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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说,对,我吃了两只,他还让我把这些带给你尝尝。说着从兜里一个一个往外掏。
还没掏干净,杨帆就感觉自己脸上被钳子夹了一下。杨树林的巴掌在他眼前呼啸而过,杨帆手里的螃蟹钳子掉在地上,杨树林跺上一脚,声色俱厉:以后不许吃别人家东西,更不许带回来!
杨帆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恐惧,眼前的杨树林像个陌生人,狰狞的表情把杨帆吓哭了,泪水像决堤的河水,夺眶而出。
杨帆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屋子,在院子里回荡。
一个正在王婶家调查工作的片警儿听到哭声,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腰间,说了一句:有情况!
王婶从容不迫,说,不用大惊小怪的,肯定是杨帆又遭他爸虐待了。
片儿警问这种事情是否屡屡发生。王婶想了想说,如果几天没听着杨帆哭,我就会觉得世界怎么突然之间安定团结了。片儿警说父亲有权利对儿子行使家庭教育,我也没法儿管。王婶说,不是亲生儿子怎么着都不行,要是亲生的,他能这么打啊。片儿警说,您怎么知道的。王婶说,这世界上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片儿警说,甭管知不知道,别人家的闲话都少说,不利于街道秩序的稳定。
这晚杨帆哭了很久,直到把那两个螃蟹消化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停止哭泣,自己刷了牙洗了脸,躺下睡觉。
平时对杨帆关怀备至的杨树林刚刚是在尊严的指使下,才对杨帆大打出手。看着杨帆赤裸着瘦小的身体,蜷缩着躺在凉席上,杨树林对刚才自己的举动很后悔,其程度不亚于司马懿得知自己面对空城没有进去。杨树林为杨帆放下蚊帐,在他身边躺下,杨帆往里挪了挪身子。
让杨帆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给杨树林带回螃蟹,杨树林还要打他。
杨树林也觉得,杨帆还小,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挨打。
挨了一巴掌后,杨帆很久没有和杨树林说过话。每天早上杨树林做完早饭摆在桌上去上班,杨帆直到杨树林出了家门才起床,知道桌上的饭是杨树林做的但也拿起来就吃。在杨树林下班前,杨帆关掉电视,重新躺回床上,保持着和杨树林出门前的那个睡姿。杨树林进了门,看杨帆和自己出门前没变化,但桌上的饭没了,一摸电视还是热的,便不再担心杨帆会睡傻了。到了晚上,杨树林会自动把电视调到动画片,自己去外屋做饭,哪怕是煮面条,也要等到动画片演完才做好。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一个星期之久,直到被一台任天堂游戏机打破。
一天杨帆觉得杨树林快回来了,便上了床,脸冲墙。一会儿杨树林回来了,把什么东西撂下了,然后开始鼓捣,还打开电视,在弄出一声杨帆熟悉的《魂斗罗》的声音后出了屋。
杨帆转过来一看,桌上摆了一台他向往了许久的任天堂游戏机,上面插着一盘十二合一的卡。
杨帆往屋外看看,没有看到杨树林,便拿起手柄,按了上上下下左右左右,调了九十九条命的魂斗罗。打到第一关关底的时候,杨树林突然进屋,用和往常一样的语气问杨帆:面是吃打卤的还是芝麻酱的。
嘴巴的疼痛早已让杨帆忘得一干二净,他说,我已经在精神上得到了极大满足,物质上就随便吧,不吃都行。
饭后,父子二人和好如初,杨树林刷完碗筷,在杨帆身边坐下,拿起另一个手柄,协同杨帆并肩作战。
这晚杨帆多次评价杨树林:你真笨,又没命了吧。
暑假结束前的一天,杨帆从外面玩回来,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房上盘踞着几只猫,提醒了他这是什么味道。杨帆咽了一口吐沫,冲进家门。
和预料中的一样,家里的煤气炉上坐了一个正蒸发出诱人气味的锅,杨树林在一旁切着姜。杨帆做了一次深呼吸,向脸盆走去,做美餐前的准备:洗手。
在杨帆的望眼欲穿下,冒着热气的螃蟹终于呈现在他面前。此时此刻杨帆的内心,像秦始皇看见荆轲打开燕国的地图没有拨出匕首之前那般激动、幸福、喜悦。
在杨帆向螃蟹伸出小手的同时,杨树林说,别人家孩子能吃上的东西,你也能吃上,现在你可以把鲁小彬叫来和你一起吃。
墙上的表响了六下。此时是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八号下午六点。当时的北京,吃一个螃蟹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吃螃蟹这件事情在杨帆的生活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当上了四年级老师开始布置写日记的时候,因为没有别的可写,杨帆第一个礼拜的七篇日记中的三篇都和螃蟹有关,老师看完写给杨帆的评语是:你家生活条件够优越的。
第六章
一九九O年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八时零四分,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同志大步登上天安门广场南端的点火台,在红地毯上用取自念青唐古拉峰下的火种,点燃了第十一届亚运会的第一支火炬。
随着生理和心理的发育,一个以前被忽略的问题出现在杨帆的意识中。他思考了许久,终于在一次晚饭后开了口,问杨树林,咱们家是不是少点什么?
