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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其昌陪着,见李尊吾一副想事的神情,没敢打扰,一恍又行出百步,问:“师父,咱们去哪儿?”
“针灸世家金针张,开馆行医的,找起来不难吧?”
入金针张医馆,未开口,一尖利喉音响起:“你这双眼,整个天津,也就我能治。”
当即心凉,像个街头兜售的小贩,如此不稳重,怕无真才实学。
李尊吾:“不治眼。向你打听个事?按出诊付费。”
“金针张看病,不收钱!”
略感惊讶,或许他不是小贩习气,只是性烈。乡下医生不收钱,过年过节收点礼。但在城里,如何过活?
李尊吾口气和缓:“得罪。请教一事,光绪铜人。”
北宋宫廷医馆教授针灸时用铜人模具,铜人裸体,等人身高,周身布满穴位小孔。明朝仿制过一具,北宋版不知所踪,传说流失到蒙古草原。清朝继承了明朝的皇宫,明版铜人也在其中。庚子年,铜人被八国联军当纪念品掳走,皇家医馆依据文案记录,重制一具,正当光绪年间,称为光绪铜人。
针灸铜人是皇家用具,不现民间。
江湖传言,因与某位御医私交,金针张家有光绪铜人,每一个开医馆者皆发一具,以作平日研习用,秘不示人。
金针张:“没有。”
李尊吾左手放于诊脉布垫上:“我是个拿刀劈人的人,脉象很乱,人只要杀过人,身体就不会好。”
金针张:“我不受威胁。”
李尊吾:“不是威胁你,我在说我的心事。”
闪过一道枯叶色泽的黄黑之光,尺子刀搭在金针张肩上。
李尊吾:“你我都是艺人,我是武艺,你是医艺。艺人该尊重艺,如果我用刀摘掉你帽子,像用手一样,不失型,不弄乱一根头发,就让我见见。”
中国人在正式场合戴的帽子不能松垮,要契合头型,用手摘有专门技巧,才能摘下不失帽型。医馆,是医生最正式的场合。
听无回音,李尊吾翻下眼皮:“觉得简单了?”
金针张声起,意外冷静:“你手艺好,我自然识货。”
似火车齿轮巨响,或是手表一声嘀嗒,帽子落于桌面,在金针张两手之间。
铜人男形,两米三厘。
铜人复制再复制的是宋朝版式,清人一米六几是常态,以两米三厘为常态的宋人,内心与世界都不一样。即便体格巍峨的宋人,也被金人夺走一半疆土,被蒙古人灭国。
手抚铜人,如坠历史尘沙,李尊吾蹲下:“我要了。”
金针张是久历江湖的冷静:“此物是张家秘物,让你见一眼,已是法外开恩。拿走,我对家里没法交代。”
李尊吾含笑:“真的是没法交代,我还要把它公之于众。”
英雄欺人,自古英雄都是欺负人的人。
次日,买《中外实报》,有邝恩貉伤情的追踪报道,说身形佝偻如老人,时有忍痛哼声。
深山七年,心知邝恩貉学艺的狠劲,得一句指点,便如猪吃食不撒口般练习不休。凭这股狠劲,应该啸法受益,暂时保住内伤不恶化。
坐姿和哼声都好作伪……不由得生起厌恶,不知从何时开始,便不喜欢此徒……机心也不是不好,武会将来是一番大事业,总要有办事的机心,才能继承……
当夜,找杨放心。
两日后,《中外实报》登出武会与胡邻炭的笔战,说胡邻炭“慢性毒药”的武功,只是一种打人手法,伤及内脏,需要一定时间伤势才会严重,看似神奇,恰是打人者功力不足的表现。
练打之法简单,经过打棉布球、打厚纸便可达到,并不稀奇。
而武会有点穴术,与中医针灸同宗同源,穴位随十二时辰发挥作用,拈时认穴,指力一点,人体系统大乱,按着时辰一步步败坏,这才是真正的慢性毒药。
点穴之力,不是打棉球厚纸的手头功夫,与僧道修行同宗同源,调息打坐而成。
——此文在市民中造成轰动。
次日武会又登一文,定下时日,邀请胡邻炭来武会,亲身验证点穴术真伪,亦欢迎广大市民前来旁观作证。
胡邻炭来时,带三个混混。有五位议事局绅士、六名《中外实报》记者做证人。市民赶集般来了七百人,挤在校园内,放五十人进西配楼内观看。
李尊吾坐藤椅,身后立光绪铜人,民间从未见过此物,满身点线的造型诡异之极。
胡邻炭让三个混混上场。
李尊吾道声:“什么时候了?”阿克占老玉走上,掏出怀表,耳语两句。李尊吾起身,到铜人前,上下摸索,手指捻掐,似进行复杂计算。
阿克占老玉宣布:“我们不搞什么‘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的啰嗦玩意,当场就让大伙看到点穴术威力,一点就动不了,要能迈一步,就算武会输!”
