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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太平说:“怎么可能哩,我还在想要是哪天碰到那个叫汤有林,一定要替缡子报这个仇!”
区师傅问:“你连汤有林都认识?”
孔太平一愣,马上明白自己失言了,不应该将汤有林说出来。他只好编了一段话说:“我哪里会认识汤有林,是那次缡子离开我的房间后,有几个人打电话来,说是找省财政厅的汤有林汤处长,我才知道缡子要找的人是谁。”
区师傅站起来,从冰箱里取出一只瓶子,嘟着嘴喝了几口。孔太平以为是什么饮料,等到区师傅又坐到面前时,他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区师傅长吁一口气说:“我们说正题吧!其实比鹿头镇困难的乡镇全地区有好几个,就因为那些主管干部从一开始就将腿脚伸进歪门斜道里,招致区书记的反感,认为这些干部无能又无德,不敢给他们钱,怕他们拿来去吃了喝了送了。”
区师傅像是意识到自己在失言,突然不说了。
孔太平没有露出自己从区师傅的话里听出端倪的敏感,继续敦厚地说:“党校真是个教育人的地方,区师傅只是帮忙看看门,就对全地区的情况了如指掌。”
区师傅叹息地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鹿尾河鹿头河本是一条长江的两个支流,可是两个镇里的负责人却完全不一样。我很高兴你孔太平没有跟着段人庆的样子学,从这一点来说,从党校提前回去正是你最大的收获。别看段人庆现在玩得这么转这么顺,在政治人格上他已经玩完了。”
区师傅斩钉截铁的样子让孔太平看着舒服了不少。孔太平接着他的话说:“不过我也怕地委领导到时候也学我,因为段人庆还能做些工作,而继续用他。”
早饭后,孙萍亲自押着一辆黑色奔驰轿车来送孔太平。孔太平一见奔驰轿车上挂着本地区的一号车牌,以为这是区书记的座驾,死活不肯坐。区师傅告诉他一个常识,一号车通常被用来担当接待任务,并不是一把手坐的。
在路上,孔太平才知道孙萍已经是地委办公室的秘书科长了。
孙萍说:“区书记知道你做的奇事后,一连说了三声难得,你的好运要来了。”
孔太平说:“我这么弱智,真有运气来了也搞不清楚。”
孙萍说:“其实领导心里喜欢的从来是一些弱智的智者。”
孔太平一到家就得到消息,放年假的第一天,区书记将要亲自带队来鹿头镇慰问。
年假的开始的那一天,区书记没有来。带队的人是孙萍。孙萍将八万元救济款交到孔太平手里时,转达了区书记叮嘱的话。区书记要他不要有事就打老婆私房钱的主意,老婆的私房钱是领导干部工作起来没有后顾之忧的保证。孙萍小声告诉孔太平,区书记对田细佰一家很关心,私人准备了一个红包,托她捎给田细佰。孔太平觉得自己不好出面,就叫李妙玉带着孙萍去了田细佰家。区书记没来,准备搞保卫的黄所长没事干。他在四周瞎转时,发现给慰问团开车的司机有点不地道,到处找人打听孔太平的情况。孔太平瞅空一看,开车的司机竟是区师傅。孔太平赶紧退回来忙着给那些闻讯等在一旁的人们发钱。私下里他给月纺打电话让准备几坛麻油泡的腌豆角。直到慰问团要走时,孔太平好像才发现区师傅连忙上前要他将自己捎到县城。到了家门口,趁着孙萍他们嚷着要看月纺长得有多漂亮之际,孔太平快速进屋抱出几只坛子。他将一坛麻油腌豆角塞到驾驶室时,郑重地对区师傅说,这东西虽然不值钱,却是月纺亲手腌制的。区师傅连声说,好好,人老口味重,越到过年这种东西越金贵。
地委突然派下来的慰问团在县里引起很大反响。萧县长的爱人好几次找月纺聊天,一聊就聊到这件事上。孔太平知道不少人会趁着拜年的机会来家里打探风声,三十早上他让月纺将娘家的人全都请来家里一起吃了顿年饭,然后就带上月纺和儿子,躲到田细佰家去了。
初一上午,电视里直播地直机关团拜会实况。电视里区书记照着讲话稿正读得挺顺当,忽然将那叠纸扒到一边,不指名地讲起田细佰一家为改革大业忍辱负重的故事。听着区书记大声说:“我们有这样好的老百姓,如果改革还不成功,那真是天理难容!”孔太平心里不禁咔嚓一响,他将区书记的表情细看了一阵,发现有一股隐隐的愤怒和憔悴。
看完电视后,孔太平打电话给区师傅拜年。聊了几句别闲话后,孔太平说:“我从电视里看见区书记心事重重的,该不是有重大事件吧!”
