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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对方持续的电话铃声:“没人接,唉!”他挂回话筒,“我们首先的工作之一,
就是讯问芬妮·凯瑟小姐。”然后他两手互搓,脸上带着小男孩似的顽强表情。
我一小步一小步偷偷移近书桌,离尸体坐过的椅子只有一臂之宽的地方,放着
一张条几。上头放着一个电动咖啡壶,旁边的托盘放着咖啡杯和碟子。我好奇地碰
碰壶身,还是温的,再看看杯子混浊的杯底还有咖啡沉淀。
我心中那个理论,像印度教圣者升天的绳索般,从心底缓缓升起。我热切盼望
能证明那是颠扑不破的,因为如果这个理论是真的……
我眼中带着凯旋的光芒转过身,或许是太招摇了吧,休谟检察官几乎是生气地
瞪着我,我相信他正打算要教训或质问我一番。然而,就在他发作之前,却发生了
一件事,改变了后来整个侦查方向。
第五章 第六封信
这个发现稍稍耽误了一下。
外头的走廊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接着凯尼恩的一个手下出现在门口,边道
歉边进来,态度谦卑得好象是要拜见国王。众人的谈话声嘎然而止,我心想,到底
是什么大人物,竟能让眼前这个大块头如此卑躬屈膝。
可是后头紧跟着一个人走进来,那是个神情乐观、头顶全秃的小老头,皱纹遍
布他苹果似的脸颊,看起来像个和气的老爷爷,肚子活像是在跟上天祈祷似的朝外
凸着。衣服很不合身,那件外套更是破旧不堪。
然后我注意到他的眼睛,立刻修正了对他的第一印象。这是个走到哪儿都能控
制全局的人物,眉毛下蓝色的眼珠射出冷酷无情的冰冷眼神,看起来一脑子的邪恶。
那不单是狡猾,根本就像撒旦一般法力无边。再加上那张老爷爷脸颊上挂着的愉快
的笑容,还有粉红色脑袋上年老稀疏的短发,看起来显得更可怕。
我很震惊地看着约翰·休谟——那位改革者——正急急穿过房间,万分尊敬而
荣幸地握住那位小老头的肥手。是在做戏吗?他似乎逃不过那位小老头双眼冷酷无
情的透视力。但或许他年轻热情的正义感,就像小老头的笑容一样虚伪吧……我看
着父亲,但从他亲切坦白的脸上,却找不出任何批判的表情。
“我才刚听到这个消息,”他孩子气地连声嚷着,“可怕,约翰,真可怕,我
尽快赶了过来,有什么进展吗?”
“非常少,”休谟羞愧地说,他领着小老头从房间口走过来,“萨姆小姐,容
我介绍,这就是掌握我政治前途的人——鲁弗斯·科顿。科顿,这位是来自纽约市
的萨姆巡官。”
鲁弗斯·科顿轻轻点头微笑,紧握住我的手,“真是无上的荣幸,亲爱的,”
紧接着肥脸一沉,“这件事真是可怕。”然后抓着我的手不放,转身看着父亲,我
尽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他也似乎没注意到。“原来这就是伟大的萨姆巡官!久仰
大名,巡官,久仰大名,我纽约的老友伯比奇——你们当时的局长——常常跟我提
起您。”
“哇——”父亲一脸愉快的表情,有如傀儡戏中的经典滑稽人物潘趣(潘趣,
英国传统滑稽木偶剧《潘趣和来迫》中的鹰鼻驼背滑稽木偶——译注),“原来你
就是支持休谟的那个人?我也久仰大名,科顿先生。”
“没错,”鲁弗斯·科顿高声道,“约翰即将成为提耳登郡下一任参议员,我
将尽个人微薄之力支持他。而现在这件事——哎,哎!”他像只老母鸡咯咯叫着,
然而双眼眨也不眨,放射着怨毒的光芒,“现在,巡官,还有你,亲爱的,容我告
退一下,”他转身继续道,“约翰跟我要好好谈一谈这件可怕的事情,对政治情势
会产生什么重大的影响……”然后他嘀咕着把检察官拉到旁边,好一会儿,他们头
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谈着。我注意到大半是休谟在讲话,老先生只是不断摇头,
眼睛盯着休谟的脸……我想,这位年轻政治改革者的前途有了转变。原先我已经够
震惊了,现在我更震惊地发现,佛西特参议员的死,对休谟、科顿,以及他们的政
党真是个天大的好事。调查谋杀的过程中,将揭露佛西特的真实面目,也将使得改
革派候选人必定当选。这桩惨剧将会摧毁佛西特在选民心目中的威望,佛西特的党
羽面对这样的情势,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然后我看到父亲在向我使眼色,立刻靠到他身边。发现了……
我早该明白了。当我看着父亲专注的眼神,不禁恶狠狠地暗骂自己:“佩辛斯,
你真是个天杀的大笨蛋!”
