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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词:“中华自古文明国,礼义之邦五千年。谍料近世风云变,海外开来鸦片船。毒雾妖氛染净土,英夷寻衅起烽烟。……”历数英国发动两次鸦片战争,割占香港、九龙,一直说到眼前展拓香港界址,号召乡民拿起刀枪,武装抗英,末尾说道:“雪我国耻抒正气,保我河山保我权!男儿生死泰山重,排将热血染红棉!”
这歌词通俗易懂,琅琅上口,极具煽动性;书体介乎行楷之间,俊秀挺拔,刚柔相济,倒是一笔好字!老莫捧在手里,沉吟道:嗯,不知这是何人手笔?
他一路寻思,不觉已经到了东平社学,便从后门走了进去。屋里一副长案,四周围坐着二十余人,老莫有的认识,有的尚觉面生,但粗粗看去,厦村、屏山、锦田、大埔头、龙跃头邓家的头面人物都在,此外,还有新田、泰亨文氏,上水廖氏,粉岭彭氏,河上、金钱、丙岗、燕岗侯氏,以及八乡、十八乡、青山、屯门各族人氏,比老莫交给迟孟恒的那份名单,只多不少。长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厚厚的一摞木版印刷的揭帖,和老莫手中的这张系同出于一版。会议已经开始,锦田邓伯雄正在发言,厦村邓菁士招呼老莫就座,老莫向大家拱拱手,坐在了邓菁士旁边,静听邓伯雄讲话。
“……骆克和王存善立了界桩,签了合同,详细情报已经落入我们手中。这两日梅轩利又到大埔、屏山,图谋占地,建造警署,可见英国佬接管新安县的行动,_迫在眉睫,我们武装抵抗,势在必行!”邓伯雄说道,“在座诸位都收到了港督的‘招抚’信件,而无一人上当,纷纷扯碎来函,立志抗英保土!但一围一村,毕竟势孤力单,务必各乡各村,众族百姓,联合起来,共同御敌!”
邓伯雄说罢,他的妻兄、泰亨文湛全接着说道:“我们五大家族,世居新安数百年,彼此田土相连,婚姻相通,唇齿相依,情同骨肉,如今大难当头,自应同仇敌汽,联合抗英!从敌方意图看来,东部吐露港、西部深圳湾首当其冲,我们应当严密防守这两处要塞。我文氏日前已经阖族商议,各村武装,服从统一指挥,新田联合元朗,泰亨联合大埔,就近参战!”
言毕,各乡代表纷纷响应,一致决定,在元朗墟东平社学和大埔墟文武庙建立指挥中心,统一号令,各乡以海螺、铜锣声为号,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集中兵力,共歼来犯之敌。又决定,各村推举代表,参与核心会议,并且负责筹款,用来购买枪支弹药和壮丁给养,每村捐银一百两作为基数,另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分为十等,由甲等一百两到癸等十两,每等十个,以抽签方式决定,众人并无异议。
“各位父老,敝人也说两句!”老莫坐不住了,起身向大家拱拱手,要求发言。
“莫先生请!”邓菁士道,又恐怕有人不认识他,便介绍说,“这位莫先生,新近从香港弃商归里,捐款五百元,以济国难,堪为我乡人楷模!”
众人送“噼噼啪啪”一阵鼓掌,赞叹不绝。
“过奖。过奖!”老莫拱手称谢,说道,“敝人虽身处夷场,心系家国,略尽绵薄,也是本分,何须挂齿!各族乡邻父老,矢志抗英,敝人深表钦佩,只是细细想来,倒也有些担心……不知此话当讲不当讲?”
“噢?”邓菁士说,“这里都是自己乡亲,没有外人,莫先生无须多虑,请讲!”
“这……远者,英人割占香港、九龙,早已成事实,自不必说了,只说近者,”老莫不慌不忙,侃侃而谈,“香港拓界之议,去年李中堂已经签字画押,经皇上未笔御准。因此,英人前来接管,倒也是依约行事。我们若予以抵抗,与英人交恶,只怕犯下违抗圣旨之罪,如何是好?在座诸位,祖上都深受皇恩,功名累累,此番抗旨不遵,但恐坏了祖上名声,望诸君三思!”
