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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力总督“会给你一个漂亮的答复”,果然都应验了,李鸿章还没有到达广州接掌两广总督的官印,倒先接到了英国女王的“圣旨”!
“总督阁下,这份文件将是我们友好相处的基础,嗯?”卜力期待地望着他,希望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李鸿章捧着这份棘手的“见面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由香港拓界而引起的激烈冲突刚刚结束,九龙城被英军强占已是既成事实,大清国根本无力去收复那小小的一片弹丸之地,即使他当面向卜力表示激烈地反对这蛮不讲理的枢密院令,也已经无济于事,自己今天作为贵宾受到隆重接待,更不必自讨没趣。但是,要让他称颂这道枢密院令如何英明伟大,英国女王如何皇恩浩荡,那种有辱国体的话又怎能违心地说出口?九龙城虽小,毕竟也关乎主权呢!
“贵国朝廷此令……”李鸿章想了想说,“我到广州接印之后,将代为转呈皇太后和皇上。”
卜力微微一笑,心说,这个表态真是圆滑之极,仅仅愿作一名“信使”,把文件上缴紫禁城完事,自己的看法却不漏一字。不过,李鸿章再圆滑,也已经露出破绽,不表示反对就等于默认,这位新任总督比谭钟麟温和得多了,卜力的第一个试探已经得到了答案。
“好的,”卜力放心了,接着又继续下一步试探,“根据中国政府向各国使馆通报的情况,你们的皇帝现在似乎病得很重,已经根本不能办理政务,而国际观察家普遍认为,这不过是皇太后迫使皇帝退位的一个手段,请问总督阁下对此有何见解?”
“哦,阁下,”李鸿章吃了一惊,没有料到卜力初次见面便触及中国的最高机密,这位洋总督未免有些大冒失了!唉,当今的大清国早已失去“天朝上国”的威风,随便哪个黄毛蓝眼的洋人都敢于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毫无顾忌,简直已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而卜力对于大清政局的动荡不安所表示的关心,虽然不无幸灾乐祸的成分,但显然也已经流露出对皇太后的不敬和对皇上的同情。在戊戌政变发生一年多之后,被软禁的皇上仍然对外界具有很大的影响,“慈恩训政”的皇太后则被看作篡国夺权的罪魁,这正是目前紫禁城里酝酿着的“废立”之谋所面临的巨大阻力。对此,李鸿章应该表明怎样的一个态度呢?“臣不议君,敝人无可奉告。”他只谨慎地这样答道。
卜力的试探再次获得成功。以李鸿章本人的处境而论,他是根深蒂固的“后党”,在去年的百日维新之中被皇帝赶下了台,皇太后发动政变之后又得以复出,按照正常的逻辑推论,他本应该激烈地抨击失势的皇帝,坚决支持执政的皇太后。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对于紫禁城里的权力之争,竟然保持沉默!这至少可以说明,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全副赌注都押在“后党”一边,在未来的夺权斗争之中,皇太后能否顺利地完成“废立”阴谋,牢固而长久地掌握政权,皇帝会不会借助于某种契机——比如外国的干涉和康、梁在海外发起的“保皇运动”以及国内的义和团闹事——而重操皇权,李鸿章尚未作出明确的判断,因而为自己留有相当的余地。这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永远把自己的私利摆在政治之上,政治只不过是他攫取更大的私利、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工具而已……
“阁下对目前在华北各省涌现的所谓‘义和团’持何等看法?”卜力突然问道,跳跃的思维把话题扯得很远,似乎与刚才的谈论毫无关系。
“拳匪聚众作乱,无端仇杀外邦人士,与朝廷的外交政策相悖,当然应坚决剿灭!”李鸿章毫不迟疑地答道,“朝廷已派袁世凯率兵剿匪,相信不出数月,即可平定,阁下不必忧虑!”
“可是我并不这样乐观,”卜力摇了摇头,说,“义和团人数众多,而且发展迅速,现在几乎已经遍布华北各地,中国政府的军队未必有能力把他们彻底消灭。而且,由于义和团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他们的暴行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中国政府的默认和纵容,这和新租借地的骚乱颇有相似之处……”
李鸿章听得出来,卜力在这里插了一笔,不点名地发泄对谭钟麟的愤恨,并且也捎带着指责总理衙门。李鸿章心中不悦,但又怕引起麻烦,便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睑,任他说去。
好在卜力也只是顺便提及,用意并不在此,又接下去说:“中国政府中主张排外的极端守旧势力,有可能利用这种民间武装来对付外国人,由此引发战争的危险并非不存在!对此,受到威胁的国家绝对不能容忍,必将派兵保护各自在华使馆和侨民的安全,未来的几个月,局势很可能迅速恶化,阁下想到了吗?”
“嗯……”李鸿章沉吟道。他当然清楚,目前朝中诸臣对义和团的态度并不一致,一派主张“剿”,一派主张“抚”,而均非万全之策。“剿”可能会激起内战,“抚”则必然遭到列强反对,造成国际争端,未来的时局尚难逆料,卜力的预见并非危言耸听,有可能不幸而言中。今日的李鸿章早已没有当年率领淮军征讨大平军和捻军时的气概,今日的大清国更没有实力和胆量与任何一国轻动刀兵,更何况如若战事一开,列强必将群起而攻之,果真到了那一步,真是不堪设想!李鸿章正是在这种惴惴不安的心境之中启程南下,现在听了卜力的这番议论,更觉沉重。“如今国事艰难,为臣子者,莫不忧心如焚。鸿章老矣,以一己之力而解天下之危,实在是做不到了,只求在两广任上勉力为之,不负天恩、无愧我心而已!”
