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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说,我更愿意有一口流利的汉语。
薛彩云说,中国是第三世界国家,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国家。
杨帆躺在床上,脱掉背心,拉过毛巾被盖上说,我宁喝社会主义的粥,也不吃资本主义的肉。
这时候院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薛彩云看了看表,对杨帆说,再好好想想,过些天我还来。
杨帆说,不用想了,你的到来不会打破我和我爸的平静生活。
杨树林把薛彩云叫到屋外,问她为什么想把杨帆带走了。薛彩云说因为年龄大了,觉得还是身边有个孩子好,况且客观地讲,去加拿大上学肯定比在国内更有利于杨帆的成长。
杨树林说,你可以再生一个,年龄还不超标,人力物力也具备。
薛彩云说,我丈夫生不了孩子。
杨树林笑了:男人都生不了孩子。
薛彩云说,我的意思是,他不能让我生孩子,去年查出来的,治了一年,不管用。
离婚后,杨树林曾经对薛彩云的生活做过种种构想,基本上都是想她如何衣食无忧,如何不必奔命便能享受生活。现在看来,他过高估计了薛彩云的幸福,薛彩云并没有逃避掉各式各样的家庭不幸。
汽车喇叭又响了。薛彩云说,他在外面叫我呢。
杨树林说,我怎么没听见有人说话。
汽车的喇叭又响了两声。
薛彩云说,听见了吧。
杨树林说,原来是你们的暗号,搞得这么神秘,跟地下党似的。
杨树林没有挽留薛彩云,把她送出门。一开门,正撞见王婶。薛彩云一愣,倒是王婶反应迅速,说,彩云回来了,不多坐会儿了。薛彩云缓过神来,叫了声王婶,说不了,今天还有事儿。王婶说,你可越来越漂亮了,在哪发展呀。说着拉住薛彩云的手,大有长聊下去的趋势,像记者一样,在阴暗心理的驱动下屡屡发问,为茶余饭后的新话题积累素材。薛彩云则像个大牌明星,抽出手,留下一句:改天来看您,便扬长而去。
王婶望着薛彩云的背影叹了一口长气,对杨树林说,人家现在和咱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了。
杨树林说,一直也没在一个阶级上同患难过。
王婶说,我找你就是要给你介绍个既能有福同享,也能有难同当的姑娘。然后又补充说,当然,曾经是姑娘。
然后王婶告诉杨树林,有个离婚的女性,三十五岁无子女,往上倒腾五代的话,和王婶能扯上点关系,想开始自己的第二个春天,找个被窝里说话的人,要求不高,杨树林基本吻合,王婶觉得杨树林不妨一试。
杨树林说,我没有那个闲情逸致,还得照顾杨帆呢。
王婶说,你怎么死心眼儿啊,真要是好上了,以后你们就可以两个人照顾杨帆了,总比你单枪匹马好吧。
杨树林说,她愿不愿意照顾杨帆还不一定呢。
王婶说,说到这里,我得说说你了,为什么你就抱着杨帆死死不放呢,他又不是外汇券。
杨树林说,谁让他是我儿子。
王婶说,树林,别自欺欺人了,你能拍着胸脯说杨帆是你儿子吗。
杨树林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婶说,树林,当初我就怀疑杨帆是薛彩云和那个男的的,现在人家回来要人了吧。
杨树林说,不可能,那个男的被检查出来生不了孩子。
王婶说,杨帆是十年前出生的,那个人是去年才查出来的,有可能就是这十年里那个男的犯了病,你瞒不住我,刚才你俩的话我都听见了。
杨树林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耳朵怎么一点儿不背啊,您以后能把在别人家窗户低下逗留的业余爱好换成别的吗。
王婶说,我要不听,我还不知道真相呢,有些事情大妈能帮你分析,你毕竟年轻。
杨树林说,别人家的事情您还是少管,雷锋精神也得适可而止。
王婶说,没办法,身不由己,眼里容不得沙子。
杨树林说,就算杨帆不是我儿子,我乐于助人行吧。说完就要进门。
王婶一再嘱咐:回头跟我说的那女的见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人家挺喜欢孩子的。
杨树林为了摆脱每天晚饭后都要饱受王婶二十分钟到两个小时不等的骚扰,答应了见面。地点定在中山公园,接头暗号是手里的《北京晚报》。
第一次见面,杨树林还是迟到了。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指定长椅时,一位少妇正焦急地拿着报纸左顾右盼。杨树林走上前亮出报纸:我是王婶介绍来的。
少妇有点儿抱怨:怎么才来啊,我都把报纸上的小说连载看五遍了。
杨树林说,不好意思,报纸卖完了,跑了好几家报摊,还坐了两站车,才买着。
少妇笑了:买不着报纸你就把我一人撩这了?
