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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潜“啪”的一声将托盘一抖,四个碗飞到空中,身形一闪,竹棒在唐芃的手上、头上和屁股上各点一下,笑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一招中看不中用,只能在美女面前使。对付瞎子可不行。”边说着,托盘一接,那四个碗居然稳稳当当地落在当中,连汤都没有溅出一滴。
唐芃连忙抢过去,帮他端盘子,涎皮涎脸地道:“潜叔,你教教我啊!那一招我改进了很多,为什么还是不管用?”
“对别人还是管用的。”他安慰了他一句。
“那我不学剑了,改学刀,好不好?你当我师傅。”他一个大小伙子,竟拉着唐潜的衣摆,死磨硬泡地缠了起来。
“过几天你再来找我罢。”他把唐芃的手拉开。
他敲了敲秀轩的小门,道了声:“是我,唐潜。”便推门走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正要说话却忽然怔住。
他的脊背一阵发凉。
床上没有人!
他握着刀,脚一踹舱门,冲了出去。
却有一只手将他拉住:“她在后舷。”
他吸了一口气,站住,道:“她一个人?”
“嗯。”唐芃道:“她好象晕船……正对着江水呕吐。”
他的心跳慢了下来,怔怔地站着。
“你为什么还不去?”唐芃问道。
“我去干什么?”
唐芃抓抓脑袋:“你不去我可去了啊。”
“你去啊。”
唐芃看了看他,道:“你瞧人家吐得那个稀里哗啦,这个时候正好献殷情。老十一,你真笨。”
“你小声点行不行?”唐潜悄声道:“她身上的伤全是我弄出来的。人家现在正恨着我哪。”
“糟了,她……爬上了船舷!潜叔,吴大夫莫不是想不开罢?”唐芃忽然大声道。他的话音未落,唐潜已经一阵风似地扑了过去,一把拉住吴悠,却瞬时明白那是唐芃的谎话,连忙退了一步,触电一般地放开了她的手。
“你……你没事罢?”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他……”
她笑了笑,道:“我没事。”
她的声音很柔和。
“你……你……晕船?”他道。
“嗯……很少坐船。”
“外面很冷,回去吃饭罢。”不知为什么,他紧张得心突突直跳,连忙垂下头。
“好。”
她非旦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走的时候,还一直拉着他的袖子。
他把她让进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默默地等着她吃饭。
她很饿,吃了满满一碗,才歇了下来。
“你……伤可好些了?”他问。
“你别担心,那不是很重的伤。”她轻轻地道,从茶壶里给自己和他各倒了一杯茶。她把茶杯摆在他的右侧离桌缘五寸之处。
“多谢。”他手很容易地找到了茶杯。
“你的茶杯总是放在这个位置上,对么?”她支着手,看着他,问道。
他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
“唐浔就是这么摆的。”
他垂下头。
“碗筷通常会是怎么个摆法?”她歪着头问道。
“你……你不必知道。”他颤声道。
“为什么?”
“我不会要你替我摆碗筷。”他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呢?你面前的碗筷通常是个什么摆法?”
“要我教你?”
“嗯。”
她捉住了他的手,将筷子递到他的手中,道:“筷子放在这里,要平行,平行的放在碗的右侧三寸之处。两菜一汤,呈三角形,两个菜在前面,汤碗在后面居中。汤勺两个,一大一小,大的放在汤碗里,小的放在桌上。饭碗放在我面前偏左处,因为我用右手。餐巾和手绢,放在左手边。”
她引着他的手,将面前的碗碟重新摆了一遍。末了,唐潜叹道:“我实在有些糊涂,这屋子里真的只有一个瞎子吗?”
第十二章 山中
十一月十六,唐家巨舫缓缓驶入泊口,一行人抬着三具沉重的棺材鱼贯而出,瞬时间,车尘飞滚,十辆马车在三十匹飞骑的护送下,驶进唐家堡。 消息早已于七日前飞鸽传入堡内。唐家堡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人踪马迹,满地纵横,楮绽纸钞,余灰尤在。沉甸甸的朱漆大门上白灯高悬, 灵幡飞舞,两旁的家仆披一字排开,披麻带孝。
何吟秋守候在照壁之内,看见唐隐僧向她走来,浅浅地一笑,微微作礼,道:“老爷回来了。”
好象生怕与这满院肃杀的气氛不相称,她的笑容随着自己的话音立即消失在了脸上。
唐隐僧颔首:“回来了。”
他注视着妻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暖。接下来何吟秋略一侧目,给了他一个暗示。顺着她的目光,他远远地看见一个模样高挑的女人斜倚在北墙的门缘上,死死地盯着那几具暂时停靠在前院的棺材。
“唐潜呢?”何吟秋看了看丈夫的身后,问道。
“在后面。”
“儿子呢?”
“和唐潜在一起。”
何吟秋顿了顿,又道:“唐芃呢?”
“给他爷爷叫去了。”
几张破碎的纸线在风中盘旋,飘飘扬扬,落在两人面前。何吟秋不禁叹道:“又是个多事之秋……”
“潜儿带回来一个女孩儿,是云梦谷的大夫,一路上都说要让姨妈瞧瞧。”唐隐僧道。
“云梦谷的大夫?这种时候?唉,这孩子真任性。”何吟秋皱起了眉:“竹佩她们几个……现在只怕要把慕容家的人生吞了去呢。”
竹佩是唐渊的侧室,却是唐渊最喜欢的女人。
她生性风流,嫁给唐渊之后仍不老实,终于给人捏住把柄告了上去。待要行家法时,却是唐渊恳求代她受刀,从此便断了一条腿。
所有的人都认为唐渊这么做很不值得,何况唐渊平时看上去阴阳怪气,也不是个老实钟情的男人。
“我不喜欢一条腿的女人。”这是唐渊自己的回答。
实际上,流行的说法是,竹佩当时对唐渊说:
“要么你替我受刑,要么我逃走,永远也不回来。”
唐渊生怕她跑了,只好替她挨了一刀。
但又有人说,象唐渊这样的公子哥儿,身边并不愁女人,还怕跑了一个小妾?