他双膝跪在书桌后头的壁炉前,充满兴趣地研究着,一位刑警低声说了些什么,
立刻有个人过来,忙着朝壁炉里面拍照,镁光灯不断闪起,摄影师请父亲让开,对
着壁炉正前方的地毯也拍了一张。我看到地毯上有一个左脚鞋尖的印于,非常明显。
灰尘从壁炉里飞出来,有人不慎踩到了……
摄影师边不满地低哼着,边收拾着照相器材。他的工作大概到此结束,之前已
经听说,在我们到达之前,尸体和房间的其他照片都拍好了。
不过让父亲感到兴趣的,并不是地毯上的鞋印,而是壁炉里的东西。看起来没
什么——一层浅色的灰烬上头,有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脚印,这层浅色的灰烬与下
面的深色灰烬截然不同,显然是晚上刚烧过所留下的。
“你看怎么样,佩蒂?”我伸头越过父亲的肩膀,他问道,“你觉得像什么?”
“右脚的鞋印。”
“正确答案,”父亲站起身,“还有其他的,看到印着脚印的那层浅色灰,和
下头那层颜色完全不同吗?孩子,这表示烧的东西不一样,而且是不久之前才烧过,
再用脚踩熄。现在的问题是,这是哪个家伙烧的,他烧的又是什么鬼东西?”
我有些想法,但什么也没说。
“另一个脚印,是脚尖的,”父亲看着脚下的地毯喃喃道,“看起来相当明显,
他站在壁炉的右方,却在地毯上留下左脚的鞋印,然后他把东西丢进火里,再用右
脚踩熄……是吧?”他朝着摄影师高声问,对方点点头。父亲重新跪下来,小心翼
翼地翻弄那层浅色的灰:“哈!”他叫道,得意地站起
身来,手上拿着一小片纸。
那片纸厚而光滑,无疑是刚刚烧剩的,父亲撕下一小角,用火柴点燃,烧过的
灰和壁炉里面的浅色灰烬一模一样。
“是了,”他搔搔头,“就是这样。现在的问题是,这是从哪儿来的——对不
起,佩蒂,我怀疑——”
“是书桌上那叠便笺,”我平静地回答,“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只不过是
小小的便笺而已,但参议员的就是与众不同。”
“我的老天,佩蒂,你说得没错!”他急急走到书桌前,把烧剩的纸片和桌上
那叠便笺对照,果然就像我所说的,壁炉里面烧的那张纸和桌上的便笺一模一样。
父亲喃喃道:“没错,不过这也没告诉我们太多线索。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什
么时候’烧的?搞不好是凶杀案发生之前一小时,也说不定是佛西特自己烧的——
等一下。”他回到壁炉前,又开始研究起里头的灰烬,然后又有了新发现——这回
他从灰烬中挑起一条细细的粘胶麻线:“对,这么一来就确定了,这是用来装订便
笺那块粘胶的一部分,原先粘在纸上一起撕下来,那张纸被烧掉时没烧到。可是我
还是——”
他转身走向约翰·休谟和鲁弗斯·科顿把新发现告诉他们。趁着他们交谈,我
开始个人的小小侦查。我在桌子下头看到我想找的东西——纸篓,里头空空如也。
然后我拉开书桌抽屉,但还是毫无所获——我希望能找到另一本便
笺,无论有没有用过。于是我溜出书房去找卡迈克尔,他正在客厅里静静地看
着报纸——在侦查中设法扮出一副无辜相,有如英国著名喜剧作家W.S.吉尔伯特
笔下的新角色。
“卡迈克尔先生,”我问道,“参议员上那本便笺——是唯一的一本吗?”
