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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妈能不想你、惦记你吗?
上次妈去看你,正赶上你下部队实习,没能见上。妈上一次从你那儿回来就病了。妈现在真的老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见你一面。香,你回来一越吧,姐给你赔不是了……
信寄走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了。一天天过去,却仍不见锦香回来,母亲就站在门口,不停地向远处眺望。但她只看上一会儿就要流泪,年迈的母亲在长久的等待中患上了风泪眼。锦香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亲徐长江走的那一年,锦香还在读小学,母亲就把更多的爱倾注在锦香的身上。这么多年,母亲一直和锦香在一张床上睡觉,直到她离开家上了大学。
两个孩子都相继考上了大学,对于母亲来说是高兴的,孩子毕竟有出息了,但内心也是失落的,原本热闹的一家子只剩下了母女两个。孩子果然是眨眼间就大了,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想了这个,又惦记那个。
恋爱了几年的锦春又突生变故,没能与黎京生走到一起,却是妹妹锦秀取代了锦春,这令母亲的心里油煎火烧般地难受。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的雄心壮志不复存在了,本想着要让三个孩子个个优秀,出人头地,而眼下的几个孩子,就像飞到天上的三只风筝,把她的心都扯碎了。
母亲老得很快,先是花杂了头发,接着就不停地干咳,风烛残年的样子。甚至有了老年痴呆的前兆,经常丢三落四的,每天总要站在门口,迎风流泪地一遍遍喊着锦香的名字。锦春劝也劝不回来。有时候,母亲还一惊一乍地喊着:春哪,秀和香回来了,快麻溜做饭,烧水。
刚开始锦春信以为真,急慌慌地跑出去,路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两个妹妹的影子,她就去劝母亲:妈,回家吧,风大,你的眼睛受不了。
母亲不回来,仍迎风而立,风吹乱了她的一头花发。
晚上,母亲就缠着锦春给锦秀和锦香写信。母亲说:你给那两个丫头写信,告诉她们,妈想她们了,让她们看看妈吧,妈快不行了。
锦春看着母亲说话颠三倒四的样子,就含着眼泪给两个妹妹写了信。在这期间,锦秀曾风风火火地回来过一次,看到母亲的样子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抱怨道: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老得这么快?
母亲不说话,拉着锦秀的手不停地笑。锦秀已经怀孕了,看样子也有三四个月了,她不想要孩子,但还是不小心怀上了,为此,还和黎京生吵了一架。最后,黎京生不得不答应陪她去医院做掉孩子,手术单都开出来了,锦秀又退却了,决定把孩子留下来。此时的锦秀在母亲面前,竟孩子似地哭了。
锦秀着急忙慌地在家里住了两天,匆匆地走了。北京的家里也离不开她,研究所的工作也等着她,她不能不走。
母亲看到锦秀要走,拉住女儿的手,哭闹着:秀啊,你别走,妈想你呀。你这一走,以后你就见不到妈了。
锦秀听了,只能以泪洗面,最终还是硬下心肠,头也不回地走了。
锦春把锦秀送到了火车站,锦秀哽咽着说:姐,妈病成这样,真是难为你了。我们锦香在外地,家里的事就靠你了。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什么似地说:你个人的事也别拖了,有合适的快些解决了吧。家里还能有人给你搭把手,咱家现在就缺个男人。
锦春很快就打断了锦秀的话头:姐的事你不用操心,等锦香稳定了,我再考虑个人的事。
说完,她还冲锦秀笑了笑:你还怕姐嫁不出去呀?放心,姐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姐夫的。
锦秀含着泪和大姐锦春告别了。
家里的事情就又由锦春一个人承担了起来。
锦秀走后不久,母亲的身体急转直下,人突然间说不行就不行了。她躺在床上,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锦春只好叫来救护车,把母亲送到了医院。医院里里外外地给母亲做了检查,结果却是母亲得了癌,而且是晚期,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
锦春只好把母亲接回了家。
母亲冥冥之中似乎很心疼女儿,不想让自己的病连累儿女,从医院回来没几天,她就似乎不行了。清醒一些的母亲,拉住锦春的手说:春啊,妈知道自己不行了。妈就要去找你爸了,我和你爸分开太久了,他想我了,让我快去呢。春啊,你别哭,人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妈要走了,放心不下你们姐仨儿,锦香都离家四年了,妈想她,也想秀,秀的孩子也该生了吧?
锦春抹一把眼泪,点点头:秀这几天就要生了,昨天她还来信就要住到医院了。
母亲惨然地笑了一下:这就是生老病死啊,有生的,就有死的。
她又一次拉着锦春的手说:给香发个电报,让她回来看我一眼,就一眼,妈也该闭眼了。
锦春就十万火急地给锦香发了一封电报,电报上写着:母病危,速归!
