上催促您尽快进兵,以速安社稷。仆料想,皇上自己也有此意,故临时让王钺接任中使,催您进兵。”暴昭是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被放到河北专职平燕的,在朝中文官圈子里人脉甚广,消息十分灵通。反观耿炳文,他虽也是勋臣,但生性寡言,不擅交际,又是年过六旬的开国老将,无论是与文官还是与那些年轻的二代勋臣们都合不到一起去,所以消息反而闭塞。不过这也是齐泰荐他为帅的重要原因——与那帮一肚子坏水的勋戚不合拍!
不过耿炳文性子虽孤僻些,脑子却一点不迂,暴昭话一说完,他脸色立马就变了。皇帝的心思他很清楚,这位年轻天子恨不得自己即刻就踏破北平。若朝臣果真群起上书,他十有八九会经不住撺掇,派人催自己进兵。不过细细一想,耿炳文又觉得此事很是蹊跷:所谓私下放言云云自是子虚乌有,可问题是自己的方略是怎么泄露到京城的?自己八月初才到真定,这坚守待机之策也是在之后才定下,就算有人对此策不满,想用朝廷来压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快啊?何况风声这么快就传遍京城,还引得大臣纷纷上疏,这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了。那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呢?思忖再三,耿炳文仍无答案,遂问暴昭道:“敢问暴尚书,都是哪些人出此言?”
“一开始也就是坊间私下浪言,本无大碍。可忽然间曹国公和子澄大人联名上疏,这一下就成了气候!曹国公身份显赫,子澄大人又是削藩主谋,他二人一出头,朝中本就有许多以为平燕不过反掌间事的人,这下全都站了出来一起起哄!”说到这里,暴昭感到有些惭愧。他心里清楚,朝中叫嚣着速平燕藩的多是文官。这些人对燕王谋反之举恨得是咬牙切齿,但偏偏又不了解北平详情,想当然地认为王师一出,燕藩朝夕可定,故而闻风鼓噪,一下子就形成了一股汹汹舆情。暴昭虽也是文官,但他身在真定,对北平局势可谓一清二楚,自然对这种看法嗤之以鼻。无奈其孤身一人,又不在朝中,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黄子澄和李景隆?”耿炳文闻言一怔:黄子澄也就罢了,此人职在削藩,又是个文书生,此番心急如火也不奇怪。可这李景隆怎么也跳了出来?削藩一事与他毫无关系,我与他素无过节,他为何要鼓动群臣上疏,撺掇皇上催我出战呢?我出不出战和他有什么关系?
“兵主!兵主!”就在耿炳文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右副总兵将宁忠踉踉跄跄跑进屋来,声色惊惶地道,“兵主,方才得报,游击孙严在保定举城降燕,现北兵已进保定府。”
“啊!”犹如一声惊雷,屋内众人呆若木鸡。保定位于真定与北平之间,也是北平省内的一座大城。它的易帜,将使真定直接处于燕军锋芒之下!
难不成燕军要打真定?耿炳文犯了迷糊,按道理说,燕军根本不具备攻下真定城的实力。
不过很快,耿炳文便清醒过来。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莫雄惨败、保定易帜,偏偏中使又在这个当口来真定,如何应付中使,才是自己要首先考虑的关键所在。一旦中使得知这些,回去再禀告皇上,那自己麻烦可就大了!想到这里,耿炳文顿觉心慌意乱。他端起桌上的杯子,欲饮口茶,不料手忽然一抖,茶水酒出,全溅落到了身上,崭新的官袍顿被浸湿。
七
在南军上下被莫、雄惨败,保定易帜的阴云所笼罩的当口,朝廷劳军中使——御用监少监王钺渡过滹沱河,进入真定城内。
王钺进城颇费了一番功夫。燕藩起事后,北平周围州县的士民为避战祸纷纷弃家南逃,各衙门的大小官吏们也作鸟兽散,而被燕军击溃、失去建制的原南军将士亦乱哄哄地溃亡,这三股人群汇集在一起,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南逃洪流,其中不少就奔向真定。真定虽是河北大城,仓促间也容纳不下这多溃兵流民,而且北伐开始后,此地大军云集,这就更使得城内混乱不堪。莫、雄惨败,保定易帜的消息传开后,人们立刻意识到,燕军或许要打真定,一时间整个真定城都乱了起来。不光原先的各路流民,就连不少真定居民也纷纷出城逃难。为避免将恐慌蔓延至中原,耿炳文下令,把滹沱河沿岸的渡口统统封锁,堵住了流民南逃之路,但这也使得真定更加动荡不安。就在王钺刚下渡船不久,便有一群约数百人的难民涌向渡口,欲寻船渡河,引得好一阵骚动。王钺见此情景,脸立时黑如煤球一般。耿炳文看得是心惊胆颤,忙又增派三百兵士过来维持秩序,这才将中使一行迎入城内。一路上,士民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耿炳文听得,更是尴尬不已。他明白,今日这一切,都将通过王钺之口,传到皇上耳朵里。这对自己来说无疑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更让耿炳文没想到的是,就在围观中使的人群中,有一个身份特殊的妙龄女子,正对这位劳军中使打起了别样主意。而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家的四小姐——徐妙锦。
本来徐妙锦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日与朱棣告别后,妙锦在狗儿、尹庆两个内官的保护下一路南下,准备经运河返回京师。只是方进入沧州,前方便传来了坏消息——河间府守将徐凯为从山东运粮,将河间与整个山东境内的漕船悉数征用!