杨树林收拾着残羹剩饭说,别着急,等年底奖金发下来,加上以前攒的,就能买一台单开门的雪花冰箱了。
杨帆说,我说的是有生命的东西。
杨树林说,你想养猫还是养鸟。
杨帆说,我说的是人。
杨树林大吃一惊,心想,杨帆不会这么小就让我给他娶媳妇吧,都怪自己平时没有对杨帆进行正确的思想教育。
杨树林说,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杨帆犹豫了一下说,我妈呢。
杨树林如实招来: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杨帆说,别人都两个家长,我怎么就你一人。
杨树林看出杨帆对家庭成员不足而产生了疑问,之前他忽视了向杨帆解释这一现象的必要性,不过杨帆自己提出问题更好,这样才能加深对该问题的认识。
杨树林说,你知道什么叫离婚吗。
杨帆摇摇头。
杨树林说,离婚就是离开了婚姻,就是分手,相当于你和小朋友闹矛盾了,谁也不理谁了,我和你妈就是这样。
杨帆说,你俩都是大人了还不知道互相谦让,还要闹矛盾。
杨树林说,大人之间的矛盾更是不可调和的,国家之间的矛盾都能导致用飞机大炮打来打去。
杨帆说,那我就永远见不着她了?
杨树林说,不好说,就看她愿不愿意见你了。
杨帆说,也不知道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杨树林说,你想和她一起生活吗。
杨帆说,你要对我不好,我就跟着她过。
这次谈话过去不久,在上个问题的基础上,杨帆的问题升级了。他问杨树林:我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杨树林说,你妈的肚子啊。
杨帆说,谁把我放进去的。
杨树林说,我啊。
杨帆说,你怎么把我放进去的。
杨树林一时语塞。如果如实回答,他张不开嘴,也怕杨帆过早接受这些信息后沉迷其中而耽误学习。如果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怕杨帆从此愚昧无知下去影响人类文明的整体进程。
杨树林故弄玄虚,说,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你现在好好学习,等考上了大学,我详细给你讲解。杨树林知道,不用等到杨帆上大学,过几年他自己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杨帆和杨树林对于薛彩云的到来都没有准备。一天吃完晚饭,杨帆出去玩,杨树林在家看《新闻联播》,听见敲门,窝在藤椅里喊了一声:进来。
但是敲门的人没有进来,继续敲门。
杨树林趿拉着拖鞋下了地,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烫着头发一身时髦装束夜色也无法遮盖其浓妆艳抹的女子。杨树林友好而礼貌地问,您找谁。
女子张开被口红覆盖的嘴唇说,我是薛彩云。
杨树林在记忆中搜索了这个名字,当这个名字渐渐清晰的时候,杨树林又试图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寻找曾经熟悉的东西,最终定格在左耳垂的痦子上。这个信息证明女人没有瞎说,杨树林有些惊慌地伸出右手:你好。
女人也伸出右手,在杨树林的掌心里搭了一下便收回去,以一种听不出语气的语气说:你好。
杨树林让开身:快屋里坐。
薛彩云跟着杨树林进了屋,杨树林搬了一把藤椅放在薛彩云面前,然后去拧电扇,让它对着薛彩云吹。
杨树林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去给薛彩云倒水。薛彩云说,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杨树林进了里屋,套上件背心,倒完水放在薛彩云面前,说,你还能找到这里。
薛彩云说,还怕你搬家了呢。
杨树林问,挺好的你。
薛彩云说,还行。
杨树林找不到要说的话了,坐在一旁很尴尬。
薛彩云说,这次我来是和你商量件事儿。
杨树林说,别客气,需要帮忙尽管说。
薛彩云说,我想把杨帆接走。
杨树林说,接哪去?
薛彩云说,加拿大,那里的教育好,我在那边定居了。
杨树林说,不行。
薛彩云说,为什么。
杨树林说,他是我儿子。
薛彩云说,他也是我儿子。
杨树林说,当初你扔下他就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是你儿子。
薛彩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树林说,我要以史为鉴,再说了,杨帆现在跟着我生活得挺好。
薛彩云说,他人呢。
杨树林说,出去玩了。
薛彩云说,现在正是学东西的时候,整天在外面瞎玩能学到什么,大好时光都耽误了,到了加拿大,我让他学钢琴。
杨树林说,那得看孩子自己愿不愿意,在这边一样能学,他要想学音乐了,回头我给他买个口琴。
薛彩云说,口琴怎么能和钢琴相提并论。
杨树林说,为什么不能,都能吹出叨唻咪发唆拉嘻叨,学好了都是艺术家。
突然间,屋里一片漆黑。薛彩云从藤椅里蹦了起来,发出一声尖叫。
杨树林拉开抽屉,拿出手电,说,别害怕,可能是保险丝又烧了。
杨树林检查保险丝,果然烧了。没找到备用保险丝,便去王婶家借。
借来保险丝,杨树林站到藤椅上,薛彩云一手扶着藤椅,一手拿着手电,配合杨树林工作。这一幕,曾经在十年前出现过,那时候杨树林还是薛彩云的丈夫,现在,杨树林是薛彩云的前夫。
重焕光明后,杨树林把剩下的保险丝还回去,留下薛彩云一个人在屋。
杨帆推门而入,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屋里坐着,拿着手电,便上前问道:阿姨,您是来收电费的吗。
这时候杨树林回来了,为杨帆和薛彩云做了介绍。
杨帆得知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后,表现出来的态度比对一个收电费的还冷漠,哦了一声,便进了里屋。
杨树林叫杨帆出来,杨帆不听,往床上一趟,说累了,要睡觉。
薛彩云起身进了里屋,问杨帆上几年级了,想不想去国外上学。
杨树林跟进来,说薛彩云想杨帆了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这里的大门永远向她敞开,但是让杨帆跟她走是不可能的。
薛彩云让杨帆自己决定,并把出国后的美好前景描绘了一番。薛彩云说,每年秋天,那的大片大片的枫叶林就会变红,可好看了,这个国家的国旗就是一片枫叶。
杨帆说,红叶香山也有,我秋游的时候就看过了,没意思。
薛彩云继续动员:到了那边你能学一口流利的英语。
杨帆说,我更愿意有一口流利的汉语。
薛彩云说,中国是第三世界国家,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