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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走了?!」
隔天早上,晋祺惊讶的面对母亲。
「对啊,昨晚送你回来后,他就坐夜班车回台北了。他没告诉你他只回来一个晚上吗?」正在阳台浇花的母亲说。
「没有……」晋祺懊恼的把自己丢在沙发上。
方城不是说有三天的假期吗?他还以为方城一定会待在高雄,所以一回家就放心先睡了,没想到……
他真是笨得可以!晋祺想狠狠敲自己的脑袋。难得的假日,方城当然必须陪伴自己的女友吧?
「你有方城在台北的地址吧?」母亲像是不经意的说:「下次你去唱片公司时,可以顺便去找他啊。想见面,不用等他回来。明明方城就在台北工作,你每次去台北却都住饭店,连主动去找过他一次都没有,这不是未免也太奇怪了吗?」
「方城……说了什么吗?」
「他什么都没说。越是重要、跟在意的事,他就越不会随便说出口,这点你还不明白吗?」
晋祺不是没想过要去找方城。
事实上,每次晋祺去台北势必都得为这个问题天人交战一番,但结局往往都是裹足不前,演变成他枯坐在饭店发呆的状态。
两人一旦见了面,方城是不可能让他继续住饭店的。好照顾人的方城,一定会豪爽的留下自己暂住他家吧!
但,再怎么说他们以前也交往过,这样实在太尴尬了。工作量加大的他有时会待上一整个月以上,一定会造成方城麻烦的。再说,还有他的女朋友……
「你还把方城当朋友吗?」
母亲轻轻在他身旁坐下,语重心长道:「你的性格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得太多,你们都已经是快二十年的朋友了,你现在却什么事情都不愿麻烦他。再这样下去,你真以为方城以后回到高雄,还会愿意再厚着脸皮过来这里吃顿便饭吗?」
这番话语气虽轻,却让晋祺震愕得几乎坐不住。他惊讶的再问一次:
「方城……昨晚真的没有说什么吗?」
「他什么都没有说。」
母亲拍了拍儿子的手,站起身来。「那个方城啊……!居然什么都没有多说就走了,这样还不够奇怪吗?」
* * *
的确,他们之间越来越少联络了。
好几个月才一通电话,通常都是方城打来的。E…Mail也全变成转寄信件,只有在圣诞过年或生日时才有写了寥寥几个字的电子贺卡送来。
是啊,有事打通电话就好,何须坐在计算机前写信?
自从方城不再有信件过来,晋祺也终止了回信。偶尔几封洋洋洒洒在计算机上想告诉方城的话,最后也全都丢入「删除的信件」中。
他总是被动的一方。小心翼翼的观察,以对方的态度来采取反应的一方。
太过退却了。晋祺自己也明白这点。
但个性要改,谈何容易?
转眼同学会已是两个月前的事。
他没有打电话确认方城那天为何连夜回去的原因。方城做事自有他的原因。两人都已经不是小孩了,也不是初时在学校那样,方城没有必要再跟他报备自己的一举一动。
「晋祺,你的手机响了!」
身在士林夜市,一旁的江佩嘉提醒他。是的,晋祺又来到台北,所以他才会又苦恼起来,工作也已经进行了半个月。录音刚告一段落,他们一伙人出来吃晚餐,同行的还有几个乐手跟唱片制作人。
晋祺跟江佩嘉已经吃饱,正坐在冷饮店里,等其它胃口大的人到各摊吃饱后归队。这时会打来的通常是母亲,晋祺拿起手机就直接报告起工作进度来。
「喂?妈,我大概还要再四、五天才会回去……」一旁人声吵嚷,他不由掩起一边耳朵,扬声问:「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是我。」低沉的男声由话筒传来。
「方城……!」
晋祺意外是他,更没料到刚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刚好人在台北。
「晋祺,你现在在哪里?」
「我……」
若老实答了,就得面对那恼人的问题,晋祺一时支吾其词,回避的说:「我跟几个朋友出来吃晚餐……那你呢?还在公司吗?」
方城停顿了一下,说:
「我刚完成了试用软件的第一阶段,正要离开公司。我想把这盲用语音导览软件拿给你试用一下。」
「好啊。这是那套你从学校时就一直在研究的软件吧?整整七年,终于媳妇熬成婆,恭喜你了!」晋祺衷心的说。
「……还好啦。」
方城的声音却没有晋祺预想中被称赞后的开心跟兴奋,只是就事论事的说:「其实整套软件才刚成形而已,还有一堆漏洞,你试用后记得把不方便的地方记下来,应该还有很多地方必须改良。」
这样低调的方城实在教人生份。这些年来两人偶尔零星的联络,晋祺一次比一次更摸不透方城的喜怒,毕竟两年的军旅生活、跟一年来在大企业下工作的磨练,已修剪了方城的性格。
当然不只如此。
自从他们的关系不再那么亲密后,那种随意一句话就能轻松欢笑的日子,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加班到这么晚,也真是辛苦你了。」晋祺也跟着拘束起来,就像在对待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试用期是多久?我会如期把使用心得交给你的。」
「你……」那客套的态度,令方城皱起了眉。
「什么?」
「……没什么。」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方城不禁叹息。
又在叹气!晋祺心微微一紧。方城跟他讲话就这么不耐烦吗?