他这番话一出口,会场上气氛陡变,如一瓢冷水浇进热锅,霎时停止了沸腾,人们的脸色不觉笼罩了阴云。
“莫先生所说,我倒不以为然!”座中一位中年士绅说道。老莫抬头一看,倒也认得,是屏山邓芳卿,虽比邓菁士年轻,辈份却长他一辈,所以坐在那里,巍然有长者之风。
“啊,愿聆邓先生赐教!”老莫对他点了点头,说。
邓芳卿继续说:“邓、文、廖、彭、侯各族先人深受皇恩,功名累累,皆因忠君爱国;当今国难当头,我辈后世子孙,正应当继承祖先遗志,守疆卫土;如果叛国降敌,做了英人的奴才,那才是辜负了大清国皇恩浩荡,愧对先人的忠魂英灵!”
“是啊,是啊,”老莫咂咂嘴说,“邓先生此言倒也不差,可是,这香港拓界之约,连皇上都已恩准了,那么,我等草民……”
“莫先生!”邓伯雄按捺不住,起身说道,“你可知道皇上处境艰难,身不由己?即使准予签约,也是迫于无奈!当年甲午战败,台湾割让与日寇,不也是如此吗?而台湾人民却并未由此降服,他们奋起抗敌,连皇上也予以默认,并未指责为抗旨行为!”
“这倒也是……”老莫又说,“但台湾有刘永福的黑旗军,实力雄厚,又有内地张之洞幕后支持,而新安县情形全不相同,有谁肯为我们做后援?乡民要想战胜英军,只怕是难啊!”
“不然!”邓菁士目光炯炯地看看坐在身旁的老莫,说,“据我所知,两广总督谭大人曾上书朝廷,奏明新安百姓‘咸怀义愤,不愿归英管’,可见对我们抗英之举,深表同情;况且,深圳、东莞民众,深恐英人北犯,也对我们抗英行动全力支持;我们不惜倾家荡产,也要率领十万百姓,打退番鬼!”
这时,文湛全起身说道:“当年,宋室衰微,我祖上天祥公辅佐幼主,守尽最后一寸来土,虽兵败被俘,誓不降敌,以死对国,正气长存!而今大清辽阔疆土尚在,朝廷尚存,未可出亡国之论,我们便是血流成河,也要寸土必争,守住国门S”
丈湛全说到这里,目瞅欲裂,热泪盈眶,众人深受感染,群情激昂,会场上阴霾为之一扫!
“哦……”老莫眼见得抗英之举已经难以劝阻,便改口说,“诸位众志成城,保卫乡土不受侵犯,敝人也就放心了。我刚才所说,本是出于好意,还请诸位不要误会,我莫某可不是通敌卖国之人啊!”
“说哪里话?莫先生捐款义举,已有目共睹!”邓菁士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共议大事,就应当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莫先生刚才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我们:以后所有言论、行动,一致对付洋寇,且勿有损大清朝廷;对于广州方面,也应派人觐见谭大人,禀告乡民抗英决心,争取官方支持!”
老莫听了,又后悔不迭:哪知道又提醒了他!否则,这些刁民内反大清,外抗大英,落得两面夹攻,岂不更好?唉,怪自己多嘴了!
“为此,我建议,”邓菁士又说,“今天各族代表,约法三章:第一,爱国爱乡,一致对外,枪尖、刀嘴,对准红毛洋鬼;第二,抗英保土,人人有责,有钱自动出钱,有力自动出力,无钱无力帮助传递消息;第三,保守机密,严防奸细,发现有人做内奸,通外鬼,猪笼浸水!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齐声说好,惟有老莫暗自打了个寒噤。他知道,“猪笼浸水”是新安地方历来对付盗贼宵小的办法,将犯人捆绑了,装入猪宠之内,抛进河里、海里喂鱼虾!自己若是被他们识破,将落得一个水鬼下场!心里一阵前咕,自然不敢再作声。
“莫先生!”邓菁士却又点到他,吓了他一跳!
