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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那日被绑在椅子上的他,憔悴如斯。不仅因为被挟逃亡,又被狠狠地捆绑。
花凋花残,身不由己的悲怆。
他慢慢地看,沈思的表情比暴怒还让胖子全忐忑不已。不禁犯愁地想,这次要怎样的腥风血雨才能平息?可是直至最後,他一句也没有多说,安静地坐著,如同刚刚看完的只是让人疲倦的商业报告。
午夜,一片漆黑的府宅,高大的黑影无声地打开房门,走到走廊的尽头的门前,又无声地将门推开。
无灯,本该暗黑的内室里有水般清澈冰凉的月光透过拉起了挂帘的窗户流泻而入,那个小小的孤单的身影抱膝坐在地上,坐在窗前,小脸抬起来,向著柔白沁凉的月的方向,微微摇晃著身子,轻轻地唱:
“He is free; free like the wind; he is free; and he will win……”
黑暗中,王晔的动作就像大型猫科动物,步去无声,但久坐的白湘宇还是被那种迫近的威压惊动了。他自从恢复意识,就变得容易被惊动。这样的敏感跟他被王晔俯视良久尤不自知的16岁绝不可同日而语。在两年里被改变的身体的记忆往往比脑子更为深刻。
歌声骤停,他惊慌地转身,看著那个披著夜的颜色的高大人影被月色照成银白。
“啊!”粗大的手鬼魅般闪出来,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堵回颤抖的唇里。
另一只臂快速地圈住了他胡乱踢动的身子。“嘘──”那股暖暖的气息就这样被强行灌进他小巧白皙的耳朵,白湘宇挣著挣著,忽然就不动了。停下来,长翘的睫羽翻飞,好奇地打量这个闯入者。
王晔注视著那比月色更迷人的眼睛,透亮的,荡漾著能吞没他的理智的水色,只是单纯回视他灼热的目光。没有憎恨,没有了惊恐,当然也,没有爱情。
手终於慢慢地放开了。白湘宇用手撑著,脱出那已放松了力道的桎梏,挪到墙边,找个舒服的地方靠好,又继续看他。
那单纯的眼神,除了好奇,还是好奇。
王晔不自觉地竟然笑了,他只是睡不著,心里想著,就来了。被方鸣当作礼品周转於无数人之间的孩子,在见识过人性十足的丑恶,怎麽还能露出这样纯挚的表情?
那天被他压在身下,从惊慌呼喊到强迫自己无视屈辱和疼痛,诚实地反应出这个身体在两年里历经的痛苦,让他以为他原本捧在手里心里疼爱的小花,已经被人世压折碾碎不复存在了。可是现在,他看著他,仍像个不染尘埃的精灵,沐浴在空灵的月光里,静静地,天真地,看。
“你笑什麽?”出乎他意料的,白湘宇眨著眼睛,竟主动开口。平静的乃至还隐藏著小小的笑意的声音在空寂中响起,他不禁顿了一顿。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听到他说话了。
仍是纯净得如夏日的天空的音色,清朗朗的不掺一点杂质。甚至,还有一丝撒娇的口气,跟两年前几乎没有区别。
王晔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盯著他的眼,缓缓地说:“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白湘宇歪著头想了一下,困惑地摇摇头,又认真地说:“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这是礼貌。”
“在这里,就要先回答我的问题。”王晔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紧迫地盯著他,又问,“我是谁?”
“如果你不知道你是谁,就要快去找警察。”白湘宇又以手代脚一点点爬到离他近一点的地方,极其认真地告诉他,“你知道警察在哪里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或者也可以打电话,号码是110。114是查询台,你可以问服务小姐明天会不会下雨,120是急救电话,如果你家里有人生病了,可以让他们派救护车来。救护车你知道吗?我没有坐过
。我通常都坐汽车,汽车有四个轮子,两个轮子的是自行车……”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强行插进他的滔滔不绝里,一问再问。如果他故意装疯卖傻,绝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那小脸上的神情丝毫让他看不出任何“装”的痕迹。本来白湘宇就是个单纯得如同清水一样的人,一眼就能望到底。就算这两年里让他学会戴著面具做人,王晔阅人无数的利眼又怎会看不出破绽?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我也会告诉你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白湘宇,‘白’是白色的白,‘湘’是湘妃竹的‘湘’,我妈妈的名字里也有这个字哦,‘宇’是宇宙的宇……糟糕,你还没告诉我,我就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他赶紧闭嘴,懊恼地咬著唇。
王晔饶有兴致地看著他的表情,这时才深刻体会到什麽是精神失常。说话不著边际,有点傻又不是很傻,说话时认真地看著人的眼睛,却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清明。
他嗤笑一声:“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不用太紧张。”
白湘宇顿时睁大了眼睛:“那你知道你的名字了没?”
王晔摇摇头,一个疯了的人,何必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哎哎,”白湘宇急忙跟著他站起来,紧紧地跟在他後面,“你们老师没有告诉过你吗?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别人就没有办法称呼你,如果这样,老师就没法表扬你了。因为她不知道怎麽叫你……”
王晔被他一直跟到门口,忍无可忍,回身说:“好了!我知道我的名字。”
白湘宇呆了呆,像怕别人听到似的压下声音问:“那你叫什麽?”
“王晔。湘宇少爷,我叫王晔。”刻意模仿著初次见面时的语气,那个声音毫不掩饰恶意的嘲讽和期待。疯了的人,会不会连记忆也一起失去?如果连这个名字也忘了,再让他留下来还有什麽意义?
白湘宇听到,像是被什麽击中了,完完全全地呆掉,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神情呆滞地看著他,面上满是不敢相信和被伤害了的神情。“王晔?……原来,你叫王晔……你明明都知道,为什麽刚才还一直问我?”