两个月前,在出租车里的短暂相处,感觉到方城对他的在乎,就像是酒精下的错觉般。
而隔天清醒,方城也早已不在身旁。
他们在电话中就已如此拘束,真正相处起来又是如何?有一种落落寡欢的心情在胸口浮沉。
就算他们现在同身在台北,晋祺却感到彼此的距离从未这么遥远。
「你人在哪里?」方城又提起这个问题。
「我……在夜市。『六合夜市』里。」这是他第一次对方城撒谎。因为他没有办法以现在的心情跟方城碰面。晋祺此刻只想赶紧躲回饭店独处,暗舔伤口。
他害怕两人之间会变成像陌生人那般小心相处。他受不了这状况。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见面。
「『六合夜市』?」方城惊讶的重复。
「对、对啊……怎么了?」晋祺心瞬间扑通扑通的跳着。他没有考虑清楚就说了谎,但,方城应该不会知道他在台北的事啊!
话筒那端沉默了一下,晋祺清楚听见深呼吸的声音。
「是吗?原来……」低沉到连水杯也微微共鸣的嗓声低喃,问:「晋祺,你吃过晚餐了吗?」
「我……刚才已经吃饱了。」
「那,看来今晚是来不及了。」方城声音异常的温柔。
「什么?」
那奇异的语调,令晋祺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就听方城缓缓的说:
「我刚才打了一通电话,是伯母接的。」
晋祺后脑感到一阵发麻。
「伯母命令我一定要带你去吃顿晚餐,尽地主之谊。本来我想问你人在哪里要去接你,看来今晚是不用了。」
方城知道他在说谎!
从头到尾都知道。
晋祺辩解不出任何话来,像被人扯掉了声带,只能任瞬间冰封的气氛,更加霜雪遮天,彻底冻结住两人最后一丝友谊的温暖。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碎裂的声响。两人各自拿着电话僵持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了。」
没有任何结束跟道别语,丢下这句,方城主动挂断了电话。
* * *
方城愤怒得毛发都快倒竖。
双拳紧握,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晋祺居然对他说谎!
只为了不想见到他。他到底是洪水猛兽、还是吃人的恶虎?才让晋祺这样回避着自己。
走到自己的车前,方城拿出钥匙,试了好几次,却都怎么都无法把颤抖的钥匙插进孔内。「可恶!」他忍不住低咒一声。
即使只做朋友也不成吗?
被甩的人是他,即使如此,他也还拼命的想维持住两人的情谊。为什么晋祺却要一次次拉远了距离,设下界线,不愿跟他接触?
那过往十几年的交情算什么?!
「为什么?」方城颓废的靠在车身上,不断地低喃着不会有解答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 * *
余怒未消的人回到公寓,却见到罪魁祸首就站在门口。
晋祺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站直起身问:
「方城,是你吗?」
「你不是应该在高雄吗?」方城冲口就是带刺的一句。
「我……」因为是自己理亏,晋祺只能低头道歉:「对不起。」
不理会他,方城侧身开了门,径自进了屋去。
晋祺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跟着进去。十坪套房内浓浓的烟味令人无法忽视,晋祺忍不住讶异的问:
「方城,你会抽烟……?」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重要吗?你来就是为了管我这个吗?」他把外套丢在沙发上,衣角不小心扫过茶几上的烟灰缸,瓷制的烟灰缸整个滚落到地面,发出不小的声响。
晋祺缩了缩肩。即使来时就做好了被责骂的心理准备,心底仍忐忑不安。
「你是来台北工作,还是专程来找我的?」方城明知故问。
「这次……是为了工作。」晋祺为难的回答。
「难道下次就会专程来找我?在你心里,我还有劳烦你专程跑一趟的价值吗?」充满了不屑讽刺。
这么尖锐的方城,晋祺还是第一次见识。
「坐下吧!我没有叫你罚站,沙发就在你左手后方的位置。」
晋祺小心翼翼的依言坐下。
方城打开冰箱,丢了一罐啤酒给他。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把你吃了。我只是很怀疑到底是谁教会你说谎的?还是演艺圈真的那么复杂,才两年就能让你变得这么不诚实?!」
来了!
预期会听到更严苛的责骂,晋祺双手不安地握紧了啤酒罐。方城却半天失去了声音。
晋祺不由的侧耳,聆听他的动静。
一直瞪着他的方城,跨步上前抢走晋祺手上的啤酒,打开后交给他,命令道:「快喝。」
不知方城意欲为何,但晋祺听话的喝了一大口,那不习惯的苦涩汁液,令眉心蹙起。
方城自己也开了一瓶,径自坐在沙发上,仰头就灌了起来。他掏出口袋里的烟,拿出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就交给晋祺。
「抽。」
「这……」
「那是香烟,把它放到嘴上吸,这样简单的事你会吧?要我服侍你吗?」
晋祺决定依从方城所有的指令去做。
他拿着触感像纸卷的烟,凑近就吸了一大口,果不其然,烟雾呛进根本不习惯的气管!晋祺难受地呛咳着。
他换手想把香烟拿开,却不慎握住了烟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