一片骚动,旁观市民喊:“孙猴子的定身法?”传播广泛的《西游记》里,孙悟空有定身法,让人知觉还在,动弹不得。但这是奇幻小说,写神仙妖魔。
众人一静,李尊吾转身,白浊双眼如鬼怪。
一个混混叫声“妈呀”,反身外逃,被胡邻炭一把揪住,连抽两记耳光。此混混倒地,死命抱住胡邻炭一条腿,任打任骂,瘫如烂泥,回不去场上了。
如眼未盲,李尊吾径直走到场上一个混混身前,抬手准确指向另一混混:“站过来点。”那混混走来,突然指动,看不清扎在何处。
指锋回转,正对的混混也中了指。
李尊吾后撤三步,泛起妖魔之笑:“试试,看走得了么?”
两混混脚一挪便触火般缩回,当即惨叫。
33 武士道
报上论战文章是杨放心执笔写的。
胡邻炭请李尊吾去西河沿吃饭,天津近海,河水温暖,此地饭馆有入河度冬的海鱼。
他客客气气,酒菜摆上后,语现凶音:“您可是把我们说得太不堪了,练打除了棉球厚纸,还有别的!”
李尊吾:“总之是这一类东西吧。”
换了口吻,像受欺负的小孩般抱怨:“您的点穴也太骗人了吧!当天把我吓住了,回去一检查,哪是什么时辰穴位,是你把人大腿筋腱戳伤了,一动就疼,当然不敢动。”
李尊吾:“能哄住大众,总是比你技高一筹。”
胡邻炭大笑:“认栽!你背后有高人,动不了你。”
李尊吾:“武会和混混是战是和?”
胡邻炭:“跟以前的镖局一样,不战不和。底下人是战,世上有善恶,街头事故多,免不了隔三差五打一场。咱俩是和,平时不来往,遇上大事,好说好商量。”
李尊吾:“甚好。各活各的,便都能活。”
胡邻炭:“下次咱俩见面,定是出了大事,不会有今日悠闲,今日要尽欢。”
两人碰杯,表示达成协议。
酒过三巡,李尊吾道:“京城混混还在天津?还报不报仇?”
胡邻炭:“我知道你背后的高人是谁,从前是头号太监,后在东直门外教八卦掌,年头多徒弟多,把持了京城武行。帮你摆平京城混混的是他,对吧?”
见李尊吾神色惆怅,胡邻炭安慰:“真没事了,混混一代代更替快,自相残杀,早死早亡,能过五十岁的没几个人。你结的仇在七年前,早没了直接的仇家,有人出面出钱,好摆平。”
李尊吾默念了声“崔希贵”,惆怅尽收:“我赢了你,就要欺负你了,尼姑庵这院子我看上了,腾给我吧。”
胡邻炭:“啊?我好言好语的,你别不讲理呀!”