他很难过,实在太难过了,泫然欲泣地别过头:“我以为你是真的不知道,才告诉了你这麽多。可是你明明知道……你当我是傻瓜吗?逗我很有趣吗?真……太过分了!”
王晔呆楞地张了张嘴,又无措地闭上。思绪已经被他弄得一团糟,这个完全不能再以常理来推断的人,他该拿来怎麽办?一时间被他的伤感弄得简直无言以对。疯了的白湘宇果然比正常时难对付多了。
他放弃地打开门准备回房睡觉,明天等陈川浩回来,让他找个地方安置他吧。再玩下去已经没意思了。
正要跨出门去,衣服却被从後面拉住了。惊讶地回头,那双隐隐闪著盈光的美目委屈而愤怒地瞪著他:“你这个人怎麽可以这样?连道歉也不会吗?”
道歉?!王晔皱起了眉头,一个疯子居然要求他的道歉?简直可笑极了!一把把衣服从那白皙的手里扯出来,抬腿就走。结果还没等他跨多一步,又被扯住了。
“你别太过分!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对你怎样?”他气得一回头,又粗暴地把衣服扯回来。
瞪上那双气得要烧起来的眼,泛起秋水一样的光泽越来越明显。从一开始,他就无法抵抗这双眼睛。对视了三分锺,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烦躁地皱紧了眉头,不耐烦地丢了声:“对不起!对不起总可以了吧?”
美目中的水光来得快也去得快,霎时间就不见了踪影,小巧的下巴胜利地一抬,完全称得上喜笑盈盈。“呵呵,那我就原谅你吧!”
说著,那个把他气得半死的身影特别骄傲地一转,门随手就在他面前关上了。在合拢的刹那,他听到了里面传出的低声的嘀咕:“王晔……怎麽这麽耳熟呢?”
就为这一句,注定,他们的纠缠还未到尽头。
王晔没再去看过他。暂时,他还找不到好的方法来对付变得难缠的疯子白湘宇。
只是每天夜里,他打开书房的窗子,能听到正在顶上的方向传来那重复又重复的歌声。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夜莺,幽灵般地回响在墨一样的深夜,比哭泣哀号更让人难过。
他点起烟,沈默地听著,那个歌声穿越了时间,把他带回夏日里白花盛开的山坡。
虽然鲜明的有著金色的阳光洒落,可是他现在却觉得,那白得刺眼的,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更像雪。绿得深浓的夏草上覆满洁白的落雪,冷冷地闪耀著太阳的光。单调的歌声高越回旋,一点点地飘荡在温热的风里,轻慢而不散。
那夜,几个人跟他在书房里议事。待到完毕,众人纷纷离去,留下整理资料的陈川浩为了散去一屋子浓窒的烟臭,打开了窗。夜里的风冷而清,跟著吹进来的,还有那清越如孤岛上的歌声。
王晔无声地又点起了烟,陈川浩继续著手里的动作,不经意地说:“湘宇少爷好像特别喜欢这首歌。”
停下来,看看王晔没有做声,也没有生气,於是他也继续轻松地说:“唱了这麽久都没腻。而且还总是这两句,连我都会了。”
“哦?”似听非听,王晔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陈川浩受到鼓励,大著胆子答:“是啊,两年啊,一有空就唱,特别是在夜里。只要在家,身体好的时候……”
王晔的手停了下来,眼睛看著窗外,看不出任何表情。“是吗?身体好的时候?”
那是什麽时候,大家心照。陈川浩不敢再说,匆匆收拾好东西,低声告退,正要出门,王晔沈沈如在雾中的声音又再响起:“知不知道一个人不停地唱一首歌代表什麽?”
陈川浩想了想,说:“大哥,其实那两年里,我一直觉得湘宇少爷是为你唱的。可是现在……”他无力地摇头。多少爱恨,岂是一首歌能够说明?
像风一样自由,并将赢得胜利。
既然这已经是结局,为何那首歌依然会响起?
烟嫋嫋地升起,消散在歌里。
灰烬跌落,如同燃尽的爱情。
不自觉地,又走到了这扇门前。推开门进去,依然不开灯的内室,下弦月微薄的光亮艰难地透进来,小小的人影如同蜷缩地坐在窗子的一角,长长的窗帘垂到地上,逶迤出流水一样的线条。无论什麽,只要有他在,连空气也会变得宁静而安详。
随著他的走近,歌声又停了。灰白的月光里,那张转过来的绝的脸庞轮廓被稀薄的光勾勒出不明显的光晕,疑幻似真,犹如水中月的倒影。王晔便是抱著不能惊碎这片倒影的心情轻且慢地在他对面坐下。迎著微弱的光芒,比月色更美的人儿绽出一朵花开的微笑,轻轻柔柔的,如同冬夜里棉雪飘落,在天空中划下的痕迹。
“不怕我了吗?”每次每次,王晔觉得,这辈子他也许都无法逃过这个人微微一笑的蛊惑。在这样充满魔力的笑容里,他也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仍然睁著温润如玉的美目,白湘宇笑得暖人,语调却非常冷静:“为什麽要怕你?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呀。你叫王晔对吧?对了对了,这麽多天没见到你,我一直想告诉你的。”
“什麽?”
“我忘了。”
无辜又理所当然地对上王晔渐渐掩盖惊愕的愠怒,他的脑子不清楚啊,他难道还不知道吗?既然这样,他就好心一点告诉他吧。
“哎,”白玉般的手掌在面前做著招引的动作,王晔虽然有点不太高兴,可还是凑过去了。就这样在他的耳边,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把一个惊世大秘密告诉他:“我跟你说,那天我听到他们说啊,我的脑子有毛病,是疯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