“哈哈,阁下又似乎过于悲观了!”卜力笑道,“以我看来,你在这个时候被任命为两广总督,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嗯?”李鸿章一愣,“此话怎讲?”
“现在北方一片混乱,而且会越来越乱,而你恰恰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到南方来了,无论京城里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必承担责任,难道这还不够幸运吗?”卜力说。
李鸿章心想,这洋鬼子说得也是。但他却不能附和,只好苦笑笑说:“鸿章到南方来,不也是为国尽责嘛!”
卜力捋捋小胡子,端详着李鸿章,听得出这句话其实言不由衷,便也笑了笑,说:“就目前情形而言,自然是如此,但是,等到中国北方乱得不可收拾、中央政府无法号令天下的时候,阁下还怎么‘为国尽责’呢?”
李鸿章收敛了那一丝苦笑,心里暗自思忖: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到了那个时候,阁下恐怕首先考虑的将是如何保持两广的稳定,”卜力继续说,“东西两广,处于中国最南端,濒临南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广州是中国最早开放的商埠,近代化文明程度远远胜于内地,又与香港、澳门毗邻,对外贸易四通八达,这些,都是其他各省望尘莫及的,以幅员而论,这两个省的面积抵得上欧洲的一个国家了!以阁下的雄才大略,治理整个中国都绰绰有余,何况这两个省份?在这里,你将是大有作为的!”
啊!李鸿章大吃一惊,衰弱的心脏慌慌地狂跳,他万万没有想到,卜力今天隆重欢迎他,竟然是出于这样一个目的:煽动他脱离大清朝廷,谋求两广独立!
李鸿章愣住了。突如其来的触发,使他想起一件往事。咸丰初年,他的老师曾国藩奉旨在湖南办团练,征讨太平天国,由此而崛起一支声威赫赫、由曾氏一手掌握的湘军,湖南青年学子王阎运曾密劝曾国藩乘机拥兵自立,被曾国藩断然拒绝。对于老师此举,李鸿章一直深为敬佩。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看来,老师当年的抉择是忠义之举呢,还是为愚忠所误,痛失了黄袍加身、南面称孤的良机?再想想自己这几十年来创海军、办洋务,经历无数艰难委屈,到头来还落得谤言丛集,这辈子活得值不值得?如今眼看大清气数已尽,天下大乱、中原逐鹿势不可免,如果说王阎运当年的进言尚为时过早,那么,如果放在今天呢?……
“阁下数十年来致力于洋务运动,由于多方掣肘,宏伟的抱负难以充分施展,国际上一些有识之士都深感惋惜!”卜力不失时机地又点了一笔,撩拨着李鸿章胸中隐隐萌动的权欲,“如果阁下能够放开手脚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你可以大刀阔斧地改革中国遗留的弊端,实行西方的文明制度,以海外贸易促进经济的迅速发展,把这片土地建成全亚洲最富庶的地方,超过你的劲敌日本!想想看,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前景!”卜力炯炯的目光注视着他,“我可以向阁下保证,大英帝国和本殖民地将会给你以全力支持!”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李鸿章打了一个寒噤,猛然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可怕的陷阱!英国人一向把他视为“亲俄派”而百般倾轧刁难,如今却陡然转舵,极力拉拢,谁知包藏着何等祸心?自己已是这把年纪,若受英夷的煽动而起事,成则必受制于英夷,败则一生的名节俱毁!身为经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朝的老臣,难道在死之前还要背上一个“叛国”的罪名吗了
“哦,”李鸿章清醒了,断然说,“鸿章深受皇恩,虽肝脑涂地亦不足报万一,如今国家有难,当恪尽己责,为朝廷分忧,若两广有所发展,也是皇上的福分,我愿足矣,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卜力眯起眼睛,凝视着他,听骆克译完这段话,微微地笑了。骆克的翻译很传神,卜力听得出来,这只不过是大清国官场的套话,并不具有个性色彩。至于李鸿章内心深处的真实思想,他虽然不得而知,但从刚才那由惊愕而沉思的神态,也已经多少表露出,他对卜力的建议并非无动于衷,只不过出于种种顾虑,不便明言而已。这是卜力今天的最大收获,掌握了李鸿章的心态,将来还会有机会实施这一计划的,也不必操之过刍
“阁下真是一个以国家利益为重的人,”卜力耸耸眉毛,不无挪揄地说,“你对中国皇室所表现的‘忠诚’,令我非常钦佩!”
“这是做臣子的本分!”李鸿章惟恐在外夷面前露出“反迹”,又特别表白道,“我离京之前,蒙皇太后召见,并降下懿旨:康、梁二逆逃亡海外,刊布流言,诽谤朝廷,罪大恶极,着沿海督、抚,严密缉拿!喏,这便是乱臣贼子的下场!”
“噢,”卜力心中暗想,康、梁反对皇太后,却又极力“保皇”,也难说就是“乱臣贼子”,你李鸿章既然有意独立自治,则比他们走得更远了。一个对朝廷怀有二心的人,又要缉拿“乱臣贼子”,借此邀功请赏,实在是荒唐!于是对李鸿章说,“康、梁都远在天边,你到哪里去缉拿?现在我这里倒是有一名‘康党’,已经逮捕在押。”
“什么人?”李鸿章一愣。
“这是个小人物,不像康、梁那样著名,”卜力说,“他叫易君恕。”
“易君恕?!”李鸿章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打翻了五味瓶!他和易君恕平生只见过一面,而那一面却留下了至深的印象,并且惹下了意想不到的事端。他想起去年在总理衙门之外的那次相遇,唉,如果我当时对那个拦轿进言的年轻人不予理睬,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偏偏自己动了恻隐之心,看他生得眉清目秀,便召来问话,得知了他的身世,又怜惜故人之后,好心好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