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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京生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还有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他有些局促地坐在那里,手脚一时不知往哪儿放好。
史兰芝走到另外一个房间,让正在写作业的徐锦秀去叫锦春回来。
徐锦春的样子很不高兴,想和母亲争执什么,但看到母亲严厉的眼神,只好把不情愿吞到肚子里,扭着少女好看的腰身,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史兰芝复又回来陪着黎京生。自从她意识到女儿和黎京生有了这层关系,她显得比女儿还要高兴。丈夫牺牲了,这个家就再也没有男人了,仿佛没有了树的原野,空寂肃杀。她对军人也有着天然的好感,如果丈夫徐长江没有当兵的经历,她也不会嫁给他。眼前的黎京生她是熟悉的,刚见黎京生的时候,他还是个战士。记得第一次黎京生和一群战士来到她家时,他脸还红着,很新鲜地打量着这个小院。再别人介绍黎京生是北京兵,听着他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她的心里像流过一脉清澈的溪水,叮咚悦耳。以后,她就开始关注这个叫黎京生的北京兵了,在她的眼里,黎京生是这批兵中最优秀的,不仅长得英俊,人也机灵,处处显得与众不同。
果然,没有多久,黎京生提干了,当上了边防站的排长。母亲史兰芝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家竟能与黎京生有这么近的关系,她替女儿高兴,也替这个家放下了一颗心。如果黎京生能走进这个家,那将一个最完美的结果。
她看着眼前的黎京生喜不自禁,忙着热情地招呼着他,黎京生就真的有一种客人的感觉了。他没有想到这次过来,会是这样的一种结果。
徐锦秀一溜小跑着去邮电局找徐锦春,见到姐姐就乍乍呼呼地喊:黎排长来了,妈妈让你快回去。
周六这一天,徐锦春都是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下过来的。她总是在走神,无法集中自己的精力,有几次分错了信件,被组长发现了,及时纠正了过来,弄得她很不好意思。组长是个大咧咧的中年妇女,可在分拣信件的过程中从未出现过失误,组长就说:锦春,你今天是怎么了?
徐锦春也不好说什么,忙埋下头去做手里的事。
到了下午,她的心就长了草。上午的时候信件就分拣完了,周六的下午就是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所谓的政治学习就是每个人找一份报纸看。邮局历来不缺报纸,徐锦春手里拿着报纸,白纸黑字地在眼前过,可她根本看不清报纸上写了什么。
妹妹徐锦秀的一声喊,差点让她晕过去,她不知怎么和组长请的假,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邮电局。一直走到了大街上,她才想起问徐锦秀:今天就黎排长一个人来?
徐锦秀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你不信就回家去看,他正在屋里和妈说话呢。我看他这才可是专门冲着你来的。
徐锦春听了妹妹的话,头一下子就晕了,身子很轻,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徐锦秀很快就把她落下了一截,徐锦秀回头喊道:姐,你是怎么了?我可不等你了。
说完,迈开脚,在前面噔噔地走了。
徐锦春此时恨不能一下子就回到家里,看一眼朝思暮想的黎京生,可一双腿却不听使唤。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雪,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一脚高、一脚低地终于回到了家里。路上的这段时间,在她的感觉里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她手扶门框立在家门前时,她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她首先看到的是黎京生骑来的那匹马。果然,这里只有一匹马,看来真是他一个人来了。
挪着步子走进屋里时,她终于看见了黎京生。她不错眼珠地望着坐在那里的黎京生,嘴里却变腔变调地说了句:妈,我回来了。
母亲毕竟是过来人,赶紧站起来,冲黎京生笑笑:孩子,你们说话,我出去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在这期间,母亲和黎京生已经聊得很透彻了,她以未来岳母的身份,详详细细地把黎京生的情况了解了,知道他的父亲在一家仪表厂工作,母亲在街道上班,住在离天安门很近的南池子。此时,史兰芝的心里就绘出了一张简易的北京地图,在那个叫南池子的地方住着黎京生一家。
史兰芝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一对青年男女了。四目对视,一时竟没有说话。黎京生憋了半天才说:累了吧,快坐下暖和暖和。
徐锦春听了,顿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坐在刚才母亲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直到这时才长吁出一口气。她讪讪地说了句:你来了?
黎京生笑了笑,有些勉强的样子,他硬着头皮说:我来是帮你家干活的,可家里的活都让你干完了。
徐锦春终于平静了下来:这些活我能干。你们那么远的赶过来,还让你们干活,我们一家人过意不去。
黎京生就有些失望地说:看来,我们以后没有必要每周都过来了。
徐锦春突然道:不!
