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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说还好,这一说路老爷的面色由青到白由白到黑由黑到红又由红到青,青青白白黑黑红红的交替变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绝望地闭了眼,一手指向阿染。
路夫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怯怯生生地站在那里,鹿眼圆脸,下颚略尖,五官天真稚气纯洁无害,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个祸害红颜的美男子。
——却不晓得这小小孩童和自己的刁蛮女儿有什么联系。
便惑道:“小娃儿长得倒也漂亮,就是年岁小了点。我们招的是女婿,又不是义子,你指着他做什?”
路明娟扑哧一笑,灿若娇花。路夫人奇怪地看看她,又去看路老爷,等着他的反应。路老爷一脸豁出去的表情,磨牙地道:“就是他!你女儿的未来夫君!”
路夫人张大了嘴,看了一遍屋内众人各色各样的神态举止,最后承受不了打击的呻吟一声,就要往后倒去。几个丫环手忙脚乱地把她搀到太座上,又是上茶又是扇扇,折腾了老半天才缓过气来。总算没有重蹈阿染的覆辙。
只凶神恶煞地朝着路老爷吼道:“你什么意思?早叫你打消着绣球招亲的鬼主意,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丢了大脸,看你怎么圆场!”
路明娟也凉凉地插上一句:“阿爹,我早跟你说过要比武招亲,你就是不肯,现在可好,女婿没招上,面子倒全招没了。”
路老爷子瞪了不孝女一眼,“让你比武招亲,保证明年春暖花开时也找不上一个!”又赔了笑脸道,“夫人莫气。我们这不是招着一个吗?”
路夫人尖了嗓子道:“你还有脸说!二十岁的姑娘家嫁给一个十岁的小丈夫,整整差了一倍!走出去上大街一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家明娟是别人家买来的童养媳呢!”
这时谢朝衣却也掺了一脚进到人家的家庭斗争中去,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阿染是十三岁不是十岁,你们不要搞错了。”见二哥阿染与那一家三口一起转头盯着他,不由瑟缩了一下,拱着手道,“你们继续。继续。”就不说话了。
路老爷清了一下嗓子,拉回大家被谢朝衣拐走的心神,总结道:“不管这小子是十岁也好,是十三岁也罢,我家明娟的绣球砸到了他,他就是我路家的女婿!女孩子的名节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说明娟都二十岁了,再拖下去,还指不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你今天说什么也好,总之这个女儿我是嫁定了!”
决心一起,也不管其人是什么反响,就这样甩手回房去了。
路夫人也跟着叨叨唠唠地回了房,出了门还能听到她不依不饶的闹腾声,想来在路老爷改变决定之前,他的耳根子是没福气清静了。路明娟见父母都走了,便遣退了下人,和那三人面对面,敞开天窗说亮话。
不指望兄长会帮忙,自知闯了祸的谢朝衣说:“路姑娘……”
路明娟挥了挥手,爽快地笑道:“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有什么话都直来直往,就不要那么讲究繁文缛节了。‘路姑娘’叫得我忒不自在,你们还是叫我‘明娟’吧。”
谢朝衣如善从流地改了口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好,明娟,关于阿染的婚事,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路明娟一扬柳眉,她人如其名,容貌明丽娟秀,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这会儿却居然显得很是英烈。“怎么?嫌我年纪大,人老珠黄,配不上你的小兄弟?”说得倒有些故意的刻薄了。
阿染被她的气势逼得大气不敢透一声。谢朝衣不受干扰地摇首道:“当然不是!只是今天之事纯属意外,你想要的不是他,他想要的也不是你,两人不爱的人勉强成婚,是没有好结果的。”
路明娟有趣地瞧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我最初要的是你,只不过被你躲开了。要不你代替他,和我共结良缘?”