区师傅用一种隐藏着痛苦的语气说:“我也觉得区书记这个年过得并不快乐。可能是家里有不痛快的事吧!”
孔太平追问道:“区书记又不愁家里有人下岗,有什么不痛快的!”
区师傅不高兴地说:“孔书记如果这样想那就太幼稚了。”
孔太平不敢再说这些,连忙换了个话题问:“舅舅家的事,我只告诉过你,区书记为什么会知道,还在团拜会上大讲特讲?”
区师傅平静地说:“我也听到那段话了。他又没指名道姓,干吗就当成你舅舅家的事哩,其实这样的事到处都有。”
放下电话,孔太平心里对区师傅充满着猜疑,站在那里有些发愣。
月纺上来问:“你怎么啦?”
孔太平说:“我总觉得区师傅和区书记,还有缡子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
月纺说:“刚才看区书记在电视上发表讲话时,我就觉得像是在哪儿见。你这一说倒让我想起年前见到的区师傅,他与电视上的区书记长得很相像,按照常理,他俩应该是兄弟俩。”
孔太平想一想也没有别的东西可想,就问:“就算你说的有理,那缡子哩?”
月纺笑一笑后也不多说,拿过手机拨了几下。听见那边有人接电话了,月纺就说:“我找区缡子!”手机里一个男人大声叫着:“缡子,你的电话!”一会儿缡子在那边对着电话连问了几声:“谁呀!”月纺用手捂着手机的麦克风不敢吱声,好在缡子听出是手机的信号不好。
放下电话,月纺毫不犹豫地说:“缡子一定是区书记的女儿。”
孔太平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说:“如果真是这样,以后的事就有些意思了!”
月纺将孔太平认识缡子和区师傅的全部经过回忆一番后,一口断定,从前好风总往鹿尾镇刮,好雨也只往鹿尾镇下,今年开春后,好风好雨恐怕都要降临到鹿头镇了。
孔太平一高兴就与月纺开起玩笑来。“缡子的电话号码你怎么记得那样清楚,眼睛眨也不眨就背出来了!”
