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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仿佛直接从茫茫雨雾中走出,向他满是雨水的脸庞凝望了一会儿,拉着他的手上了楼。
林之若直接把孟繁星推进了浴室,自己去换了衣服,又从门缝里把一套林谦诚留在家里的休闲衣裤扔进了浴室。
和林谦诚比,孟繁星要高一些,瘦一些。林之若见他袖口裤腿都短了一截,衣服飘飘荡荡的,很是滑稽,噗哧一笑,坐在沙发上并不起身,招手让他过来。孟繁星疑惑地走近沙发。林之若示意他俯下身,拿了一块大毛巾,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动作轻柔而专注。
孟繁星半跪在沙发边上,低着头,看着林之若的一角衣襟,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听着林之若卧室传来的隐隐的歌声,感觉着她手的移动,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生怕打破了这美好的瞬间。
林之若扔开毛巾,道:“好了。别看是夏天,淋了雨,不及时擦干,很容易感冒。”指指身边,让孟繁星坐下,问:“下这么大雨,唐馨他们都说不出来了,你怎么还是过来了?”
孟繁星想了想,坦白道:“我怕你一个人,心情不好。”见林之若凝视着自己,生怕她说出疑问或是感激的话,赶紧问:“你在干什么,怎么会看到我的?”
“我在看书听歌。后来发现雨声很急,便到窗前去望望雨景,谁想到大雨中还站着一个人。”林之若微微一笑:“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既有风雨又听清歌,要不是你来了,说不定我真的会哭呢。”
孟繁星不知如何回答,两个人相对默然。窗外的雨声转缓,卧室的歌声清晰了起来,是Phil Collins 的“Against all odds”:
How can I just let you walk away;
just let you leave without a trace
When I stand here taking every breath with you; ooh
You’re the only one who really knew me at all……
(我怎能就这样让你离去
不留下一丝痕迹
当我呼吸着你的呼吸,哦
你是我唯一的知己……)
孟繁星听了一会儿,不禁诧异:“这好像是傅青纶的那盘英文经典?”
林之若敬佩地道:“这么远你也听得出?”
孟繁星微微窘迫,道:“其实我对英文歌所知不多。这盘磁带,因为傅青纶曾经在宿舍放过两次,都是经典老歌,旋律特别优美,所以有点印象。”
林之若道:“傅青纶说听舒缓的音乐,可能会缓解头痛,推荐我听古典音乐,什么古琴啊古筝啊洞箫啊什么的。我说又没有人唱,又没有歌词,还不得成催眠曲,他便借了这个给我。旋律优不优美我不知道,歌词倒是挺优美的。”
“傅青纶很关心你啊。”话一出口,孟繁星就后悔了。有人关心林之若,自己应当开心才是,这话怎么听都透着点酸意。
林之若沉默了一下,道:“大家对我都很好。”过了一会儿,又道:“你冒着大雨来陪我,我很感激。”
气氛霎时变得客气疏远起来。孟繁星暗恨自己,却想不出什么话来扭转局面。
雨声又急了起来,嘈嘈切切,淹没了音乐。
林之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大雨,沉默不语。
孟繁星鼓起勇气,走到她身边,道:“刚才我在雨中站了好久,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程辉让你作的那首‘世上最痛苦的事’,忽然明白了你为什么说‘当一切触手可及,我却不愿伸出手去’。”
林之若转头望着他:“为什么?”
孟繁星道:“你对自己并不在乎,是不是?活也好,死也好,痛苦也好,舒服也好,你都无所谓,是不是?”
林之若沉默半晌,道:“我希望是,但并不能完全做到。”
孟繁星道:“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
“你不愿伸出手去,祈求温暖。那么,如果有一个人,主动向你伸出手去,你会不会接受?”
林之若避而不答,却道:“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曾经写过许多情歌,被认为是佛教的叛逆。其实,他有些诗歌写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她转过身去,在繁音促节的雨声中,缓缓念道:“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如果已经相见,已经相知了呢?”
林之若微笑:“何妨朝暮长相见,如果可以不相恋;何妨两心长相知,如果可以不相思。”
孟繁星苦涩地道:“头痛之前,你并不是这么喜欢佛教的。”
“那时候,我年少轻狂。”
“可是,你痛得这样厉害,不应该一个人扛着,把关心你的人拒之门外。”
“你来之前,我刚刚填了一首卜算子。”林之若曼声吟道:“头痛又何如,生死原是虚。年年月月夜兼日,留不住须臾。”
孟繁星无语可答,想了想,道:“之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理智,这么坚强,这么……冷静?”
林之若回望他:“为什么?这样不好么?”
“因为,这样的你,不是……”他寻找着恰当的词语,“自然而然的。”
林之若微笑:“你总是能看穿我。五百年前,你曾经在八卦炉里锻造过,炼成了火眼金睛么?”
孟繁星诚恳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又总是对什么都不介意的样子。在你面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低微,很俗气。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不敢对你说什么,更不敢干涉你的做法。可是现在,看到你明明那么痛苦,却又那么勉强自己,我,我很心痛。”
林之若动容。沉默半晌,说:“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并非真的什么都不介意。所以这首卜算子还有下半阙。”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念道:“志远恨才疏,翼折怜残羽。堕尽青云不可说,共谁相尔汝?”
