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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城的荷,也是这般清丽绝俗吧,花常开,水常流,人,却逝去了。
龙帝心中有说不出的怆然。
没有了那个人的天界,再没有值得自己留恋的地方。而人间,自己不过是匆匆过客。送了九炫回家,也就要回东海了。
用一根细丝系住的两人,注定是要分离的。
九炫却恨不得这段归程再长一些,即便那表面平静的生活下暗藏波澜。
自身的异变一日比一日严重,眼睛在夜晚会变成红色,他就整夜都躲在房间里。红色的头发,每长一次都被他偷偷剪掉。
只是,就算他竭力隐瞒,有些东西还是如影随形跟着他。譬如,每一夜的噩梦。
有一次,他梦见自己站在尸横遍地的修罗场上,月光很冷,刀光生寒,血却是热的,像刚刚从鲜活的肉体中喷溅出来。
他握着刀,不知和什么人厮杀着。梦里见到一个孤绝冷傲的影子,他身上的衣裳白得令人心悸,他手中的刀冷冷如月色,而后,银光一闪,自己颈上仿佛凉风吹过似的一阵寒意,已经身首异处……
睁大了眼睛,最后看见那个人的脸,在放大了的圆月中是如此熟悉,他的脚下遍是尸首,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而他冷冷一笑,神情中是自己不熟悉的高傲和冷酷……
潋?潋!!!
乍醒之后,冷汗泠泠,心脏狂跳着,几乎要跃出胸膛。
以后梦境一夜比一夜清晰,甚至两人对招,每一招每一式都历历在目,犹如身临其境。
画舫停靠在岸边,江水一片凝重的深黑色,浓得连月光都照不透。
江岸的衰草连绵千里,摇曳出一阵沙沙地脆响。偶尔有几只惊飞的水鸟射出草丛,像一羽羽白色的利箭,点破黑夜的苍茫。
九炫半夜醒来,募地看见窗子外停着两点鬼火,暗红色的火焰在窗棂外跳跃着,宛如鬼魂的窃笑。
他一惊,慌忙起身追了出去。鬼火仿佛故意引领着他似的,不紧不慢在他身前三尺晃动着,九炫跟着火焰上了岸,鬼火上下浮动了一会,倏地消失了。
一个黑衣红鬓的修长身影从江草深处走了出来,到了近前,他恭敬地欠了欠身,道:“我是聆火,我来接您了,陛下。”
九炫警惕地望着他。
那人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想陛下也有所察觉了吧,自己不同于常人。您的眼睛夜晚是红色的,头发也渐渐变得火红,还有,陛下是否每一夜都会梦见以前的事呢?”
九炫越听越心惊:“你怎么知道我每一晚的梦?”
“当然。”那人笑了,“那是陛下的记忆啊,难道陛下真忘了那场屈辱的战争了么?”
尸横遍地的修罗场,生寒的刀光,温热的血,还有月下那个人冰冷的笑……
一切不会是真的吧。
“早在一千年前,陛下是欲界天的帝王,我们称您为鬼天子。后来,天界出兵攻打欲界天,我们和龙帝率领的军队打了几百年的战,最后,我军战败了,陛下被龙帝所杀,鬼族遭到重创。隔了一百年,潋军师终于找到一个适当的时机让您借着人类的身体复活,还设计让龙帝为您下了控制妖力的封印,保护您不会在身体长成之前被妖火自焚。而今,陛下已经有承受自身力量的身躯,是时候解开封印,恢复本来面目了……”
九炫听得一头雾水,不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懂你说什么,我只知道自己是潋的儿子,其他什么都不是。”
“陛下,您以为自己称为父亲的那个人真是普通人么?”九炫转身要走,听聆火这么说又停了下来。
“陛下,他就是九玄龙帝啊,重创鬼族还斩下了您首级的天界神将。难道您忘了当年是怎么死在他刀下的吗?”
“什么?”九炫霎时震住了,潋,潋是天界神将??
