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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冲他妩媚地笑笑,伸出一双纤细无暇的红酥手,手腕上戴了一串白玉制的莲花链子,轻轻地接过缰绳,吟吟道了句:“多谢。”
尉迟乙僧微微颔首,想着这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如何眼熟至此!尤其是她手腕间的莲花状链子,五枚居中,两枚居侧,让他想起定光如来的法座。仔细看来,其实女子手上戴的的确是定光如来的法身及莲花座台,只不过莲花座翻在面上犹如美丽不染尘埃的莲花罢了。
“先生对莲七的首饰很感兴趣吗?”那名女子一扫刚才的无助之状,压低声音道:“先生救我!”说着,将手上的链子取下,放入他的掌心,声音大得让旁边的兵士都微微注意到她:“既然先生喜欢,那就拿去吧。权当莲七偿您这匹马儿的报酬。”
“姑娘客气了。”尉迟乙僧不动声色地将宽大的袖子遮住手中多出来的一条丝绢,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字体。
换作莲七的女子骑上紫骝马慢慢地随着那群得胜的兵士踱过去,她的身边有几个手执干戟与盾牌的武士,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
圣天太子驱马赶上来,远远地望见那一队士兵离开,才缓缓开口问道:“尉迟先生认识那位姑娘吗?”
他摇了摇头道:“不认识,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弱女子备受凌辱与折磨。”
说着,他拿出她交给自己的佛链和一条质地轻细的丝绢。丝绢上面的字迹是暗红色的,看着让尉迟乙僧眉头一紧,道了句:“善哉善哉!”
“莲七稽首:贱妾楼兰人氏,姊归夫家待产随姊同往,路高昌遇唐王兵,实虎狼也。贪恋吾姊妹美色,欲献唐王。姊不从,为唐兵凌辱至死。呜呼!冀善心者助贱妾免遭虎狼之口,莲七含泪血书、稽首再拜。”
“那是……”圣天很难得看见尉迟乙僧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忙翻身下马。因为他知道事情好象开始出现棘手的端倪。
“殿下请看。”他将莲七的血书交到太子手中,一脸踌躇。
“尉迟先生打算怎么办呢?你的善心又要开始超度人了吧?”
圣天与尉迟乙僧相识甚久,自然清楚他为人处世的方式。难免会在一些时候揶揄他两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不过,圣天太子看着手中的血书想,那女子的确是很美丽呢!
“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起程吧。”尉迟乙僧牵过仆从献上的脚力稍逊的马匹,跃上马背,顿时气度凛然了起来。
圣天看着他夹紧马肚,高喝了一声“驾”,向着刚才唐兵所走的方向赶去。
他挥挥手,身后的一行人骑马驾车地跟上前。
队伍的背后,残留下片片断壁残垣、森森白骨和万里黄沙……
日幕时分。
他们沿着丝绸之路的方向朝着大唐国的都城长安缓缓行进着,风尘仆仆。
终于,前面的队伍中有人传令下来说快到燃灯城了,进城之后可以稍做整顿,明早再上路。大家都喘了口气。
尉迟跋质那捋着胡子微笑道:”燃灯城!传说是定光如来转世的地方。乙僧,我们有机会去瞻仰一番定光如来的法身了。”
“父亲说的是。”尉迟乙僧双手合十,虔诚地垂首回应着。说到礼佛,他一下子精神起来,一扫刚才的踌躇之状。
“尉迟大叔兴致很高啊。”圣天太子坐在马背上笑容满面。尉迟跋质那与父王交好,他的语气中总是兴奋充满激情的,就像他的画一样,线条流畅、一气呵成。
“太子亦可同往,跋质那与有荣焉。”尉迟跋质那行了个礼,厚厚的胡子颤巍巍地晃动着,上面沾满了尘土。
圣天太子道了句”恭敬不如从命”,便笑着下马。立刻便有从仆牵过缰绳,将御龙骑拉到一边。
三人带着简单的仆从,向当地的村民问了路,转过几条宽敞的街道,才找到一座恢弘的庙宇。
门口有两根硕大的柱础,上下雕刻着有仰覆莲花瓣的覆盆,中间是古钱套锦纹饰,看上去坚实朴素,显示出厚重庄严之感。
“想不到在此处也能见到这样精美的雕刻!”尉迟乙僧用手轻抚着莲花覆盆和柱础上面的纹饰,仔细琢磨。
他的父亲捋着胡子轻轻笑了:”乙僧,这是大唐地域的特色雕刻,等到了大唐你还可以见识到更多。”
圣天太子摇头道:”可是这座庙宇破旧不堪了,难道就不曾有人想过修缮一下么?”
“等太子即位再自行修缮也未尝不可。”尉迟跋质那说着,迈开步子踏了进去。
这是座面积很大的庙宇,进首处是一个大型的方等道场,里面整齐列坐着几十名僧侣,正在念颂晚课。
早有小沙弥引他们进到道场后面的一个穿堂,简单的摆放着一架”禅”字屏风。两旁是抄手游廊,可以看见两侧简单的禅房,朴素得庄严而凝重。
过了花厅便是他们希望觐见的供奉燃灯佛的大殿。
中间有一座双层莲花瓣的座基,佛望着下首,嘴角呡得慎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玩味不已。
旁边有两座塑像,用土坯制成,有些简陋,但仍然栩栩如生。仔细看能够辨认出一个是手执净瓶的青衣女子,一个是双手合十低首念经的年轻僧侣。
“这是……?”尉迟乙僧脑中似乎闪过一个这样的青衣女子,笑语吟吟地望着他。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表情,一定在哪里见过的呵!
