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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言
一
徐有福是紫雪市政府某局业务三科一名副主任科员。徐有福所在的局,在市政府五十五个局中,是最不重要一类局中的其中一个局。这个局其实可有可无。可就这样一个局,从1983年第一次机构改革至今,虽历经六次机构改革,仍没有被撤掉。有一次听说要撤掉了,市里确定撤销的一些局初拟名单里有这个局。这个局的局长连夜去找市长,市长想打马虎眼。因为原定第二天上午八时市委召开常委会。市长当时的想法是:常委会一召开,一旦将这个局与其他拟撤销的局在会上定下来,就谁也无权改变了。可局长却仿佛看穿了市长的心思。 这个局长是本市一个老资格的局长,任过县长、县委书记。局长当县委书记时,市长给他当过县委办公室主任。市长由市委常委兼市政府秘书长直接升任市长时,给局长打过电话。局长很卖力地联络了一些也任过县委书记、县长的局长,在关键时刻给常委投了一票。常委因此在与其他副市长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以较高的票数当选市长。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常委当市长后对老局长有过一些关照。比如经费不足时给批一些钱,或者老局长想扩大编制调几个人,市长在全市行政机关编制“冻结”期间,破例给老局长批了。可这一次市长却想打马虎眼。他拍拍老局长的肩说:“老领导,这个局撤了,你也不必担心你的退休金问题。你退休后愿意到干休所养老,就到干休所;不愿到干休所,想到哪个局养老就到哪个局养老:建设局、民政局、财政局、交通局,这些局永远不会撤,随你挑选。”
可老局长却不买账。他对市长说:“我再干一年就到站了,也不想再挪窝。我自己到哪里养老无所谓,但我不能将局里几十个同志丢下不管。《泰坦尼克号》沉没时,妇女和儿童还可以优先上救生的小船。我们局里有三分之一的女同志,还有不少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如果退回二十年,这些年轻人在我眼中是不是孩子?我能忍心将他们扔下自己挤上救生的小船吗?况且我也不想落个不好的名声,多少年后人们还会说,某某局是在我当局长时散摊子的。好比一个女人作风不好,直到子女长大介绍对象时,还会有人私下指指戳戳,说他们的母亲年轻时偷汉子。”
老局长话都讲到这份儿上了,市长还想打马虎眼。老局长就生气了。市长才四十五岁,市委的老书记退下来或升上去后,市长还要当市委书记,然后还可能干几年副省长,也许干到职位比副省长更高一点也未可知。所以即使老局长给他生气也不能计较。老局长当时是这样讲的:“这事你看着办!我这是最后一次开口求你了。我们这个局若是撤销了,同志们闹意见,我就带他们到你办公室静坐。”老局长扔下这句话就走了。这个局果然就保住了。
还有一次,是将这个局合并到了另外一个局。当时共将五个局合并到了这个局。六个局长中只能有一个人担任合并后大局的局长,理所当然是那个没有撤的局的局长当局长,其他五个合并过来的局长只能担任副局长。好比洪水来了,把五户人家的房子冲走了,这五户人家便搬到另一户家里去住。人家能接纳你就不错了,你当然不能也不应该奢想成为这家的主人。
合并为大局后,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很多事情在局长办公会讨论时,几个副局长与局长的意见总是不能一致。就像在一个鼓号队里,击鼓的与吹号的,甚至号手与号手之间总是不合拍不和谐。这也难怪,就是在战争年代,部队整编若将六个团合并为一个团,也不能让一个团的团长继续当团长,而将另外五个团长降职使用为副团长。而至少应该将三个团长调整出去,剩下两个一个担任副团长,一个担任参谋长,这样才会有战斗力。又好比一个妇女,怀个双胞胎肚子就显得很大了,若一次怀上五个孩子,这个妇女基本就不会走路了。即使生下来,也难免有几个死婴。
一年后,这五个局便又从大局中分离出来,五个副局长还原为局长。并在五个局新班子组建时,趁机又从科长中提拔了一些新的副局长。
而在这一年中,那个大局的局长添了一头白发。晚上做梦都是局长办公会上那些副局长在和他吵。其中一个副局长还拿手指头戳瞎了他的眼睛。据说那个大局的局长在重新“剥离”后,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他当时的感觉,就像一个严重便秘的人,终于将那一泡憋了许久的屎拉了个干净,浑身的轻松通泰用语言简直难以形容。
总之徐有福这个局在六次机构改革中均化险为夷,顽强地保留下来。就像藏在眼眶里的眼角屎,即使每天洗脸时用指头肚将它抠掉,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仍会顽强地出现在眼角。
六次机构改革的目的都是为精简机构,压缩人员。可经过六次机构改革后的紫雪市市政府,人员却由第一次机构改革时的二百五十人“压缩”为第六次机构改革后的一千二百五十人,整整多出了一千人。就像战争年代人民群众踊跃报名参军一样,原准备在某村只招一个排,没想到却招了一个营。当时因战事频繁,部队减员严重,为了快速扩充兵员,部队对派出去招兵的人许诺:招来一个排就是排长,招来一个连就是连长,当然若只招来一个班,就只能当班长。可这个幸运的家伙却一次招足了一个营。于是一夜之间变作营长,喜滋滋地带上几百号人马开拔了。
那位退休后赋闲在家的老局长据说对紫雪市六次机构改革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总结:好比一个女人偷汉子声名远播,从某年始,女人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准备减少偷汉子的次数。过去一年偷一百次,从该年度开始,减少到九十五次,然后逐年递减。可到五年后一算总账,次数是减少了一点,人数却大大增加了。几年的守节成效并不大,于是索性彻底放开了。人数和次数立即反弹,像股票涨盘时一样,一下就蹿上去了。