电报发出去了,接下来就剩下等待了。
母亲在弥留之际,不停地问着锦春:春啊,你到门口看看香回来没有。
锦春知道,这会儿的锦香不可能回来了,也许她刚刚收到电报,但她还是走出屋,向远处望一会儿,冲母亲说:香这会儿也许在火车上,快了,今回不来,明天也该到了。
母亲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也许……妈挺不过今天了。
母亲在艰难中硬是挺了三天,却连锦香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母亲终于在最后的絮叨中,睁着眼睛死去了。母亲紧紧抓住锦春的手,慢慢地凉了下去。
锦春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她嘶声喊着:妈,妈呀,你再等等,锦香会回来的。
母亲再也等不及了,她走了,永远地走了。
母亲的后事是锦春一个人操办的。奇怪的是,锦春忽然就没有了眼泪,直到母亲安葬后的第三天,锦香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锦香这么晚回来是有原因的。锦春把电报发到了军医大学,可此时的锦香已经离开学校,去北京的一家部队医院报到了。学校收到电报后,立刻将其转到了锦香的新单位。这一辗转,时间就耽搁了。
锦香回到家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邻居告诉她,锦春正守在母亲的坟上。锦香一路哭喊着见到了大姐锦春。锦春正在母亲的坟前一张张地烧着纸,锦香“扑嗵”一声,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锦春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一把抓起锦香。锦香叫了一声:姐,我来晚了。
锦春不听锦香的解释,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这是替妈打你。你走吧,妈没有你这个女儿。
说完,又挥手扇了锦香一个耳光。
锦香忽然就不哭了,她忍住泪水说:姐,你打吧,你替妈多打我几下,但你要听我说完。你把电报发到了学校,可那时我已经去北京的单位报到了。
锦春仍不能原谅锦香,她用发抖的手指着锦香说:咱们不说电报的事,你上了四年大学,回过一次家吗?是我得罪了你,不该去改你的志愿,可妈没得罪你呀!这四年,你知道妈是怎么过来的吗?她想你都快想疯了,就是临死也没能闭上眼睛啊。
锦香泪如雨下,她跪在锦春面前说:姐,你打我吧,狠狠地打,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锦春没有再去打锦香。锦香喊一声妈,又叫了一声姐,就扑在了锦春的怀里。
一切恩怨在这一瞬间结束了。
回到家里的锦香只能呆呆地面对着母亲的遗像,不停地流着眼泪。
那天晚上,锦春和锦香在四年之后又促膝坐在了一起。
锦春哀哀地说:香啊,几天前我们还是有妈的孩子,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妈了。
锦香轻轻地捂住了锦春的嘴:姐,别说了,都是我不好。
说着,又一次扑倒在锦春的怀里,抽抽咽咽地说:妈没了,可我还有姐呀!
锦春轻轻地抚着锦香的头发,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问:这次你从北京回来,见到秀了吗?不知道她生了没有?妈的事我都没敢告诉她。
锦香这才擦干眼泪:我走之前去医院看过她,她已经进了产房。家里的事我跟黎京生说了,他说等锦秀生了孩子,他就过来。
锦春叹了一口气,望着天棚有些出神。
黎京生就要来了,她该如何面对他呢?锦春又陷入一种新的迷茫和困惑之中。
沧海桑田
虽然锦春知道黎京生要来,但黎京生的出现还是让她感到吃惊和无所适从。以前,她面对他时,他是自己的恋人,现在,他是自己的妹夫,是替锦秀来奔丧的。
黎京生出现在小院时,仍然像当年一样。他站在院子里,环顾着左右,小院依旧是那个小院,几年之后,似乎有些萧条和破败了。触景生情,他又一次想起了当年自己带着兵们在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样子,他的心猛地颤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
他一出现在院子里,锦春就看到了。她想出去,可双腿竟迈不开步,她手扶着墙,努力地往前移动着。最后,还是锦香迎了出去,她叫了一声“姐夫”,接过了他手里的提包。锦香只比黎京生早回来一天,此时的眼睛仍是红肿着。黎京生意识到了什么,忙跟着锦香走进屋,这时的锦春已经恢复了常态,她看着走进来的黎京生,一时有种要哭的感觉。
黎京生冲她喊了一声:锦春……然后就用目光去寻找,屋里除了他们三个人,再没有别人了,他哽着声音问:妈呢?
这时,锦春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黎京生也落泪了,他垂着头说: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面对着痛哭的锦春,有一种上前安慰的冲动,可他试了几次,终觉不妥,便强忍悲痛说:锦秀回不来。她生了,是个男孩儿。
锦春听了,哭得越加伤心起来,她的痛哭既是为母亲,也是为自己,甚至也包括眼前的黎京生。总之,这种感情她是说不清楚的。黎京生终于清醒过来,冲锦香说:小香,带我去妈的坟前看一眼吧,也算是我没白来一趟。
黎京生在史兰芝的坟前跪了下去,他颤着声音叫了一声:妈,京生来了。京生来晚了,锦秀刚刚给您生了个外孙,可您再也……
黎京生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锦春也走了过来。她就站在黎京生的身后,锦香看了一眼锦春,没说什么,转身走了。锦香自然知道大姐和黎京生之间的过节,尽管她四年没有回过家,但她却保持着和锦秀的联系。锦秀和黎京生结婚后,锦秀也写信告诉过她。锦香没有对此事做更多的评论,只在信里简短地表示了祝福。
黎京生跪在史兰芝的坟前,一副山高水长的样子。他泣不成声地说着:妈,京生离您远,这么多年也没有孝敬过您,在这里,我代表锦秀向你赔不是了。
说完,冲着史兰芝的坟磕了三个头。
锦春终于在黎京生的身后说:起来吧,妈不会怪你们的。
黎京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个人四目相视时,都有些沉默。片刻之后,还是锦春反应了过来:回家吧。
说完,径直往前走去。
黎京生跟在后面,望着锦春的背影,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两个人终于走到了曾经约会的山坡上,从这儿再往前走,就是通往哨所的路了。曾多少次,锦春送黎京生返回哨所时都是在这里分别。
锦春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以前,她总是站在这块石头上,眺望着远去的黎京生。
黎京生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在她身边坐下。锦春随手拢了一把头发,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