杨树林说:那倒没想过,不过我会锲而不舍,直到买着为止,晚点儿见面总比张冠李戴好。
少妇对杨树林的第一印象不错,伸出手,大方的说,我叫马艳丽,在服装三厂上班。
杨树林和她握了手,说,我叫杨树林,在一机床厂就职。
随后双方就各自感兴趣的问题进行了探讨,主要是马艳丽问,杨树林答。马艳丽对杨树林的回答基本满意,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神情。又问了几个家庭中容易出现的矛盾,杨树林解决矛盾的态度让马艳丽喜出望外,她兴奋而急迫地说,我看就一拍即合吧,我们都不年轻了,抓紧时间吧,夜长梦多。
杨树林说,太快了,得有个过程吧。
马艳丽说,事不宜迟,试用期就省免吧。
杨树林说:容我再想想。
马艳丽说,不用想了,你是男的,肯定吃不了亏。
杨树林说,你真的了解我了吗。
马艳丽说,八成了吧。剩下那两成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杨树林说,可我还不了解你。
马艳丽说,日后有的是时间,我会不断给你带来惊喜的,到时候我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杨树林说,可是我不想要了。
马艳丽说,为什么。
杨树林说,两个孩子看不过来。
马艳丽说,我没说生俩啊,咱们遵守国家政策,只生一个好。
杨树林说,我已经有一个了。
马艳丽瞪大眼睛:什么?
杨树林说,我已经有一个儿子。
马艳丽感觉自己受到凌辱:你为什么不早说!
杨树林说:我以为你知道了呢。
马艳丽说:知道我还能见你!你这个骗子!
说着就要上前厮打杨树林,这时潜伏在不远处暗中观察以期能发现更多故事的王婶急忙挺身而出,及时制止了一场斗殴事件的发生。
马艳丽像饱受三重大山压迫的农民见到红军一样,一头扎进王婶的怀里,哭诉万恶的杨树林。
王婶安慰马艳丽,让她不用太往心里去,反正她条件出众,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听了这话,马艳丽破涕为笑,说,没错,幸亏没成,要不我亏大发了。然后擤了鼻涕,拿着晚报回去了。
杨树林质问王婶:你不说她喜欢孩子吗。
王婶说,是喜欢,她喜欢自己的孩子,不喜欢别人的。
杨树林说,既然你知道她不能接受杨帆,还让我显什么眼来啊。
王婶说,我当初说的是你的条件基本吻合,我可没说严丝合缝。
到了四年级,杨帆有了作文课。他很不喜欢这门课,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造的句子被老师一一否定。老师让他用尴尬造句,杨帆造了一个:老师让我用尴尬造句但是我不会。老师说不对,尴尬是形容词,造的句子应该表传递出这个词的意思,而不是把尴尬作为名词用。杨帆没听明白,老师就给杨帆示范,可以这样造:我回答不上来老师的问题,全班同学看着我,我很尴尬。杨帆说,什么叫尴尬啊,我尴不尴尬你怎么知道。结果弄得老师很尴尬。
没过几天,老师为了让杨帆尴尬一下,又让他造句,用天真。杨帆听着窗外的知了叫,想了想说,天真热啊。老师无话可说,觉得自己从事的人类最伟大工程的道路上充满了艰辛与坎坷。
一次杨帆在家写作业,遇到难题,让用老师、学生、园丁、花朵这四个词造句。杨帆拿着作业本去找正在洗菜的杨树林。杨树林放下手里的萝卜,开导杨帆:如果把老师比喻成园丁,那么你们是什么?
