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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裕弛……我已经跟他划清界限了……」
他颈背处的肌肉紧张地纠结起来,肘部挤压着冰冶的金属物体。
商裕弛看着他,唇角微抿着,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暧昧地在他脸上拍了拍,露出孩子气的笑来:「我信你!方灿,我护着你呢,你可得报答我!」
方灿眼角的余光看到冯文讯不满的一瞥,也看到四哥一直藏在怀侧的手。
然后他听到冯文讯冷冷地说:「老板,他们来了。」
一辆黑车直接开进了敞开的车库大门,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停下来,方灿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司机仍然留在座位上。
他迅速地向四周瞄了瞄,没有看到任何异状。
自己人在吗?
这个时候,他听到商裕弛用轻松的口吻小声道:「既然已经划清界线了,那我就帮你全权处理掉了哦!」他擦过方灿身边,笑容可掬地向对方迎上去。
最初,方灿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个瞬间,他僵住,全身血液顿时成冰。
商裕弛回过头来,倏然一笑。
方灿想到了刚才他对着电话说的「全权处理」,小心眼凄清的凤眼突然浮现出来……微微上挑的眼角,黑漆漆一个亮点也没有的瞳仁……雪白到诡弱的皮肤……精致的鹅蛋脸……寒气……方灿清楚地看到季雅泽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惊异地瞪大着,然后在他脑子里慢慢慢慢……泅起一层死气……
「……你做了什么?」他听到自己在问,声音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
商裕弛诧异地转头。
方灿看到冯文讯警地伸手摸枪,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也仿佛意识到什么,停了脚步……寂静的、单纯的动作却在他脑子里引起了轰然巨响。
商裕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张嘴欲喊,但是方灿没听到那喊声……
「呯呯呯……」
空旷的厂房里响起—连串沉闷的枪声,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菲林」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吧台上方有挂钟,指针「滴答」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特别明显,巳经快中午了。
彭幼龙心慌意乱地洗著玻璃杯子,「哐」的一声脆响把他吓的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杯子碰在水池沿上,碎了。他瞪着那杯子,尖利的碎片像刺进心里的刀,终于他下定决心,转身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向楼上溜去。
顶楼的走廊静悄悄的,小房间门口没有人,不远的地方传来花皮模糊的声音,他似乎在二楼跟谁说话。彭幼龙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推门,那门并没有上锁。他知道为什么,因为用不着,关在里面的人是被捆起来的,从昨夜一直捆到现在……
被反捆在床脚边的季雅泽听到动静,吃力地抬起头来,彭幼龙倒吸了一口冷气。季雅泽的脸已经全肿了,眼角还有干涸的血渍,嘴唇裂的一道一道,他原来雪白的脸,此时浮现出一种很不正常的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
看到彭幼龙,季雅洋满是疲惫的眼睛里一亮,张张嘴,喉咙却干哑的发不出声音。
彭幼龙在那样晶莹的目光里却突然抬不起头来,半晌他才低低道:「我没让他们来救你。」他闪躲着季雅泽变得疑惑的眼神。
「我没有!」 他忽然激动地说,「我跟你妈妈说,如果他们不管我爸爸的冤案,我就不告诉他们你在哪!」
季雅泽瞪着他,目光惭渐冷漠,带着疏离。
失望!
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对小龙……
「原来你一直认为是我的错。」他低声说,声音粗嘎的像被砂纸磨过。
「不是吗?不是吗?」彭幼龙仿佛在加强自己的决心般,声音提高了一些,「都是你自以为是,就是你一直说没问题没问题!我那么相信你……」他的声音滑落下去,「做什么都是这样,你
一直……」
「那么,你跟方灿说了吗?」季雅泽屏住呼吸。
半晌,彭幼龙摇摇头。
季雅泽蓦地直起身来:「彭幼龙!你要害死他了!」
彭幼龙有气无力地「嗤」—声,过一会儿说:「他们一直在一起,我没机会……」他抬起头,似乎不忿自己在解释,「害也是你害死他的,就是因为你找到酒店去大吵,他们才会怀疑他!」
季雅泽脸色惨白起来。
彭幼龙瞪着他,从未见过季雅泽有过这种可怕的表情,那种几乎窒息的感觉让他担心。咬咬牙,心底的恐惧变成一丝同情,他动一下,想走过去……
这个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彭幼龙惊跳起来。
花皮看到他,瞪起眼来:「小龙?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彭幼龙嗫嚅:「我,我看他好像……好像发烧,想问要不要拿点水上来……」
花皮严厉地斥责他:「快下去,你不想要命了?」
彭幼龙慌手慌脚地向外走,听到花皮喃喃补充:「哼!喝什么水,待会他就彻底不用发烧了……」
他僵在门外,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瑟瑟发起抖来。
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出出气,他只是想或者还有—丝机会可以帮爸爸出来,他绝对不是想让季雅泽真的出事的……花皮他什么意思?
季雅泽觉得自己快死了,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昨天晚上就开始发烧,身上冷的直哆嗦,可是从口鼻呼出的气却热烫的灼人,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头好像要炸开来……
也许这就是报应!
彭幼龙的话让他的头脑彻底混沌起来了,他狂乱地想自己要害死方灿了!不管那混蛋在做什么!真的,他要害死他了!