他整个人跳了起来,把报纸都捏皱了:“对——对不起,你是说,那叠便笺吗?
喔,对,对!只剩那一本,其他的都用完了。”
“最后一本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卡迈克尔先生?”
“两天前,是我亲自拆开封皮的。”
我深思着回到书房,脑袋中盘旋着太多可能性,弄得我头都发晕;然而,却又
有太多被忽略的事实。还有其他任何线索吗?我有没有机会证实我心中的猜疑呢?
我的思路猛然被打断了。
同一个书房门口——也就是今晚早些时候一个凶手、警察、我们、鲁弗斯·科
顿曾走过的——忽然出现一位引人注目的女士。伴在她身边的那位刑警似乎非常小
心,一双大手紧紧抓着她的臂膀,凶巴巴地皱着眉头。
她又高又大又壮,活像希腊神话中女人国的亚马逊族女战士。我猜她大概四十
七岁左右,可是立刻明白自己是瞎精明——她看起来根本就不打算隐瞒年龄,那张
男性化的脸上脂粉不施,也无意遮掩嘴唇上方浓重的汗毛。一头
恐怖的红发上戴了顶洋红色毡帽,我敢说,那肯定不是去女帽店,而是在男装
店里买来的。她一身男人打扮,看起来完全不像女人。双排扣翻领套装,剪裁合身
的裙子,宽底鞋,白色衫在扣到领口,脖子上松垮地系着一条男式领带——整个人
看起来令人不寒而栗。我好奇地注意到,甚至连她那件衫衣都像时下男人一般熨得
笔挺,外套袖口装饰着美丽的金属大袖扣,设计十分特别。
这个奇人身上除了种种古怪之外,还有更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双钻石般的眼睛
锐利而明亮,开始说话时,声音低沉温柔而略带沙哑,完全不会惹人反感。而且,
撇开怪异的装扮不谈,她还是个相当精明的女人——完全浑然天成的那种。
毫无疑问,她就是芬妮·凯瑟。
凯尼恩又生龙活虎起来,他嚷着:“哈——罗,芬妮!”一副哥儿们般的口气,
搞得我目瞪口呆,这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哈罗,凯尼恩,”她吼回去,“该死,你们凭什么逮捕我?出了什么事?”
她一个一个瞪着我们瞧——看到休谟,她点了个头,面无表情地略过杰里米,
接着看到父亲,若有所思,最后似乎有些惊讶地多看了我几眼。她用眼睛检查完毕,
然后盯着检察官的眼睛,问道:“喂,你们都成了哑巴了?这是怎么回事?乔尔·
佛西特呢?谁出来说句话啊!”
“欢迎大驾光临,芬妮,”休谟迅速地说,“我们想跟你谈谈,请教一些事情,
呃——请进,请进!”
她迈着大而迟缓的脚步走进来,步伐沉重,边走边用她大大的手指,从胸口大
大的口袋里掏出一根肥肥的雪茄,叼在大大的双唇间,凯尼恩上前替她点火,地吐
了一大口烟,又大又白的牙齿咬着雪茄,包斜眼望着书桌。
“什么事?”她吼着,又看了书桌一眼,“参议员大人怎么啦?”
“你不晓得吗?”休谟不动声色地问。
雪茄微微朝上一抬:“我?”雪茄又降下去,“我他妈应该知道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