殊不知竹佩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江南霹雳堂堂主方霁的女儿。 传说方竹佩私奔唐渊时,方霁大发雷霆,声称要炸平唐门。后经多方劝说,好不易咽下了这口气,可事后一提起这件事,他仍要火冒三丈。
一年之后,唐渊的正室去逝,竹佩节行不检,按家法原不能扶正。唐门忌惮方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隐僧不禁又看了一眼那倚在门缘上的白衣女人,她脸色苍白,双眸如剑,袖带微卷,无风自动,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气。
竹佩冷漠地看了看院中的人群,“砰”的一声关上门,身影顿时消失了。
“前天接到传信,说云梦谷里来了四个人,正往我们这里赶,只怕不日即到。”
“又要打起来?”
“方竹晖昨天已到了,是竹佩请来助阵的。”何吟秋道。
方竹晖是霹雳门的大公子,外号“惊天雷”,精通各种机关火器,现已准备执掌门户。
“哪四个人过来?”
“不大清楚……只知道有慕容夫人。”
“那个女人?”
“唔,那个女人。”
“一路上我苦劝唐淮,要他行事慎重,不要惹火烧身。现在倒好,他好象决定要大干一场了。”唐隐僧的鼻子哼了一声。
“新掌门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何况还要向这些怒气冲天的家眷们交待……”
“没派你干什么罢?”唐隐僧问。
“我说我早洗手不干了。”何吟秋淡淡地道,不自觉地摸了摸食指上突起的一块手茧。
“上次有三哥三嫂和‘铁手三仙’,谢停云铩羽而归。这一次家里还有谁?”
“老九。他刚刚云游回来,正好赶上唐济的噩耗。”
“我真希望他不在这里。”唐隐僧心事重重地低声道。
他看见一个灰衣侍从匆匆地从后门赶过来,在唐淮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空中忽然飘起了细雨。
细雨如丝,洒在山水的脸上。
“我们好象一进来就中了埋伏。”他一刀飞出,一边从容地将腾空扑上来的一只猎犬砍翻,一边慢吞吞地对表弟道。
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唐门背后的群山中逃逸。 他们身后跟着三十几个拿着各种兵刃的灰衣人。
毒针、袖箭、飞蝗石、柳叶刀……知名的不知名的各种暗器铺天盖地飞过来。
表弟躲开两只枫叶镖,手臂眼看要被突然从左侧飞来的流星锤击中,山水眼疾手快地将铜链削断,满是铁刺的大锤“忽啦”一声从二人的头顶上扫过,“喀嚓”一响,砸在道边的一棵小树上。小树应声而断,绊倒了七八个人。
实际上他们身后原本跟着六十多人,半途中顾十三只好和他们分手,以期转移一半的兵力。
向他们扑去不仅是那些体形彪悍训练有素的青年,还有一群凶猛的狼犬。
饶是刀法精到,山水的腿上仍给其中的一条恶犬咬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到了森林边缘,那一群灰衣人忽地停住脚步。山水与表弟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他们为什么不追了?”表弟刷刷几刀,砍掉前面挡路的茅茨,问道。
天阴得厉害,明明还是上午,森林里却暗如黑夜,四周一片可怕的沉寂。
“也许前面有埋伏。”山水停下来,掏出怀里的金创药,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腿上的伤口。等他再抬起头时,发觉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鹰鼻瘦脸,头戴鹤冠的道人。
道人的眼珠是灰色的,神态里有一种高雅的冷漠。他宁静地站在一小块空地上,羽衣拂动,汗气在头顶上缓缓蒸腾成而出。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人有很深的内家功夫。
道人半闭着眼,好象在吮吸着林中飘来的一道樟木香气,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道:“欢迎光临招魂谷。”
他的嗓音枯涩,听起来就好象是刀尖刮在刀鞘上发出的声音。
而山水与表弟的目光却同时停在了他的右手上。
他的右手戴着一个鹿皮手套。
表弟看着自己握刀的右手,眼皮动了动,露出尊敬之色:“唐隐戈?”
道人哈哈一笑,道:“不错。我已有三十年未出江湖,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认得我。”
他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内外双修,尤精刀法,轻功与暗器在当时几乎独步天下,与号称“隐刀”与“潜刀”的唐隐嵩夫妇共成为唐门几块不倒的招牌之一。 几十年前他曾凭着一把龙头大刀连肃唐门左近的七路悍匪,从此唐门蜀道一路畅通无阻,连路过的商旅提起此事,也要感谢他三分。这个传奇人物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役后突然洗心向道,抛家离子,过起了云游四海的生活。
据说,他一般三五年才会回唐门一次,不过三天就会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表弟的心“格登”一下,沉了下来。
唐隐戈是唐五的父亲。
山水直起腰来,冷冷地道:“阁下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在等你出手,”唐隐戈款款地道:“你们是客,客人先请。”
他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着,除了那只手套,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兵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山水握刀的手已凸出了青筋,刀忽然一挥,“铮”的一声破空而来,直攻他的下盘。
他原本是杀手,用刀简洁明快,不好看,却是又实用又有效。
表弟大叫一声:“小心右边!”
唐隐戈一个转身,避过这凶险一击,手一扬,一把毒砂暴雨般飞出。
表弟伸手一拉,要将山水拉出飞砂之外,挥刀狂舞,只挡住了射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