面前的人影晃来晃去,似乎在说什么,季雅泽没有注意。
然后有人突然一脚踢了过来,正中他胸腹部位,季雅泽闷哼一声,整个身子痛得蜷成了一团,刺痛迅速地从被踢中的地方漫延,胳膊、腿全都痉挛起来,一抽一抽的。
「臭小子,在嚣张啊!」站在面前的人用脚踩在他身上。
胃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热辣腥甜的味道猛地涌上来,倒灌进嘴里,季雅泽咬着牙隐忍,想把那感觉咽下去,但仍有丝丝腥气的液体从嘴里流出来。
朦胧中他听到那人狠煞煞地说:「……甭着急,好好享受!把那天因为你让兄弟们受的委屈也给你尝尝……你也甭担心寂寞……老板也一定让那小子下去陪你……好好走吧……」
季雅泽模模糊糊地想,他在说谁?
……方灿!
他在说方灿!
他们,他们也要杀方灿!
他拼命想挣扎,但是头,肩、胸、背……一下下更粗暴的打击袭来……眼前一片忽远忽近的黑翳……
有人在哭:「……花皮哥,别打了!会死的……」
花皮说了什么,似乎是说你别管或是老板的吩咐之类。
季雅泽想说话叫彭幼龙走,模糊的意识里是死亡的先兆:小龙走开,不然……你也会卷进来……
一声很沉重地闷响……
落在身上的拳脚停了下来,有个人扑过来抱住自己,问:「雅泽,你怎么样?「声音颤抖着,似乎在哭。
季雅泽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眼睛前面红红黑黑的,糊着血,一团庞大的躯体倒在地上,旁边扔着一把椅子……
彭灿龙面孔煞白,充满了惊恐,拼命想把他拖起来:「快起来!雅泽,快起来,我救你出去,我们快走!」巨大的恐惧让彭幼龙粗鲁异常,拉了半天才发觉季雅泽还被铁链子捆着,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去拽那链子。
一夜的捆绑,季雅泽的手脚早就没知觉了,磨破的地方根本觉不出疼来,彭幼龙解了半天,发现链子居然是锁在沉重的铁床栏杆上的,不由得惊慌失措,杂乱无章地叨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电话。」季雅泽昏昏沉沉说。
彭幼龙恍然跳起来,对,打电话叫人。可是手机不在身上,他又去摸季雅泽的口袋,想当然地自然早被搜走了……要出去……要下楼去拿……彭幼龙意识到这一点,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起来。
他咬咬牙,想住外走。
这时候,从外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催命的锣鼓点,彭幼龙全身都抽紧,惶乱地关门、上锁,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又一步,远离那扇黑色大嘴般的木门。
楼梯上的脚步声猛然响起来,狂乱的如急风骤雨,不复刚才那样急促却有节奏,转瞬间已经来到门前,「砰」的一响巨响,门轰然被踢开。
彭幼龙呼吸窒住,他瞪大了眼睛。
站在门口,大汗淋漓,正在大口喘息的是方灿。他的样子很狼狈,衣服上有血迹,脸上有污渍……惊惶的目光落到季雅泽身上时,宛如整个人被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出来。一下子放松了,然而立刻又紧张起来。
他扑向季雅泽,用力抱住他,小心但用力的摇他,急切地叫:「雅雅?」
季雅泽半张的眼皮一下子抬起来,没有神采的眼睛里突然亮一下,他想说话,张嘴却是一口血涌了出来……沉重的身体突然变轻了……他想笑一下,又是一口血出来,方灿脸色铁青,徒劳地用手去接、去捂……
季雅泽看着他,觉得身体里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一般。
方灿知道他在用眼睛问什么,他痛得肝肠寸断,几乎抽噎着说:「我没事!我没事!」
怀里的季雅泽原木僵硬的身体柔软下去,变得有点重,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方灿用手去碰他的脸,手抖的厉害,那精致的面孔烫的像火炭……他吸口气,臂膀用力,打算把他抱起来,然而身边彭幼龙惊异的声音却突然让他警觉地回身。
「……小华哥!」
方灿眼角余光扫到门口的人的动作,没有思考的余地,他本能地侧身遮住怀里的季雅泽。
与此同时,商华特手里的枪响了。
方灿的身体震了一下,他看着商华特。
那一向温和恬淡的微笑青年此时平静的面容下隐含著愤恨。
「果然……是你。」方灿低声说,咳嗽一下。
商华特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没错!是我!是我在帮裕驰。……裕驰他对你是真心的,你居然这样待他!方灿!你真的是该死!」
方灿苦笑:「对不起。」
商华特表情更愤怒,他又举起了枪:「裕驰说吧!」
彭幼龙的尖叫声伴随着更加剧烈的枪声,震耳欲聋地响起。
季雅泽没有看到,但他能感觉到方灿的身子又震了一下,向下压过来,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当回音袅袅地散去,他没有闻到火药味,却闻到了逍烈的热烫的血味,真的,他闻到从方灿身上流下来的血的味道,那液体就烫在他胸口……
「……方……灿……」
方灿的脸贴得很近,近到他只能看到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总是戏谑地微眯着,瞧着自己的漂亮眼睛……含着满满的……满满的……
方灿软软地垂下头来,脸颊贴着季雅泽的颈侧……
季雅泽瞪大眼睛,耳边轰鸣着,他张大嘴尖叫,自己却一点也听不到声音……
尾声
山崖边的沙湾依然寂静地像沉睡在远古时代,风烈烈地卷起白浪,一波波冲击着细碎的贝壳与砂石。
季雅泽包裹在厚外套里,静静地坐在礁石上,瞧着眼前的大海发呆。与去年冬天来的时候不同,四月的季风里夹着暖意,柔软而温润,让大海的颜色也变得更透亮起来,不再是沉重的灰蓝了,在阳光猛烈的时候,大海呈现出—种让人连呼吸都明朗起来的天青色。季雅泽试了几次,都不能满意地调出那种颜色。
他发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