此时,她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脸顿时酡红一片,猛地低下头,绞着自己的一双手。
黎京生望着眼前的徐锦春,心里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他鼓走勇气,伸出手,捉住了徐锦春绞在一起的手。徐锦春的身子只抖了一下,便把自己的手也抓住了黎京生。两双手用力地胶粘在一起,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年轻的血液在身体里热烈地撞击着。
他说:我的信你收到了吗?声音很轻,像梦里的呓语。
她也轻声“嗯”了一下。
接下来,就只剩下四目相视了。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们只能用眼神交流着,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就在这时,妹妹徐锦秀突然撞开了门,两个人忙触电似地分开了。
眼前的一幕还是被徐锦秀看到了,她“呀”了一声,很快又跑开了。
徐锦秀也是大姑娘了,明年就要参加高考,她马上就明白了眼前的一切。
徐锦秀的突然闯入,使两个人都清醒了过来,黎京生赶紧说了句:哎呀,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徐锦春不说什么,两只眼睛就那么水汪汪地望着他。
史兰芝已经从外面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听说黎京生要走,忙跑过来说:孩子,你不能走,一定要吃了饭,阿姨就快把饭做好了。
在史兰芝的心里,已经把黎京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此时就连称谓都发生了变化。
徐锦春也用眼睛在挽留着黎京生。黎京生望着徐锦春的目光,心里宛如漾了一泓秋水。
徐锦春帮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着,黎京生在院子里找着活干了起来,此情此景就别有一番味道了。
母亲和徐锦春一边做饭,一边聊着:京生这孩子真是不错,人家是大地方的人,到了咱家一点架子都没有。
徐锦春不说什么,脸微微地泛着红。
那天是史兰芝一家在徐长江走后最开心的一次晚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着。
徐锦秀的脸依旧红着,她甚至不敢再去看姐姐和黎京生一眼。
冬天,天黑得早。吃完饭,天就暗了。
黎京生站起了身:阿姨,我该回去了。
史兰芝望着窗外:天都黑了,不会有事吧?
黎京生看着徐锦春说:没事。我快点走,一个多小时就到边防站了。
徐锦春送黎京生走到门外。月亮已经露出脸了,清灰色的月光映在雪地上。
黎京生牵着马,和徐锦春并肩往前走着,脚下的残雪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轻地问道:下周你还来吗?
来!他肯定地说。
她说:你给我写信吧,我喜欢看你的信。
他说:我也愿意看你的信。
那以后咱们就多多地写信。
好,那就写信。
两个人说着,就走到了镇外,黎京生止住了脚步:别送了,我走了。
说完,上了马。两个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用力地互相望了对方一眼。
他说:那我走了。
别忘了写信。
忘不了。
马终于走了。清脆的马蹄声搅乱了雪地的宁静。
她一直望着那匹马消失在自己模糊的视线里。
爱情的味道永远是甜蜜的,徐锦春像喝醉了酒似地回到了屋里。她的脸一直在发烧,进门后就更是热得不了。
徐锦秀看着姐姐的样子,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姐,你的脸是不是被熊瞎子咬了。
徐锦春听了妹妹的话,脸上就更热了。她满屋子追着妹妹,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晚上,躺在床上的徐锦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窗外的月光明晃晃地映进来,更是让人睡意全无。
母亲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睡不着的徐锦春推开了母亲的房门。小妹徐锦香已经睡熟了,母亲正坐在灯下给锦香做着衣服。
母亲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徐锦春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温暖。自从父亲去世后,锦春就感到自己的长大了,同时也感受到自己肩上的担子份量。一个家,四个女人,只有她才能为母亲分担这份责任和压力。此时,母亲的目光让她感到了轻松和安慰。她轻轻地坐在母亲对面,却一时无语。
半晌,母亲悠长地叹了口气,说:咱这个家是该有个男人了,只有女人的家是不完整的。
她望着母亲,眼睛有些发潮。
母亲又说:京生这孩子真要是能进咱家,那也是咱们的福份,你爸知道也能闭上眼睛了。
说到这儿,母亲用手擦了擦眼睛。
徐锦春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对这个家的重要,其实在这之前,母亲也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从当兵到工作,又到眼下的爱情,母亲一直都对她充满了期待。
爱情毕竟是美好的。恋爱中的徐锦春学会了写信,她第一次给黎京生写信时并没有更多的文字表达,只是放进了自己的照片。现在不一样了,再给黎京生写信时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倾诉,仿佛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一直在注视着她。于是,她倾诉的时候就有了方向和目标。
当她把自己写好的信,被分管边防站的邮递员装到邮包里时,她那颗期待的心也同时飞走了。接下来,就剩下等待了。
黎京生的信每次都能准时地飞到她的眼前。边防站寄出的邮件都由她来分发,她会在第一时间里就到属于自己的信。然后,揣着怦然跳动的心,躲在角落里,急切地把信看了。黎京生俨然成了一个诗人,把一封信写得诗情画意。她在读后,一颗心也花红柳绿了起来。
第一遍看他只能算是粗读,等下班回到家里,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再一遍遍地看时就是细细地嚼咀了。读完之后,她就又有了给黎京生写信的欲望。
以后周六的时候,有时候是黎京生一个人来,有时候他会带着几个战士。但不管怎样,他自己总会晚走一会儿。
他牵着马,她走在他的身边。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向镇外走去。
出了镇子,先是一条大路,接下来就是小路,然后就进山了。黎京生来来回回都是这么走的。
俩人说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了,徐锦春就惊呼了一声:走这么远了?
黎京生这才意识到真的走很远了。天是黑的,周围深不可测的样子,只有两个人的气息搅乱了这里的宁静。
黎京生就说:我送你回去。
她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扶上马,自己也飞身上去,马在黑暗中疾跑起来。
她一声惊叫,他就把她抱紧了。风在耳边呼呼地掠过。
她感受着他的力度,也感受到了马的速度。不知不觉中,他们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