杨帆说不知道。
杨树林循循善诱:园丁对什么关怀无微不至?
杨帆说,他儿子。
杨树林说,除了他儿子呢?
杨帆说,他媳妇。
杨树林拿起洗了一半的萝卜说,这是什么?
杨帆说,萝卜。
杨树林说,明白了吗?
杨帆说,明白了,原来园丁也爱吃萝卜。
杨树林摇摇头,逆向开导:如果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无私浇灌你们的是老师,这时候老师可以比喻成什么?
杨帆说,粪汤儿。
杨树林说,往人那想。
杨帆说,人的粪汤儿。
杨树林说,你怎么就不说园丁呢。
杨帆说,噢,知道了,是园丁的粪汤儿。
杨树林觉得让杨帆增加阅读量很有必要。四大名著里,《红楼梦》文学地位最高,而且书中大量的儿女情长可以对杨帆进行一下那方面的教育,于是给杨帆买了一套,一套十六本的小人书。
看完这套书后,杨帆思想上有了一些波澜。
一天杨树林听见杨帆和几个小朋友在胡同里玩的时候喊了一句话,这句话杨树林记得应该是: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可是从杨帆嘴里喊出来的却是:赐予我希瑞吧,我是力量!这无异于盼望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杨树林觉得杨帆出现了思想问题,有必要对他的思想动态进行一下检测。于是检查了杨帆的日记,除涉及对学校公共厕所的卫生提出需要改进的建议,对女生动不动就拿自动铅笔扎男生过线的胳膊表示了不满等内容外,并未发现蛛丝马迹,但不能掉以轻心,第二天便去书店给杨帆买了少儿版的《红岩》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并督促阅读,布置了两百字读后感。
看过几本书,杨帆在行文造句有了很大进步,已经到了能把瞎话说清楚的程度了,但还没到把瞎话说得跟真话似的境界。
一次在老师让他念日记,杨帆站起来高声朗读:11月3日,星期一,晴。今天,我爸给我带回来一只小花猫,身上雪白雪白的,可好玩了。
老师问杨帆,能把你的猫带来看看吗,我想看看浑身雪白的花猫。
杨帆琢磨了一下,说,今天早上那只猫未经许可离家出走了,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
老师说,写日记的目的是锻炼观察和思考生活的能力,要记录生活中的真人真事,而不是无中生有。
但是越让杨帆写身边的人和事,他越觉得没什么可写,为了交差,第二天他又编了一篇:11月4日,星期二,阴,今天我爸给我带回来一只鹦鹉,听说鹦鹉会说话,我就教它说你好,可是它比我还笨,直到我睡觉,它还只会叽叽喳喳地叫。
在上学的路上杨帆就想好了,如果老师让他把鹦鹉带来,他就拎个空笼子来,告诉老师路上鹦鹉飞走了。
老师听完日记,没让杨帆把鹦鹉带来,而是预祝杨帆早日教会鹦鹉说瞎话。
杨帆以为老师没有识破他的谎言,便更加大胆地杜撰了第三天的日记:11月5日,星期三,晴转多云,今天我爸给我带回来一只小狗,据说它的父亲曾经在派出所上过班,后来在和犯罪份子作斗争的时候壮烈牺牲了,听完这个事迹后,我立即对这条小狗肃然起敬了。
老师看过后,问杨帆,你爸天天往家里带动物,他是在动物园上班吗。
杨帆为了不让老师说自己虚构,就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