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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正殿,梵才发现自外面得来的对这正殿的印象并不完全,其高之不可仰,其深之不可量,浩无涯际地有如置身于虚无之中,无数的丝线在眼前交错缠绕着,丝线中,虚空坐着一位彩衣女子,周彩流淌,华贵明媚,却以烟气在两人间设了屏障,烟雾之间,隐隐约约,却是无法一睹其真面目。
见到梵入了正殿,也不待他观察完毕,幽幽绵绵地叹息声便远远传来,柔媚中带着慵懒,又似有着无限的缠绵,只是一叹,便让人有着不枉此生的感概。“夜梵殿下,请容天孙唤你梵吧。天孙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来转轮宫时,真的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梵眨了下眼,微微一笑。“人影是见了不少。”
“……只是人影吗……”天孙轻笑了一声。“你,真令人惊讶,很有趣呢~~~~”说完,不知为何,便是一阵大笑,笑声若铃,竟有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能得法王如此称赞,梵受宠若惊,愧不敢当。”
天孙闻言,又是一阵大笑,笑声震动了殿前长长一排的铃铛,也不知是银铃的声音脆些,还是她的笑声脆些。
“天孙好喜欢你的心口不一呢,不如你就留下来陪我,嗯?”
“法王言重了……”梵干咳一声,发觉自己对这处言辞无忌的女性最是无奈了,他又不愿像孤一样花言和应,一时倒有些难以招架。
“陪我有什么不好?我是转轮法王,我操纵着众生的命运,我又是始天有名的美人,裙下拜臣无数,决不会让你吃亏的,你从了我,此后便有数不尽的良辰美景在等着你,你又何苦犹豫,痛痛快快答应下来便是了。”天孙笑语晏晏,殷勤相劝,柔媚入骨的声音听得人晕淘淘的,几乎要忘了自己姓什么名什么了。
梵摇了摇头,抬头望着层层雾气下的彩衣人影,这本应是宏伟壮观的正殿,这本应是身份权势登峰造极的象征,却只得她一人,分外的孤伶伶。背后,是如蛛网般密密麻麻,闪着莹光的丝线,绵绵致致,无绝无境。
“你与孤,都是一样的人啊……”梵不知为何,突然感叹起了。“绝顶之处的寂寞,并不能让你们放弃骄傲。”
“寂寞和骄傲?”天孙又笑开了。“真可爱的话,从哪里学来的?让夜魅这么一说,天孙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很伟大的人呢。”
“法王本来就是伟大的人,这点我不说,法王不也如此认为。”梵说得平平淡淡,让人听不出他是在赞美还是讽刺。
“有吗?会让梵有这么感觉,真是太失礼了。”天孙忽然又恢复一本正经的语气。“不过,就算听出来,也不可以当着女性的面指责她的错误啊。梵处事不及格哦,会找不到情人的……也罢,天孙便‘纡尊降贵’,当梵的情人……你倒说说,这好不好呢?”
为什么又是这个?再绕下去,天才晓得会扯向何方……梵头大地想着。“能得法王当梵的情人,自是梵的无上的荣幸了。不过,如果我们是情人,你总不该再为难我的……朋友们了吧。”
“你的朋友们?你是说东天公主跟她带来的人吗?”天孙格格的笑了起来。“我可从来都没有为难过他们。”
不待梵再问,天孙彩袖一舞,空中烟雾纷纷凝聚,不过片刻,便自烟雾中透出一点亮芒来。亮芒中,七彩变化,气流旋转,映出了两道沉眠的人影。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曾来到我面前过。我这转轮宫,可不是谁都可以来的。执念的人太深了,宁愿长睡在幻境中,也不愿醒来,可是与我无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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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坐在转轮宫外的石阶上,双手托腮,压在双膝上,看着环绕住转轮宫的层层霞彩,氲氤千重,一道一道地逶迤着,如飞天在跳着极乐之舞,衣袂翩飞,极尽巧妍。
摊开手,丝丝若烟般轻淡的气体缓缓游过手面,五色斑斓,在空气中,慢慢化为虚无。
方才与天孙的大段对话又浮上心头……
“所以,我才说,你令人惊讶呢。那霞光是心之镜,映照出的是你的内心,可是你居然一个都看不到……你心中不但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正是我最喜欢的,纯粹无情的人啊。”
……
“我要拒绝哦,因为闯不过这霞之镜的人,是没有资格来到转轮宫的,你这是侮辱我身份的要求。同时,你也在侮辱着对方——你等于在说,他们是弱者,他们闯不过的。”
……
“只要抛弃一切,心无妨碍,他们自然会醒过来的……醒不过来?那就算了,幽魂漫漫,多他二人也不算多。”
……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转轮宫是始天四界共认的超然之地,不该冒然轻闯的。便算是天帝亲来,闯不过也只有自认倒霉,休要想着什么报复之事,那等于与整个始天为敌。”
……
“记住吧,这里是转轮宫,是诞生于虚无,存在于黑暗,永恒的光明,是不可逆转的轮盘……如何,高兴有我这么一个伟大的情人了吧……”
真是令人头痛的人,软硬不吃,你滑她比你更滑,周身是无懈可击的无情,找不到一丝心灵上的破绽,实在难以对策下药啊。
揉揉眉,抬头看看上方,依然是一片浓重厚彩的七色霞光,在变幻不定——正如此宫的主人。
转轮法王——天孙净纱是吗?
梵缓缓吐出口气,微笑。轻轻淡淡的,发自真心的微笑……
有意思的人呢……很有趣!
