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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尽情发挥了,”常珊说,“报告文学上并没有说她父亲自杀的具体原因,只是说受“四人帮”迫害的。这事是梅花在上海亲口跟我说的。梅花母亲叫阿依古丽——新疆维族女人常起的名字,阿依古丽对丈夫有外遇耿耿于怀,发现丈夫夜里听香港台湾电台,她写了一封信要梅花交到学校党委,梅花当时不知道信的内容,梅花把信交上去之后她竟稀里糊涂成了小英雄,她有嘴难辩,最后竟默认了信是她自己写的,经过就是这样。梅花的母亲早不在人世了。我们离开芳草湖的第二年她就病死了。”
愣了一会儿,常珊说道:“怎么样,又有一篇小说素材了吧?”
“有什么值得写的,”高文一气把杯里的啤酒全喝了,又满满地倒了一杯,“我们回忆我们的往事,却一味谈论梅花。我们私人的东西难道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真奇怪,”常珊说,“我怎么一点感觉找不到。在这秋雨绵绵的季节,一对分别十年的初恋情人相聚在北京胡同里的幽静的小饭店,这该是多有诗意的重逢,可是我竟找不到感觉。你呢?你有感觉吗?”
“现在我俩集中注意力,认认真真地回忆一番。”高文说,“你跟我一道想,芳草湖……碧海荡漾的芳草湖边,我们互相依偎在一起,湖边茂密的柳树白杨树像一个硕大的屏风一样掩护着我俩,我们常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从学校办公室溜出来,坐在湖边的草地上……”
“继续说,我脑子里已出现了画面。……”常珊鼓励道,“湖面上飞翔着许多野鸭……”
“我们第一次接吻就是在那草地上,”高文说,“……当时我俩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在偷看我们。”
“是的。我想起来了,是一个戴着小花帽的维族少女,她躲在树林里看我们,手上拿着一根牧羊鞭,她放牧的羊群在昔蓿地里觅食,小姑娘久久地在林子里偷窥我们。是你首先发现了她,小姑娘察觉我们发现她之后,她惊叫了一声,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时候,你一遍遍地对我说,你想家,想上海。但你不知道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回上海呢。一提起上海,提起家,你的眼里立即盈满了泪水。”
“那时候你的理想是当作家,已经在构思《北京往事》了,我的理想是回上海。”
“你的理想实现了。”
“你的理想更是实现了,”常珊说,“你的那部《北京往事》可是家喻户晓的大作品。当时你就说要写这部书,我压根儿就不相信,你怎么能写北京的事呢,何况还是北京的往事,那时候你连乌鲁木齐都没去过。可你居然写出来了,我在上海的书店看到《北京往事》上你的照片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当时我没给你打电话,不知为什么。也许我已不在意了;或者太在意了。以至不相信是你写的,就像不相信一个神话。”
高文面部表情没有变化,而心情居然也没有受到影响,长久以来高文第一次在别人提到到《北京往事》时如此平静。高文自己也感到奇怪。对方不仅提到;而且还直击他的心病“剽窃”,高文居然还能平静。为什么在常珊面前一切就是不一样了?
高文继续听常珊说道:“你已是名副其实的作家。而我回上海,是一种毫无价值的理想。不值一提。我在书店里花一下午把你这部厚书翻完了,我还指望能看到一点我的影子呢,可你写的都是我们没经历的事。”
“我从不写自己经历过的事,”这是实话,高文到目前为止还从没有以自己的经历写出过小说,他一直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即便在妄想中问鼎诺奖这样的大作,高文也会是在想象的世界里讲述,采访的素材和他的构思相比沧海一粟。“自己经历了就写不出了。”
“还有这样的事?作家不都在写自己吗?”
“是在写自己,但客观事实是别人的,是过去的,或者是未来的,作家拼的就是想象力。”
“挺深奥的。但我懂。”
常珊端起酒杯,递到高文面前:
“来,真诚地祝贺你当了作家。”
高文没有举杯。
“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高文垂着头,说:“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婚姻状况?”
《北京往事》第一章(3)
“干吗要问这个?”
“你知道我妻子吗?”
“好像听一个朋友说过。不太理想,是吧?”
“岂止是不太理想!我一辈子被她毁了。”
“有这么严重?”
“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
“干吗不离婚?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我每时每刻都想离婚,可是,我不能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告诉你,我女儿都十二岁了。”
“告诉我这个干吗,我哪有心情关心你女儿。”
常珊倏然举手想很很抽他一个耳光,可高文表情让她冷静了。
“你到底为什么不离婚?”
“为了孩子?”