李尊吾:“听明白,我是欺负你。欺负人,就是不讲理。”
对于武会搬出师范学堂,杨放心不同意:“我已买下了学堂外野树林的地皮,盖房围院,连西配楼一块划给武会。”
李尊吾:“习武人的地方该自己打下来,混混占尼姑庵几十年,武会抢了混混老窝,百姓看得实在,比点穴玄谈,更能赢得民心。”
杨放心点头。
武会脱离北洋军背景,成民间力量,是普门心愿。
邝恩貉由胡邻炭送回,请中医开汤药,确是肝脏受损,所幸无大碍。他安置在阿克占老玉隔壁,李尊吾一直未去看他。
尼姑庵山门之后,是两重院落,寺庙院子比民居大,可供习武。混混懒惰堕落,不保养房子,墙壁酒污斑斑,常年积臭。
修缮需段时间。一日杨放心家中请客,聊起当今时事:随着南方革命党刺杀清廷官员日增,会党势力强横抬头。
混混街头滋事、勒索菜民渔民,本质是一伙闲人。无产业无宗旨,便危害有限。会党经营走私,投资赌场妓院,受革命党煽动,有了政治企图,一旦作乱就是毁城伤民的祸事。
杨放心:“结党必营私,共和是个幌子,实质是一伙无政治地位的人要权。权力到手,才不会管共和制还是君主制,但社会结构已被搞坏。”
宴席仍有仇家姐妹作陪,她俩存在于气味中,似神经末梢。
今日是从西餐厅请的法国厨师,主菜后上马肉汤,李尊吾抿一口:“少了点什么。”
杨放心:“不够咸?”文人小说下载
李尊吾道:“我是说武会。”
杨放心:“少了什么?”
李尊吾:“不知道,可能得读些书了。”
让介绍几本古代政事之书,杨放心举了《周官》、《吕氏春秋》、《战国策》:“我们这代人是在古书里寻不到出路,才学欧美政治的,寻了三十年,还没有心安。”
李尊吾:“人跟人不一样,或许我能看出点什么。”
即便是生来眼盲的人,语言中也总有大量“看”字。在盲人的观念里,探寻即是看。杨放心呵呵笑了:“谁来读给你听呢?这样吧,每天来家里,让她俩读给你。反正你们也是熟人。”
有一丝揶揄恶意。
竟未出言拒绝,低头喝汤。
杨放心自打圆场:“就这么定了。你俩先下去吧。”
裙摆声去,李尊吾抬头,语调阴沉:“你什么意思?她俩不识字。”
杨放心:“七年,变故多。我的夫人哪能粗陋不文?早请过家教。”
李尊吾怅然:“噢,这样。”
杨放心语调转暖:“认字对女人很重要,能美得久一点。女人容貌顺着她的男人长,一过七年,可惜你看不见我把她俩调成了啥样。”
李尊吾垂头,似审视双手:“男人之间,别谈女人事,止止。”
响起杨放心恣意笑声。
回到师范学堂,李尊吾呆呆坐着,直到临睡钟点,忽然开口:“其昌啊,明早上街买个眼镜吧,老回民戴的水晶眼镜,咖啡色的,颜色越重越好。”
去杨家听书,戴着的眼镜未引起仇大雪反应。
她已把劝他买眼镜的事忘了……
她俩轮流读,在客厅。杨放心偶尔走出书房,过来坐一会,纠正个别读音。
不知为何,坐在她俩中间,容易瞌睡,李尊吾强撑硬挺,仍一下便头颅猛坠,猝死般睡去。幸好时间不长,响两记鼾声,便自己把自己吓醒。
两周过去,杨放心问还要加什么书,李尊吾回答:“不用了,我已知道武会少什么,少一个士字。”
日本武士是家臣,而春秋时代的士是为国事帮忙,与王者行的是友道。
李尊吾把“武会”改为“武士会”,与日本武士用意不同,是表明底层武人嫁接了士的道德。
杨放心不以为然:“日本武士道,其实不久,为一九○四年打日俄战争,急需民族自信,才立武士为偶像。经过政客策划、文学家响应,制造了大批史料和美化武士的小说。你一人要建立中国的武士道,拿不出有名堂的宗旨,会招人笑话。”
李尊吾:“听听我的读书所得,看跟你当年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