谢朝衣呛了一记,干张着嘴出不来声。谢暮衫瞥见他求助的侧脸,一启唇,音质冷泠,说出了来到路家以来的第一句话:“他脸薄,你不要玩他。”
却有着维护之意在。
路明娟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红狐,“去招亲的是他,把我的绣球抛开的也是他。其实他不想接也没关系,可最不该的却是把绣球转嫁到别人头上,还是个小孩!我现在被他搞得笑柄传满城,不玩他玩谁?”
“朝衣不是故意的。”谢暮衫饶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再说,鼎鼎大名的炎娘子也不像是如此小鸡肚肠之人。”轻轻一顶帽子送上,僵死了后路。
——唤的却是武林同道送给那个挑了长乐坊的女子的外号。
谢朝衣虽常出门在外,却很少沾染江湖之事,听了这个外号也只是和阿染一道不解地望着那对谈的两人。
路明娟只啐了一口,抱怨道:“真俗气的外号,我喜欢穿红衣,可却不想被叫得那么苍老啊。”又因笑道,“谢公子快人快语,我也不说暗话,这婚我是决计不成的。就看你们怎么办了。”
谢朝衣一喜,忙道:“我和阿染自是求之不得。不过令尊似乎决意已定,我们说不过也说不通,只少不了飞檐走壁一回了。”
路明娟手里玩着茶盖,笑眯眯地道:“你的意见我知道了,但这可不能代表我相公的意见。”便对着阿染嫣然一笑,“你有没有兴趣留在路家娶了我这嫁不出去没人要的老姑娘?”
这一笑间光华明艳,宛如云霞笼罩红花胜火。阿染被她笑得通红了小脸,只低头不语。谢朝衣不满地道:“明娟你也不要去逗阿染了。老实说,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吧。”
路明娟又是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你们走的时候,也要同时带上我。”
第五章
当夜黄昏月沉时,谢朝衣等人就在路明娟的带领下出了路府,连夜奔波到了城外。谢朝衣三人还是第一次作出“逃婚”这种亏心事,停下脚步互看几眼,那眼神却是七分尴尬两分心虚一分兴奋,独独那路明娟不为所动,轻车熟路地沿着郊外小径打头走,似是已走了无数次。
谢暮衫自小家教甚严,对男女之事略微有点腼腆守旧,见了路明娟一出家门后轻松快活的样子,又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谢朝衣,两相堆积,便忍不住道:“路姑娘,三更半夜,你跟着我们三个非亲非故的男人,似乎不太妥当。”路明娟虽要求只称呼她“明娟”,谢暮衫却改不了口,纠正无效之下,也只好随着他叫。
但见那路明娟回眸一笑道:“有 ‘流雪飞霜’ 谢暮衫谢二少在,又有哪个无知之人敢碎嘴说闲话?再说,谁说我们非亲非故了?这不就是我那未过门的小相公了吗?”说罢,便笑嘻嘻地去抱了阿染,像是把他当作娃娃一般,搂搂抱抱地浑不避嫌。
可怜那阿染活了一十三岁,却哪里被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子如此对待过?他身量不高。才到路明娟胸口,这时被路明娟搂在怀里,只觉那两处柔软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女儿家的甜美香气烈烈扬扬的纠缠在鼻尖,温香软玉活色生香,一张蜜色的小脸立时就红了个彻底。只仗着模样小,那路明娟觉察之后,也只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脑袋,莞尔笑骂一句“小色鬼”,就放开他,不再为难了。
她一松手,阿染却立在当处,拍着自己火烫的脸面,痴痴看了路明娟背影半晌。见她回头看自己,又连忙垂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路明娟转回头去,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一旁谢家兄弟互相对看了一眼,明白阿染到底是少年心性,知好色则慕少艾,对路明娟升起了懵懂爱慕之心。想劝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只好暂且按下不表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三更天,进了一座林子。古树茂盛,枝叶浓密,密密麻麻地长在四边,风起影摇,恍若鬼影幢幢。天黑风高,一抹灰色薄云懒懒散散地遮在月前。正想找个地歇脚,阿染却突然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道:“来了!”