“当年潋军师为了让您复活,和龙帝定下了一个契约,让他保你十八年性命无忧。而现在附在他身体里的,便是龙帝的元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九炫脸色煞白,噔噔噔退了几步。十八年,难道潋当初离开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陛下,跟我们回去吧……”
“我不信,我不信!”九炫骤然转身,踉踉跄跄往画舫狂奔而去。草地上,留下他深重杂乱的足迹。
一口气跑到船上,扶着船沿,九炫捧着头蹲了下来,头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渐渐地,捂住痛处的手感觉到一点点突起。松开手,九炫借着微亮的月色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影子。
一只赤色的角长在自己头上,仿佛在无情嘲弄着他。
“啪——”狠狠出掌击碎了水中的影子,九炫只觉得天似乎重重压了下来,刹那间一切希翼和幻想都碎成片片。
一连几日都和九炫说不上话,连龙帝这么迟钝的人都知道九炫在躲着他了。
一日,寻着个机会,龙帝在他匆匆出去前叫住了他。
“炫儿,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龙帝指指身旁的椅子。
见他低头不语,龙帝不由想伸手撩撩他的头发。九炫似乎一惊,很快避开了。
“干嘛躲我?”皱起眉头,龙帝过剩的保护欲有点受伤了。
“没有。”头顶的角,那天晚上好容易才压了下去,现在心里还忧虑着什么时候它又会冒出来。
“那你在想什么?”龙帝狐疑道。
九炫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就在眼前,为何会觉得两人间如隔山隔海般遥远呢?
“难道……炫儿也有了恋爱的烦恼?”龙帝忽然问。无心似乎有和他说过,人类到了这个年纪就会有这样的烦恼。想想也是,九炫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了。
“不是……”九炫有些黯然。
如果我不是鬼天子,而你不是龙帝,我们可以在一起么……
不,不可能的,他向来只当我是个小孩。不甘心啊,真的很不甘心。
所以,咬咬牙还是问了:“父亲有喜欢过谁吗?”
“我?”龙帝愣了愣,半响才慢慢道:“有。”
就是这样的眼神,冰冷淡漠的眼眸中难得一见的温柔眷恋,像自己小时候看见他独自赏荷时的表情。每当这个时候,他整个人都好像柔和了下来,连声音都沉柔了几分。
为何,这样的表情不是因为我呢?九炫的心渐渐凉了。
龙帝没有注意到九炫的反应,他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光仿佛倒流到许久以前,他和青帝一起的日子。
“那时,他住的地方种了很多荷花,每次他从芙蓉深处走出来,阳光在他身后,就像为他披上了一身金色的衣裳。我喜欢静静听他说话,只要呆在他身边,心情就很宁静……”
原来,你的心里一直有他,虽然从很久以前就感觉到了,但是,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也许,那就是喜欢了吧……”龙帝不由轻轻笑了。
“砰!”拿在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手却仍用力握着,几乎要把破碎的瓷片都揉进掌心。
“怎么了?”龙帝诧异地问。
“没什么!”推开桌子,任手心彻彻痛着,一甩头逃离了他的视线。
为何你不爱我,为何你心里只有他,我一直追,一直追,都赶不上你……
心里翻腾着妒忌的火焰,九炫觉得自己像疯了似的。冷静下来时,人已经站在离江很远的岸上。
不知如何再去面对他,有点绝望,有点自暴自弃,九炫在岸上徘徊着,望着天色由浓艳转至灰暗,最后沉入苍茫。
任由黑暗包围了自己,九炫大睁的眼里跳着暗红的火。夜风撩起他的衣襟他的头发,这一天一地如斯寂寞,他孑然而立,找不到归处。
有人静静走近了,在自己身后站着。
头也不回地,他忽然问:“自古以来,有没有爱上天界人的鬼族?”
“有,不过下场凄惨。”
“如果我想去天界,会怎么样?”
“只有一个可能,向天界宣战。”
连继续追逐着他的背影都不行了么?
九炫摊开手,看着掌心被碎瓷划破的伤痕,纵横交错的血痕,一道道像划在心尖的伤,不能痊愈。
“陛下,您还留恋着什么?龙帝和我族形同水火,他还曾经杀了您,您难道就不恨?”