月纺说:“我也不怕你知道,什么李妙玉,孙萍,凡是与你来往较多的女人的电话号码全在我肚子里装着。”
孔太平要月纺将缡子的电话号码再拨一遍。孔太平听出来接电话的男人正是区书记,听说缡子刚出门,孔太平说声谢谢后,便将手机上的NO键按了一下。
初三下午孔太平才在县里露面。他一进家门电话就响了。没想到电话是陶乡长打来的。两人聊了一阵各自的情况后,陶乡长说,他正好也看了地直机关团拜会的电视直播,他觉得区书记的话讲出了分量。可惜这些话不知道被谁反映上去,大年初二,就有更高层的人发话,说区书记的说法很不谨慎,据说区书记已经作了口头检讨。孔太平觉得这样的话应该是由段人庆来传播,问过后果然如自己所猜测的,真的是段人庆主动告诉陶乡长的。陶乡长说,段人庆目的也就是要他给孔太平通气。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党校的事。陶乡长对党校里后来发生的一些很厌恶,他说孔太平走后,好多学员成了华尔街上的股票交易商。孔太平有点不懂陶乡长的话。陶乡长要他回头记忆一下,从前的政治读物中关于华尔街股票交易商的评语。
陶乡长这边的话还没说完,洪塔山在外面敲门进来。见屋里没有别人,他迅速转身,从门外的车里拎了一只皮包和一只包装袋返回来,小声告诉月纺,皮包里装的是她要的笔记本电脑。洪塔山将买电脑的发票塞进月纺的手里。月纺轻轻一笑,随手将笔记本电脑放进柜子里。
这时候洪塔山打开包装袋,故意大声说:“孔书记,我请人打了两只麂子、野猪,做成野味让你尝尝鲜。”
孔太平从书房里走出来。
洪塔山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孔太平面前是个实心人,年年拜年时,只会送这些老三篇的东西。”
月纺替孔太平回答说:“老三篇是做人的标准。”
月难熬,年好过。乱哄哄的春节一晃就过去了。
月纺趁孔太平初四出门拜年时,将洪塔山送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摆在孔太平的写字台上。孔太平回来后猛一看见,非常高兴,问也没问便插上电话线,迫不及待地上了网。网上果然有好几个损姜书记的帖子。孔太平还搜索出那个有青干班学员家谱的网站,每次用鼠标点击它之后,便有一个提示跳出来说:你所寻找的网站可能因为违反某种约定暂时无法使用。孔太平还将从段人庆那里得知的省委党校的“汤炎”输入搜索引擎,各种网站与网页中有九十四条关于汤炎的目录。这些目录中能打开的没有超过二十条,且内容多为重复介绍汤炎在一九八八年因一篇名为《半个地球的思考》的文章而获得社会科学进步奖的情况,剩下的则全用各种说明打不开原因的提示来搪塞。初七这天,孔太平仍在网上泡着。月纺抽空将那些上家里拜年的人送给儿子的压岁钱清点了一遍。扣除自己给出去的压岁钱,多收了八百八十八元。月纺有点不相信,很快又清点了一遍。毕竟是在银行当会计的人,这点钱哪会出差错。月纺很兴奋,不仅因为这个数字很吉利,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家第一次在压岁钱的收之上出现盈余。月纺连忙告诉正抱着儿子坐在电脑前的孔太平,说孔太平今年一开始就有好兆头,肯定会发发发。孔太平通过链接在雅虎台湾和雅虎香港里的几个网站,心情沉重地流览到一些闻所未闻的消息。月纺的话只让他勉强笑了笑。月纺忍不住说孔太真的是个憨人,别人一直想颠覆中国,当然不会说好话。
孔太平在网上一直呆到深夜,还是月纺强行将电源线拔掉,提醒他明天还要到鹿头镇去上新年的第一个班。
几乎与孔太平刚从网上下来的同时,电话铃就响了。
月纺接电话的神情与以往不同,问了一句后,马上就将话筒交给孔太平:“缡子找你!”
孔太平有些不相信。他迟疑地接过话筒,还没有完全贴近耳朵缡子的声音就软软地飘过来。
“孔太平,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拜年?”
“我差点被你害苦了,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这不怪我,再说你后来还不是弄到钱了。”缡子在那边笑起来,接着又问孔太平家的电话什么整天都在占线,是不是到处给领导打电话拜年。孔太平解释说自己在上网后,缡子又说:“我猜就算你有情人,也不敢如此胆大包天,在家里煲电话粥。我有话要告诉你。我为你悲哀——你完了!”
孔太平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缡子说:“你当然不懂。因为你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孔太平说:“我愈来愈不懂了。先前你好像没有这样深奥!”
缡子说:“你真不知道?地委要你去省委党校青干班深造哩!”
孔太平说:“别开玩笑,我还在过年哩!”
缡子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