“不是。”
高文决定把一切都告诉她。高文在常珊提到他的那部小说《北京往事》的时候,心情史无前例地平静,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高文也未能摆脱忧郁症的阴影,忧郁的情绪随时可能向他袭来。可现在他反常地平静。
郝青虽然早就回新疆了,而且回乌鲁木齐之后也没给他惹事,高文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高文曾担心郝青回去这之立即会写文章揭露他抄袭之事。
但是,和郝青的婚约一天不解除,高文就一天不能新生。
高文再也不想这样窝囊下去了。
但是高文不敢挺而走险。
高文知道他不敢挺而走险。高文希望能在常珊这儿找到解脱的希望。高文首先背诵了出现在《北京往事》中的那首歌词:
神秘的船歌
无言的心曲
亲爱的,既然你的眼
像天空一样蓝
既然你的声音
像奇异的幻影
扰乱了我的理智
使它如痴如迷
既然你的心灵
洁白又芒芬
既然你的气息
纯真又朴实
啊,既然整个你
像动人心弦的乐曲
像已逝的天使的光轮
音调和芳馨
那平缓的律动
使心和心相通
感应着我敏感的心
但愿这是真爱
……
“我就是因为这首歌词娶的她,”高文说,“这首歌词毁了我。”
常珊细长的眼睛快要瞪圆了,常珊觉得高文的严峻和痛苦荒唐可笑,常珊无法想象这么几句歌词如何毁了他,常珊竭尽所能回忆在遥远的芳草湖农场的初恋岁月,常珊没有想出高文有什么精神反常的迹象。
高文把一切完整明白地说出来后,常珊反而冷静了。
“原来是这样,”常珊说,“你为什么不去看心理医生?你这是典型的忧郁症症状。”
“你不能这么说。”高文端酒杯的手已开始哆嗦,“你这么说我就陷得更深了。我不承认患了忧郁症,我不敢承认……”
“很抱歉,”常珊说,“不过你要正视现实,正视你自己。”
“前一阶段创作《冰天雪地》,心情好多了。”高文说,“创作能让我忘记忧愁,忘记一切,可写完那篇小说最后一个字,一切又照旧了。”高文想跟她提诺贝尔奖,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是书商,对这种天方夜潭式的注定不能出版的,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书,常珊的反应高文是清楚的,何况今年各方都如临大敌,谈虎色变,本来要他看心理医生,在这草木皆兵之际高文要写他梦想之作,常珊要知道了,非要他去精神病医院不可。
常珊久久不语,只是不易察觉地摇着头。她想帮助他,但她又不知如何帮助他。也许高文犯了大错,在这个世界上他一定要跟一个人说说尚不存在的“诺奖之作”对他奇怪的安慰和拯救,并能从中得到共鸣,那这个人或许非常珊莫属。
不过还是跟常珊触及到构思中的宏伟之作,因为他说:“我非常想写一本书。”
“什么书?好销吗?什么题材?”
高文敷衍地说:“历史题材”
“历史题材?怕悬。不好销。”
高文没再多说一句。高文差点忘了她是“书商”。
《北京往事》第二章(1)
高文和常珊走出小饭店的时候,雨已停了。虽然是秋雨,胡同内还是有不少积水。高文和常珊踮着脚走出胡同时,已是工薪族下班的高峰期,大街上汽车像虫子一样缓缓蠕动。自行车铃声更是像潮水一样此起彼伏。
“上我住的宾馆坐一会儿吧,不远,”常珊说,“和平宾馆。”
“那还在王府井呢,”高文说,“我就住在附近。上我的寒舍坐一会儿吧。”
“你租的房子?”
“说起来你难以置信,比传奇故事还传奇。”
“搞写作的净喜欢卖关于。”常珊说,“我可不想听你的传奇故事。这样吧,明天我们再联系。我这次来北京还有点别的事,北京还有我十四万块钱的书款,我要讨回去。你今晚好好想一想,愿不愿把你承包给我——别误会,是把你的著作承包给我。”
顿了一下,常珊说:“我付的稿酬最多可以比国家标准的稿酬多十倍。不过有一点必须明确告诉你,在选题上必须经过我同意你才能写,既要想象也要亲身经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你打算让我写什么?”高文随着常珊在人行道上拥挤着,“‘伸向少妇的黑手’?‘震惊全国轮奸案’?‘父女同床二十年’?是不是让我写这些?”
“这些早过时了,”常珊习惯性地摇着头,“你对现在畅销书行情一点也不了解。”
“你到底打算让我写什么?”
“这么说,”常珊说,“你同不同意将取决于我让你写什么了。”
“你想让我写什么?”
“写我们的初恋,”常珊不动声色地说,“当然写的要比实际发生的炽烈。名字我都想好了,张艺谋不是打算搞一个‘上海往事’吗,你也出了《北京往事》,你的这部小说就叫‘西部往事’或者叫‘新疆往事’,沾着张艺谋的仙气,说不定能畅销。知青题材的小说大多是表现东北生活的,新疆生活的知青题材是一个冷门,很少有人涉及,好像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叫陆天明的人写过下放在新疆的上海知青生活,但他那是纯文学,我要你写的是畅销书,越通俗越好。你说的你想写的新书,就不知道什么内容。”
高文板着睑,说:“我们俩在戈壁滩上第一次睡觉的事也要写出来?”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细节,”常珊神情兴奋,“文革年代一对青年男女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做爱,这很奇特,如果你同意写这本书,这一细节我建议你放在第一章,放在开头,书好不好卖,开头的描写至关重要。”
“几句歌词让你得忧郁症,这不好,一般读者很难理解,当然我理解。”常珊义无反顾地说,“如果一定要写《北京往事》续集的话,我建议你要写整个《北京往事》都是你剽窃的,三十年前一对由北京下放到新疆的老夫妇在新疆戈壁滩上相继去世,留下了这部名为《北京往事》的书稿,这对老知识分子以他们北京生活经历为北京背景用了二十年的心血写了一代知识分子的恩爱情仇,这部极具价值的书稿后来落到了当时还在新疆当编辑的高文手里,高文爱不释手,据为己有,竟以自己名义公开出版。知道这一真相的只有这对夫妇的唯一女儿郝青,当年和父母划清界线远赴湖北农场插队的郝青从湖北追到新疆,要揭露高文,高文卖身求人荣,跟郝青结了婚。当然,前提是高文的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