“他对我有养育之恩……”喃喃自语着,“你不会明白的……”
如果我说我爱上他,你相信吗?
九炫没有再说下去,望着天际黯淡的星子,心头又浮起那个青蚨的传说。
为了血缘追逐一生的青蚨虫,忘了死亡,忘了没顶的危险,傻傻地追着,追着……
别笑那痴心的子青蚨,其实我也一样,拼命追逐着他的影子。只是万万没想到,连血缘的羁绊都是假的,真正的我们,是仇敌……
睡不着,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九炫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不但明显躲着他,还时不时甩袖而去,有什么不满又不肯跟他说,难道是到了叛逆期?
龙帝气呼呼地坐起身,抱着被子烦恼着。
他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回水晶宫?
咔——
窗格子传来一声微响,龙帝警觉,扬声问道:“炫儿,是你吗?”
回应他的是哗啦一声巨响,整个窗子连同木制隔墙都被劈了开来。
飞扬的红发,赤色长角,血色瞳仁,九炫手中的天魔劫火剑斜斜指地,整个人充满了骇人的煞气。
“练功走火了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龙帝皱皱眉头,刚想走上前看看,那把巨剑已劈到了眼前。
九炫的剑法凌厉纯熟,招招像拼命似的,直取要害。
龙帝一边忙着躲闪,一边诧异地盯着如同陌生人般的九炫。
难道是下在他身上的封印解了,所以一时被妖火迷了心智?思忖间,又险险躲过一剑,前襟被划了道口子,锐利的剑气差点就侵入内脏。
九炫的剑势一招比一招狠辣,剑身注入了真气,挟带着强劲的罡风袭来,龙帝有几次根本避无可避,勉强跳了开,已经是狼狈非常。
在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砍中,不如先把他击昏再说。
龙帝打定主意,将真气凝于双掌,震开九炫的剑,想要绕到他背后去。谁知九炫竟倏地一旋身,手中墨剑至上而下斜斜砍来,龙帝一掌拍向他胸前,想逼他收招。没想到他不闪不躲,拼着中掌,手中剑势竟是越发迅疾。
龙帝被那玉石俱焚的打法吓了一跳,硬是错开要拍上他前胸的掌势,却躲不过他势在必得的一剑。
只听见龙帝一声闷哼,噗地一阵血雨喷了出来,墨光闪过,一条手臂落下了地……
龙帝捂着伤处踉跄地退了两步,半身白衣霎时被血染了个透,脚下渐渐聚成一汪小小的血泊。
九炫被洒了一头一脸的血,站在几步外怔怔看着,神智逐渐清明起来。哐当一声,手中的剑落了地,他惊惧万分地望着龙帝,望着滴滴答答从他伤处淌下的血,望着地上那一条手臂,眼睛被浓浓的绝望占领。
记忆只到了方才聆火诡异的问话:“陛下,我可以让你不再烦恼,不再留恋那个人,听我说……”
当时他回过头,看到聆火闪烁的血红瞳孔,然后记忆就开始模糊了。而一睁开眼,涌入视线的是触目惊心的殷红,还有地上一条断臂……
再也不能留下了,这次,真的不能留下了……
扑嗵一声,九炫双膝跪地,给龙帝磕了几个响头,惨然道:“父亲,炫儿大逆不道,竟拿剑伤了你,现在只有断臂铭志,请父亲原谅炫儿……”
泪,刷地一下就淌了下来,操起地上的墨剑,九炫咬咬牙,一反手就要往自己臂上砍去……
“干什么?!”只听龙帝一声断喝,闪电般踢飞了他手中的剑,怒斥道:“我又没有怪你,你断什么臂?”
封住自己的伤口,龙帝缓缓走过来,向九炫伸出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起来,看看你,哭成什么样子了……”
九炫颤抖地握住龙帝的手,那向来冰凉的手,此刻却让他心里霎时流进一股温暖的痛楚。张开双臂,把那个人紧紧搂住,像搂着毕生最珍贵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