孟繁星小心翼翼的问:“这是什么意思?”
看他一脸的困惑,林之若大笑:“这意思就是说,你如果真地伸出手来,我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孟繁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反应。
林之若笑道:“怎么,你的所谓伸出手来,只是嘴上说说么?”
孟繁星大喜,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的。我,我愿意尽我的全力帮助你,什么都行。”
“哦,怎么帮?”
孟繁星没想到有这一问,半晌憋出一句话:“我给你做饭。”
林之若微笑不动:“我不饿。”
“我帮你拖地板?”
“地板很干净。”
“我陪你学习?”
“我不想学习。”
“那,”孟繁星手足无措,“你不是在看书么?我读给你听。”
“噢,这个倒是可以。”林之若拉着他回到卧室,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给他:“这是这次我去省城买的,听说是个悲伤的故事,一直还没有勇气看呢。”
孟繁星看时,却是一本英文原版的“荆棘鸟”。他想不到林之若会出这样一个难题给他,见她拉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自己则拿了枕头靠在床头,正微笑着望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从序言读起:
“Long Ago; there was a bird to sang just once in its life。
From the moment it left its nest; it searched for a thorn tree。
……”
(很久以前,有一种鸟,一生只歌唱一次。
从它离巢的一刻起,它就在寻找一棵荆棘树。
……)
窗外雨声忽疾忽缓,屋内光线忽明忽暗。那个夏日的午后,那个俊秀的少年,穿着并不合身的衣裤,专注地给床上微笑倾听的少女,读着一个发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缠绵而悲伤的爱情故事。
“……when we press the thorn to our breast;
We know……
We understand……
And still……we do it。”
(当我们把荆棘扎进胸膛时,
我们是知道的,
我们是明明白白的。
然而,我们依然要这样做,
我们依然把荆棘扎进胸膛。)
刀光如雪月如霜
孟繁星为林之若做了晚饭,陪她一起吃完,又收拾干净,叮嘱她好好休息,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林之若站在窗前,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回去接着看那本荆棘鸟,一直到入睡,心中还是暖洋洋的,头痛仿佛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睡到半夜,突然惊醒,觉得小腹闷闷地痛,心知不好,到洗手间一看,果然是月经来了。她自从头痛之后,月经便开始不规则起来,上次是延长了一周,这次却提前了将近十天。最糟糕的是,家里的卫生用品都耗尽了,还没有来得及补充。
林之若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午夜,这时候所有的便利店和超市都关门了。只有几个街区外,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卖部。然而那一带在江城是出了名的治安差,有很多夜间营业的洗发店按摩部卡拉OK等暧昧不明的娱乐场所,出入的人也三教九流,乱七八糟,是江蓝一向严厉禁止她涉足的地域。可是若不去,这一夜便很难熬。女人似乎总是有许多的难堪和不方便。然而越是如此,便越见自立自强之可贵。林之若自恃能够防身,找了件江蓝的深色衣服,凑和着套到身上,便出了门。
街上一个人影都不见,只有路灯冷清清地照着地上的积水。偶尔一辆车经过,水花四溅,暂时打破夜的沉寂。凉风吹拂,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扑面迎来,让林之若精神一振。她拉高了外套的领子,小心翼翼的避开积水,快步走向小卖部的所在。
离小卖部越近,便越热闹,路旁霓虹闪烁,渲染出一种和环境极不相称的浮华。这一区的房子都很破,很多都是待拆迁重建的危房平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头脑灵活的生意人从屋主那里廉价租了来,开始只是卖CD光盘,衣服用品什么的。后来渐渐的搞大了,变成了声色娱乐的集中地。顾客很多是衣冠楚楚的男人,来来往往都隐蔽在不同牌子的汽车里。偶而几个醉汉走过,跌跌撞撞,高声喧嚷,色情下流,旁若无人。
林之若皱皱眉,尽量躲进路旁树木的暗影里,以免引人注目。冷不防路旁一家店里突然走出两个男人,几乎撞到她身上。
那两人衣冠不整,前面的敞着前襟,嘴里叼着烟,流里流气;后面的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肌肉发达的胳膊,头发剃成那时候刚开始流行的板寸,根根直立,很是扎眼。叼烟的家伙几乎撞到林之若身上,刚想破口大骂,定睛打量了她一下,发现是个女的,把烟扔了,吹了声口哨,对后面的板寸道:“看,这个比里面那些强多了。一看就是刚出道的,还生嫩着呢。”
那个板寸有点愣头愣脑的,伸手就向林之若胳膊抓来:“你哪家店的?强哥看上你了,还不招呼,往哪走呢?”
林之若闪身避过:“我不是做那个的。”
强哥大笑:“还害羞呢?来,跟哥哥走,保管让你大开眼界。”伸手去搂她肩膀。
林之若身上不方便,急于脱身,强忍着怒火,沉肩卸开他的力道,冷冷的道:“我真的不是做那个的,你们再不走开,我要叫人了。”
“呦,脾气还不小呢?哥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叫啊,叫得好,哥哥有赏。”强哥依然嬉皮笑脸,贴上来去捏林之若的脸:“看起来倒是挺水灵的,不知道摸起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