没了漕船,这意味着要想南下必须骑马赶路。妙锦北上时已吃够了骑马的苦头,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受这份罪了。主仆三人聚到一起商量,狗儿提了个建议,趁着真定方向尚未开战,三人不妨折而向西,从真定境内渡滹沱河南下,抵达开封,然后在那里寻艘商船顺黄河南下。在明初时,黄河乃夺淮入海,淮河又与直隶境内的运河相通,如果选此条路线的话,这一路下来就只需坐船,再不用受骑马之苦。且开封乃商贾聚集之地,多有京师来的大商船驻泊。反正妙锦他们这次带够了盘缠,到时候找艘大船搭乘,旅途也更加舒适。
计议已定,三人遂转向真定。谁知棋差一招,就当妙锦一行抵达真定城附近时,燕军已攻下莫州、雄县,耿炳文下令将滹沱河沿岸各渡口封锁。此时南下之路已堵死,狗儿二人无奈,便建议妙锦先返回北平,待打完仗后再行计较。谁知妙锦得知燕军大胜,一时大为兴奋,竟突发奇想,要见识一下大军攻城的场面。妙锦知道大姐夫不会允许自己上战场,便索性决定进入真定府,坐观燕军攻城。
见这位小姑奶奶这么敢想,狗儿二人差点没把尿吓出来。他们倒不怕打仗,但若妙锦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可怎么向燕王交差?不用问,二人立即激烈反对。可妙锦已拿定主意,又岂能听他们劝说?三人之中,妙锦是主、狗儿与尹庆是奴,眼下燕王又不在,两内官又哪犟得过她?只得苦着脸答应。昨日下午,三人进入了真定府,此时真定城内混乱不堪,三人费了半天功夫,才花高价找到了个小客栈住下。今日一早,得知朝中有中使前来,妙锦憋闷不住,便出来看看热闹。
待中使一行走过,人群纷纷散去。忽然,妙锦略微奇怪地对一旁的狗儿道:“咦!你看见无?这个中使好像是王钺哩!”
“管他王钺还是李钺,和咱们也扯不上关系!”狗儿耷拉着脸,没好气地回道。这小子天生嘴甜,几天下来已和同龄的妙锦混得十分熟稔,故而说话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此时他正琢磨着燕王要是知道妙锦来真定,回去肯定会重罚自己,故而心情十分郁闷。
“咿呀!亏你也是内官,王钺你都不知?他可是炆哥哥身前的红人哩!”妙锦惊讶地看了狗儿一眼,又自言自语道,“我以前听四哥说过,像这种劳军的事,随便派个差不多的内官去念念旨,颁颁赏也就完了。这王钺甚得炆哥哥欢心,可以说是离了他几天就不舒坦,这种人怎么会大老远地跑这里来?”
狗儿立刻警觉起来。他脑子一向灵光,此时听妙锦这么一说,顿也琢磨出了点不对劲:“小姐说的是啊!前些年王爷出兵放马,前来劳军的中使也都是些普通角色,从没见先帝派个贴身心腹过来的!莫非这小皇爷和先帝爷不一样?”
“不对!”妙锦想了一想,又大摇其头道,“就算你说的有理,可这王钺也太奇怪了。你方才未瞧见么?一入城,耿老头便和王钺一同往驿馆方向去了!按理说,王钺应先至大将军行辕宣旨,然后再回驿馆,他怎么连这个规矩都忘了?就算他忘了,耿老头怎么也老老实实听他的?”妙锦出身簪缨世家,又常出入宫廷,对这些规矩其实是很了解的,只是自己平日里不怎么遵守罢了。
“会不会是这个王钺知道了莫州、雄县之败,要向耿炳文问罪?”尹庆犹犹豫豫地道。
“军中胜负与他何干?再说了,他一个劳军中使,又不是朝廷钦差,有什么资格间耿老头的罪?”妙锦当即又是一阵摇头。
三人俱是无语。过了好一阵,妙锦忽然娇哼一声道:“我看这里头肯定有玄机,咱们得找个机会去打探打探!”
妙锦话音一落,尹庆顿时大惊,忙劝道:“小姐不可!中使驻地,必定守备森严,这岂是能随便打探的?”妙锦来真定已够让他头痛了,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怕什么?”妙锦不屑地道,“不就是王钺么?以往在宫里,他没少被我使唤!”这倒不是妙锦自卖自夸,她要耍起性子,连建文都敢指派,一个王钺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说的是在宫里!”尹庆忙道,“您现在可是在真定!若是让他知道您出现在这里,回去再告诉皇帝,那您可怎么解释?要知道,您可是偷跑出京的!”
“我就说我在京城呆闷了,出来看看打仗呗!”妙锦仍是满不在乎。
“小姐!”尹庆哭笑不得地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