“这是燃灯城的一个美丽的传说。施主不曾听说过吗?”小沙弥恭敬地双手合十地说。
“什么传说?”乙僧问。
小沙弥刚要开口,尉迟跋质那捋着胡子笑呵呵地对他说;”乙僧,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随太子回去吧。”
大殿中早已掌上了灯烛,一片烛影摇红。在这样晚诵的低吟声中,风里飘荡着他们虔诚的折射,让人安谧如静水。
乙僧犹豫了一下,伸手摸出块蓝田暖玉赏给那个沙弥。后者惊异地吓退了好几步,念叨着:“善哉善哉!”
“走吧。”太子引领着众人从原路退了回去。尉迟乙僧抬头看了一眼,那座青衣女子的泥塑,突然惊讶地发现她的容貌与那名叫做莲七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座供奉“燃灯佛”的庙宇里,会出现一个女子的塑像,笑语吟吟地让他感觉一阵强烈而莫名的熟悉。仿佛数千年之前曾经见过似的。
尉迟乙僧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出门的时候有一个小沙弥捧来纸砚笔墨让他们题字。
尉迟跋质那信手一挥,写下一副对联:“试采悠云缝破衲,闲捞溪月做蒲团。”
他的字总是和画儿一样,透着质朴而苍劲的力量,让人赞叹不已。
“好字!好字!”一位批着袈裟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地赞道。“试采悠云缝破衲,闲捞溪月做蒲团。施主好情趣啊!料想也是同道之人。”
尉迟跋质那双手合十对着那老僧颔首道:”四大原无我,五蕴本来空。大师过奖了。”
老僧惊作恭迎之状,施礼道:”原来是……恕弟子有眼不是识泰山,失礼了!失礼了!”
圣天太子微笑着站在一边。于阗国向来是佛教盛行的国度,人人礼佛信佛。尉迟跋质那更是个中翘楚,不但自己恪守佛门的清规戒律,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取名为甲僧和乙僧。足见其佛心一片。
他有些得意地率先踱了出去,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一脸沉思的尉迟乙僧。
夜凉如水。高昌旧地的气候有些大漠的性质,白天燥热的气息已然散去,弥漫着惨淡的月色。凄凉的古曲悠扬地穿透人的心绪,带着股飘渺神秘的情愫,向着无数个不眠的人儿兜头播洒开去。
“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不惹俗身。”
一个女子清晰的吐字传进他的耳中。尉迟乙僧睡得警醒,在黑暗中站起身,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一片皎洁的月色下,他远远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抚弄着一张筝,垂首低唱。晚风扬起她脸庞上的薄纱,让他看清了那样一张美丽绝俗的面孔。
原来是她,那个名叫莲七的楼兰女子。
“你终于出现了……”她向他粲然一笑。娥眉轻扬,淡淡地带着一丝喜悦地说。
终于?这两个字用得好奇怪!仿佛在此之前她与他是熟悉已久的朋友,在相约着等待这样一次重逢。
等待在期盼中到来。
历久弥新的喜悦于是在莲七的脸上华美地绽放,花儿一样。
尉迟乙僧呆呆地站在那里,听见这个貌若青衣泥塑的女子笑意吟吟地对自己说话。她的话好象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有种亘古不灭的熟悉之感闪将出来。
他们认识,一定!
他这样想着,轻轻地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莲七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轻启朱唇嚅嚅地重复着这句话:”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姑娘的话让在下费解。”他欠了欠身,谢罪似的说,目光一直安分的低垂着,心无旁骛。
莲七哀怨的眸子注视着他,然而终于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举手抚弄着那张筝,启唇轻唱:”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不惹俗身。”
歌词仿佛是佛门中的谒子,尉迟乙僧远远地站着慌,双手合十安静地聆听。
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他的肩,善意地拍了拍他。
他转过身一看,原来是圣天太子。后者正笑意浓重地看向他。
“乙僧,你好兴致啊!”在私下里他们之间交情甚好,因此圣天常常直呼其名,省去了那些繁文缛节的头衔,以显亲昵。
“太子的兴致也不差。”他淡定自若地说,并不曾把圣天的话放在心上。
“你和那位莲七姑娘有约么?怎么一前一后相继出现?”圣天微笑着,心照不宣地看着他。
乙僧不曾开口,只是低头聆听。顿了顿,他将心中的疑虑缓缓道出:“太子,我总觉得这位姑娘来历有些奇怪,让我产生出莫可名状的熟悉之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她的血书上说的好象是楼兰人氏。”俊眉一挑,圣天想起今天辰时发生的事情。”乙僧,我倒是觉得这位莲七姑娘神秘默测,不知是敌是友。也许是唐王派来侦察我们的底细的奸细。”
“奸细?”尉迟乙僧皱了皱眉头,”善哉!善哉!太子言重了。莲姑娘不可能是奸细。”
“你这么肯定?”
“佛祖曾告戒说:‘面由心生,貌合而神离,谓之不善。’这位姑娘心神俱净,只是眉宇间透着无端感伤,怕是另有隐情。”
“但愿如此。”
乐声到此嘎然而止。尉迟乙僧开口问道:“太子可知道燃灯城的传说?”
“知道。怎么,尉迟大叔不曾和你说过吗?”圣天看了看莲七离去的方向,飘来一阵细密的芳香,像是西域的藿叶香,名贵到只有王室贵族才能享用。
“父亲和殿下曾经提到过?什么时候?”他惊异了一下,不自觉地抬高了嗓音。
“很小的时候,当时我和你的兄长甲僧初习佛经,尉迟大叔顺便提到过。”他很奇怪乙僧突然对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传说?请太子倾囊授之,以解臣惑。”
“好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他沿着刚才莲七停留的方向踱了过去,那股藿叶的香气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