二
这个局的业务三科共有五个同志。科长乔正年,正在积极争取担任副局长,他的竞争对手是业务一科科长和业务二科科长。副科长刘芒果,准备在科长担任副局长后担任科长。再就是两个副主任科员:徐有福和赵勤奋。
赵勤奋担任副主任科员比徐有福晚半年,所以徐有福应该算科里的“三把手”。若按梁山好汉排的座次,科长若是宋江,副科长是卢俊义,徐有福就应该是吴用,赵勤奋则为公孙胜。
赵勤奋不想做公孙胜,想做吴用。刘芒果当科长后,“吴用”就是副科长。赵勤奋千方百计想将徐有福挤到后边去。
科长四十二岁,副科长三十八岁,徐有福三十六岁,赵勤奋三十五岁。科里最后一个同志是一个女同志,叫许小娇,二十八岁。若科长、副科长、徐有福和赵勤奋是弟兄四人,许小娇就应是他们的一个小妹妹。若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整天向四个哥哥撒娇,四个哥哥干起工作来劲头肯定会更大一些。当然若许小娇是他们的“法国”,那就更有动力了。许小娇若是“法国”,他们几个就应是“美国”。徐有福喜欢看一些晚报的国际时事版。有一次他看到一篇文章,形容美、英、法、德四国之间的关系:美国与英国是老夫老妻,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爱,但不会分手;法国是美国的情人,尽管经常闹点别扭,但谁也舍不得离开对方;德国则是美国的奴婢,心里十分憎恨美国人,表面上还得做出驯服的样子。
科里最先使用手机的是许小娇。科里的同志隔一段时间会在一起“聚一聚”。许小娇调来后“聚”的次数更多了一些。有一次科里的同志聚的时候局长也来了。正在饮酒吃饭,先是许小娇的手机响起来,许小娇便将手机扣在耳朵上讲话。许小娇将手机扣在耳上,就像做完饭将勺子挂在墙上一样。许小娇将手机挂起来时,坐在她身边的徐有福便看见了许小娇的腋毛。当时是夏天,徐有福看见许小娇的腋毛后,嘴唇像甩在干滩上的鱼一样张了张,有点吃惊。许小娇的腋毛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孩的头发,稀疏而柔软,就像池塘边上的茅草一样。
许小娇接电话时一直在吃吃笑,笑得特别舒服。电话显然是一个男同志打来的,且不是许小娇的老公。现代通信手段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了多少乐趣!李白、杜甫生活的唐代,动不动就“家书抵万金”。一封信值这么多钱,主要是当时没有手机,尤其是“烽火连三月”的战乱年代,人们互相联系起来十分不便。即使到了苏东坡生活的宋代,因为没有移动电话,人们的爱情生活也受到了诸多限制。宋代有个诗人叫李觏的,写过这样一首诗:“壁月迢迢出暮山,素娥心事问应难。世间最解悲圆缺,只有方诸泪不干。”素娥的心事为啥问不出来?就是因为没有移动电话。如果素娥像许小娇一样有一部手机,哪怕她和她的恋人一个在海南岛的五指山,一个在东北的漠河,打个手机过去啥误会都消除了。就不用一个在五指山哭,一个在漠河哭了。那时没有现在廉价的纸巾,只有“方诸”。“方诸”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一种丝质的手绢,挺值钱的。将“方诸”当做纸巾擦眼泪,边擦边扔,普通百姓是怎么也消费不起的。
包括一百六十多年前普希金的死,应该也与通信手段落后有关系。那时普希金总是收到一些匿名信,说他的老婆、号称“莫斯科第一美人”的冈察罗娃与这个有染,与那个有染,包括与沙皇尼古拉也不干净。盛怒之下的普希金被这些信气得发疯,便去与给他戴绿帽子的法国军官丹特士决斗。这位年仅三十八岁的天才诗人,就这样于1837年2月10日上午死在了丹特士的枪口下。如果当时有手机,那些多事的人就不会给普希金寄那些无聊的匿名信,他们也许会打手机,告诉普希金冈察罗娃是一个荡妇,但正在忙于写诗和写小说的普希金,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些陌生的号码,他完全可能不接手机。不接手机就可能不知道冈察罗娃对他不忠,不知道就不会与丹特士决斗,一场悲剧就可能避免上演。
当然这些不着边际的联想,只是在瞬间涌上了徐有福的脑际。许小娇当然也不是冈察罗娃,冈察罗娃给普希金生了四个孩子,许小娇和她的老公现在还没有生孩子。不过冈察罗娃为啥在生了四个孩子后,仍然能“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也让徐有福有点困惑。如果是在徐有福的老家,就是本市那个偏远的农村,一个妇女生了四个孩子后,体形基本就破坏得令人不忍目睹了,就像被暴雨冲垮的大坝或者冲坍塌的梯田,再不搞一次“农田基建大会战”将其修复,上级来人检查万不可带去参观。可当年美艳的冈察罗娃即使在生了四个孩子后,仍在圣彼得堡的上流社会将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迷得东倒西歪。可见女性的魅力有时简直像原子弹一样,你根本想不来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许小娇与冈察罗娃相比,除其魅力会对男人形成“核辐射”外,她还比冈察罗娃多了一部手机。赵勤奋有一次对徐有福讲,夏天的某个下午,他曾在大街上见过一次许小娇。许小娇穿一件十分漂亮的长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边接手机,一边迈着轻盈而优雅的步伐穿行,像风儿拂过树梢梢一样,岂止是仪态万方或者风情万种?当时赵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