正殿中
“你与孤,都是一样的人啊……绝顶之处的寂寞,并不能让你们放弃骄傲。”
“孤高之处的骄傲吗?”轻轻弹着水镜,撩乱一池春水,天孙淡淡地笑了。“我开始讨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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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轮宫外,箫声突兀地响起,杀气冲天,毫无半丝的温润柔和,似只专为杀人而吹奏的乐曲。周围的草地上,鸟兽惊慌,人群四避,只为那气流之凌乱,令平地上波涛滚滚,随之颠狂起舞。
“我的情人啊,你为何吹起这么激烈的乐曲?你心中可是有着什么不悦呢?”天孙清脆中带着柔媚,极度魅惑的声音自空气中响起,有如天降甘霖,四周的气流被缓缓地抚平了。
“有着如此完美的情人,梵哪会有所怨言呢。”梵将竹箫稍稍移开,微笑道:“只是梵在想,如果生死存亡之际,还无法让怜夕与云醒过来的话,那就让他们望远长眠下去吧。与其死于靡绮的幻境之中,不如让我尽点朋友之谊,以战士之礼送他们一程好了。”
“可是,你这样会惊扰了天孙的宠物与爱仆啊。”天孙娇笑地指控着。
“这点冲击都没办法活下来的人,未免也太弱了,这种人,让他们死了也好。”梵亦是浅笑盈盈,紫眸中一片悲天悯人的柔和。
“说的也是。可是,没了他们,这么多命运之线会让人家很烦的。”天孙若无其事道:“到时说不定头一昏,线全搭错了。”
“很有趣的事。我真想看看呢。”梵淡淡地一笑,举箫近唇。
箫声再起,杀气更堪于之前,双眸微闭的梵似是全无顾忌,沉醉于乐声之中,一波一波漾出的,全是密密的死音。周围的气流不再乱舞飞旋了,可是在场之人匀是心跳如鼓,几欲破体而出。
一连串闷哼,已经有人口角溢出鲜血了。
“原来孤将部分灵力封锁在你身上啊,难怪你没有了白灵石,还能吹出乐曲来。”大约是顿饭工夫之后,天孙的叹息之声才悠悠飘来,“含着灵力的国殇,果然非同凡响,是绝妙的乐章呢。”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她低低地念了几句,有如孩童般喜悦地道:“我念的没错吧。不久前我在人间界学过的……”
她又念了数句。
“……诚即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侮。身即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我带你去看云照影的心吧。”
七彩霞光,流动幻变,极是耀眼凌目。可是,在云的眼中,有的却只是一片红,一片触目心惊的红。
走马章台,倚红偎翠,醉梦小榭中,相思一夜,红得朦胧,红得激烈……
金线缝成,缀珠点翠,艳艳的吉服,娇羞的新人,红得妩媚,红得断肠……
长剑划过,鲜血纷飞,槁白的胡须染上了异色,红得阴郁,红得邪谑……
……还有,那最后的记忆中,最后那一抹红色,那片鲜艳到了极点的,醉人的红……那般浓郁的红,那般醉人的红,薰得他的心,至此,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云的心中,也是什么人影也没有,只有那一片朦胧的,激烈的,妩媚的,断肠的,阴郁的,邪谑的,鲜艳的……醉人的红色啊……
血海在汹涌滚动着,它们无心,它们只是依着人心幻化出来,粼粼的,浓浓的飞舞着。
跟在依然薄雾缠绕,遮掩住身形的天孙之后,破开了某个结界,梵踏入了这人心最不可测的地方,看到了一身白衣,茫然伫立于血海中的云。
清雅洁净的白,浓重凄冷的红,滚滚的血海疑真疑幻,无法沾染上云的白衣,依然的纤尘不染,依然的高贵清秀,云看来就与分别前并无二致,只是……他的眸子,清明如水,冷锐如剑的眸子,已被同化为凄冷,残绝的红,那是艳到极点的血、红!
“为何不前进呢?”梵开口了,反正天孙又没禁止他不能震醒云的心。
云轻轻地动了一下,如恒古以来便凝成的塑像终于开口了,无喜也无怒。“再往前走,寒就会不见了。”
“你只想要这个虚假的寒?”梵直接指明。
“不,我只是想要多看几眼,看能不能断了这执念。”
“你斩断了?”
“……斩断?”云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天孙与梵,目光迷雾深隐,又似不曾看到他两人。“……我以为我斩断了。”他又低下头,看着双手。
鲜洁而艳丽的液体,不断地蜿蜒而下,顺着白皙的手腕,蛇行前进,最后,在指尖上融合为一,一滴一滴,如沙漏般有节奏地淌入了那片血海。
“斩无名,断执着,起智慧,证真如……我一向认为是简单的事情……所以,我该已经斩断了……”
破碎的声音,断续的声音,不绝的,浓艳到触目惊心的血色,在不住地流着,滴滴的血泪,似在说着,就算是淌尽了,也是无法斩断这早已入骨,早已融血,早已深深地刻在了身体中的成灰相思。
便是用地狱的业火来煅烧,只怕剩下的,也只有那相思成灰的抵死思恋。
“寒已是负了你多次,又一直在利用着你,你只为了他死前那一句真假难辩的爱你,如此死缠不放,也太执迷不悟了吧。”天孙带笑开口,软软侬侬的声音直接地戳入了云最深的伤口,听得梵暗下皱眉,却因不解详情,而无法反驳。
“死缠不放?或许吧。”云侧头想了想,淡淡地说着,连眼也不抬一下,只是着迷般地看着那便是最上等的红玉也无法与之光泽媲美的血色液体,似是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