风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只听密林深处有人一声一声断续地喊着:“连染……连染……连染……”嗓音苍老尖锐,偏带着落叶枯萎腐烂的气息,泥泞似的纠缠了人一身冷气。
响了许久,又自消停下来;才刚安宁一会,又接着催命般的鬼叫。夜深人静,鬼魅一般,勾魂摄魄,分外心寒意乱。几人知道这是意图摧毁他们的精神防线,却苦于那声音时远时近找不着源头,只得各自守了灵台空明。
他们三人内功浑厚,这刻沉下心神,倒也不俱了那夺命鬼音。阿染却是不会武的,只觉那音色响在耳边似冬雷滚滚,眼晕耳鸣,手脚发软,心脏狂跳,胸口憋闷不已,竟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正想着莫非自己今日就要死在这里,却忽觉一股沁人凉意渗入心脉,驱散了满心烦闷。抬眼一望,只见路明娟娇悄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笑如烟霞。唇角流着一丝血迹。
——那却是方才分心替他安神时不小心受创造成的。
阿染久居教内,虽然武艺不值一提,眼光见识却极为不凡,自是知道路明娟是因己而伤,不由得百感交集地看她一眼,急忙合了眼,借着她输来的真气调理杂乱成一团的气血。
那声音又勾魂般地叫了一阵,估算着时机差不多,也就止息了。须臾之间,就有无数黑衣人影从阴影处窜了出来,放眼望去漆黑一片,一时之间又哪能数得清来了多少?
谢朝衣见人影先身,也不知会一声就提剑冲了上去。谢暮衫暗叹一口气他的急脾气,不放心他一人乱来,也想跟了过去。脚步一挪,又想起还有路明娟与阿染跟在身后,仓促之间他不及详叙,只把阿染推到路明娟怀里,说了句“麻烦”,就施展轻攻纵身跃起。入了战团。
那谢暮衫和谢朝衣二人靠在一块,双刃合流,剑气无双。谢家剑法素有“明玉流月”之美誉,讲的是剑意优美雅致清标缥缈,似美玉清月不染凡尘俗物,来如流水逝如风,一招一式都是风雅如画情韵如诗。路明娟这时看谢家兄弟联袂使来,一人长袖飘飘,似流风回雪,翩若惊鸿;一人衣袂潇潇,似白鹤飞鹭,矫若游龙。两样风采,却是同样的的赏心悦目之极,彼此衬托,互补有无,格外和谐默契。便不觉暗赞一声道:“明玉流月,果然名不虚传!”
这边路明娟暗中叫好,那边的黑衣人却是暗中叫苦不迭。这谢家剑法外表看起来华丽风流像是个花拳绣腿的空架子,不免新生轻敌之思,实际上手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对手又有多难缠。只觉得那剑招流转起落间暗劲隐势有如天蚕丝网,细细柔柔绵绵密密,逃不动,挣不开,躲不掉,几乎让人难以招架。片刻之内,手起剑落,血花飞溅,已是折损了不少人手!
谢朝衣与谢暮衫两人边战边走边走边战,那些黑衣人知晓他们是强敌,纷纷往二人处加派人手。如此一前一后的且战且移,不小片可,就把敌人支开了大半。只留下三四个,虎视眈眈地盯了路阿二人,欺他们是柔弱女子黄口小儿,以为好对付。
路明娟人送外号“炎娘子”,这却是一语双关,既说的是她性喜红衣糜然如骄炎;又说的是她性烈如火,甫一出道,就因义愤连夜挑了多行不义的长乐坊。她这会儿虽不明就里,但也知那些人来意不善,便二话不说,将阿染拉到身后,解下鞭子加入战局了。
路明娟的鞭法叫做“美人鞭”,配合着“飞燕步”使出,银光闪闪,倩影婷婷,红衫飘逸,姿态婀娜,举手投足间当真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情绚烂。危难之中,阿染却只觉眼前这女子、红衣、流步、鞭影,在在都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