“嗯?”老莫惶然抬起头来,望望邓菁士。
“你是见过大世面的,”邓菁士说,“就烦请你把这约法三章,加以润色,书写出来,大家签字画押,共同遵守!”
“哎,不敢当!”老莫连忙推辞,“邓先生身为国学生,满腹文章,哪里还用我润色?”说到这里,指着案上的揭帖,说,“这《抗英保土歌》,文辞、书法俱佳,不知是哪位秀才的手笔?座中有这等高才,更没有敝人献拙的余地了!”
“你说‘秀才’,倒是贬低了人家,”邓伯雄笑笑,说,“此人是一位举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远游到此,非寻常之辈可比啊!”
“噢?”老莫心里一动,忙问道,“请问这位举人是何方人氏?尊姓大名?现在何处?敝人倒是渴望一见!”
邓伯雄正待说下去,看见邓菁士眼神朝他轻轻一瞥,顿时想起易君恕正被朝廷通缉,不便张扬,便立即收住了话题,说:“这位隐士未曾留下姓名,写了字便飘然而去,不知所之!”
“啊!”老莫愣愣地望着那《抗英保土歌》,怅然若失,可惜错失良机,没有钓到这条大鱼……
“莫先生,不要再推辞了,”邓菁士催促他说,“就请你命笔吧!”
老莫暗暗叫苦,迫于无奈,只好提笔舔墨,心里想到“猪宠浸水”四字,不禁脊背发麻,心惊肉跳,执笔的手战战兢兢,落了下去……
霍达……》
补天裂……》
第十四章 剑拔弩张
南中国海的潮汐汹涌澎湃,不舍昼夜。
大清国的皇历上,距己亥清明还有四天。
香港总督府的办公室里,日历翻到了1899年4月五日。
“报告阁下,”秘书走了进来,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驻北京公使馆来电!”
“嗯,”卜力把头从办公桌上的文件堆里抬了起来,命令道,“读给我听!”
“是!”秘书读道,“‘总督阁下,昨天我已照会总理衙门:中方如应允将深圳及其附近地区划归租借地,英方可由港督提议立即通过鸦片法案,给予中方足够时间以安排海关撤退事宜。总理衙门复照称:中国不同意撤走海关,同时亦反对将深圳及其附近地区列入英国租借地之内。’”
“这个消息在我意料之中,”卜力并不介意地捋捋小胡子说,“中国总理衙门就像一只皮球,你踢它一脚,它当然要跳一跳;可是,如果把它一脚踏扁,就再也跳不起来了!请给艾伦赛复电……
秘书捧着文件夹,准备记录。卜力口授的电文还没有说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梅轩利和迟孟桓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连报告都忘了喊了。
“梅上尉,你怎么这个样子?”卜力不悦地望了他一眼,“事情办好了没有?”
“阁下!”梅轩利赶紧立正,报告说,“事情极其不顺利,我们在屏山遭到乡民反对,建造警署的计划难以实施;大埔的警棚到今天为止才搭了一个木架,我们雇佣的工匠已经被乡民赶走,逃得不知去向!”
“哈哈!”卜力狡黠地笑了起来,翘翘的小胡子颤动着,“我虽然很忙,也还记得今天是4月1日——愚人节!’不要开这种玩笑,你骗不了我,上尉,好好地向我报告你的战果!”
“开玩笑?”梅轩利肃然说,“阁下,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什么?!”卜力的脸色“侧”地变了,倏然站了起来,“我简直不能相信,那些中国农民真地敢于对抗政府?”
“总督阁下,”迟孟桓站在梅轩利后面,神色慌张地说,“警察司说的全是实情,当地的刁民要造反!阁下请看,乡下到处贴的都是这东西!”
他上前两步,把手里的一叠各式各样的揭帖递了过去,卜力刚刚看了一眼,从敞开的房门匆匆走进了辅政司骆克。
“阁下,”骆克报告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