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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说:“不是圣人根本不教他。圣人心中忧虑的是不能人人都做圣人,只不过是人的资质不同,施教方法就不能一样。对于中等水平之下的人,上来就给他讲性、命,他也不会理解,必须得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简单的知识起,慢慢去开导、启发他。”
【解读】
王阳明和孔子都认为,人的资质是不同的,要注意因人施教,根据个人不同的资质,应教授不同的内容。中等智力以上的,可以给他讲授较难理解,比较深奥的问题;中等智力以下的就只能给他讲授一些比较简单的知识。
第5章 自家本体
【原典】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
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问:“‘逝者如斯’,是说自家心性活泼泼地否?”
先生曰:“然。须要时时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泼泼地,方才与他川水一般。若须臾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此是学问极至处,圣人也只如此。”
【译文】
一个学友问先生:“读书记不住,该怎么办呢?”
先生说:“只需要你读明白道理,为什么非要记住?读明白书其实已经是次一等的要求了,最根本的是使自己的心本体光明。若仅求记住,就是没读明白书;如果只求读明白书,就不能使自心的本体光明。”
问先生:“《论语》中的‘逝者如斯’,这句话是说自己心性本体活泼泼的吗?”
先生说:“是这样的。必须时刻用致良知的功夫,才能活泼,方能像川流不息的江水一般。如果有片刻的间断,就和天地的生机活泼不相似了。这是做学问的关键。圣人也只是这样。”
【解读】
王阳明这里所说的自家本体,就是“活泼泼的”心性,学问不断向内探求,最后的落实点就是“自家的本体”。照王阳明的意思,“此是学问极至处”。
第6章 看穿生死
【原典】
问“志士仁人”章。
先生曰:“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比干、龙逄,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人。”
【译文】
问先生《论语》“志士仁人章”的问题。
先生说:“只因世人都把生命看得太重,也不问应死不应死,一定要委屈地保全性命,因而把天理丢到一边。忍心伤害天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做事如果违背了天理,就与禽兽一样了。就算在世上苟且偷生千百年,也不过是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务必要在这等关键之处看清楚。比干、龙逄,只因他们看得清楚,所以才能成就他们的千古之仁。”
【解读】
王阳明认为“志士仁人”应该“看穿生死”,以仁心天理为中心主宰最为重要,如果“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所以他强调要能够看透“当死不当死”,如若是死,要死有所值。如果当死而怕死,昧了良心,害了天理,这种“偷生”,也不过与禽兽相同而已。
第7章 毁谤自外来的
【原典】
问:“叔孙武叔毁仲尼,大圣人如何犹不免于毁谤?”
先生曰:“毁谤自外来的,虽圣人如何免得?人只贵于自修,若自己实实落落是个圣贤,纵然人都毁他,也说他不著。却若浮云掩日,如何损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个像恭色庄、不坚不介的,纵然没一个人说他,他的恶慝终须一日发露。所以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在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尔。”
【译文】
问先生:“《论语》中有一段‘叔孙武叔毁仲尼’的记载,这么大的圣人怎么也免不了别人的诽谤呢?”
先生说:“毁谤是外来的,就算是圣人也在所难免。人只应注重自身修养。如果自己实实在在就是个圣贤,纵然别人全都毁谤他,也不能说倒他,其奈他何?这就如同浮云遮日,如何能真的损坏太阳的光辉?如若他自己外表谦恭庄重,实则内心摇摆不定,纵然无人说他坏话,他内心的恶早晚有一天会暴露无遗。因此,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来自外界,岂能躲避?只要能好好自我修炼,外来的毁誉又能如何呢?”
【解读】
王阳明强调的是自修、自省、自知,强调的是一心按道义行事,对外界毁誉看得是比较淡的。他认为毁誉是外来的,根本无损于己,正像浮云无损于日光一样,所以君子只贵自修,是不必去计较人家一时的非笑的。
第8章 不厌外物
【原典】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先生曰:“汝若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汝若不厌外物,复于静处涵养,却好。”
【译文】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先生说:“你要是以厌恶外物之心去静中寻求,反倒会养成骄横怠惰之气了。你要是以不厌外物之心再到静处去涵养,这样可以。”
【解读】
王阳明认为,静坐修炼不是重点,致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才是真功夫。如果把“静”理解为厌弃外物,物来无应,那就要像朱熹说的那样了:“若事至前,而自家却要主静,顽然不应,便是心都死了。”
第9章 因人而异
【原典】
王汝中、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
省曾起对曰:“不敢。”
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装做道学的模样。”
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
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译文】
王汝中、黄省曾陪先生坐着。
先生把扇子给他们,说:“你们用扇子吧!”
黄省曾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不敢,不敢!”
先生说:“儒家圣人的学问,不是如此束缚痛苦的,用不着装出一副假道学的模样。”
王汝中说:“这从《论语》里孔子和曾点关于言志一章就能看出大概。”
先生说:“是这样的。从这章可看出,圣人有何等宽广博大的胸怀。孔子询问弟子们的志向,子路、冉求、公西华都很严肃地做了回答。而那曾点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自己跑到一边鼓起瑟来,这是何等的狂态!当他说志向时,不针对老师的问题直接回答,满嘴狂言。假设这事儿发生在程颢身上,或许早就是一番痛斥。孔圣人却称赞了曾点,这是何等的气魄!圣人教育人,不是死守一个模式,碰上性格狂放的就从发挥狂之优势处成就他,遇到性格狷介的就从洁身自好的优势之处成就他,人的才能、气质怎么相同?”
【解读】
在这里,王阳明从用扇子发挥开来,说到孔子的胸怀和教育方法。孔子教育学生并不是使每个人都有一样的行为方式,而是因人而异,使每个人的特性都表现出来。王阳明也认为,只要学生们都保存有内心的良知,行为如何表现并不重要。对狂者、狷者都可以从发挥其优势之处而成就他。
第10章 简化“知识”
【原典】
先生语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经,志亦好博。但圣人教人,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规。以今人好博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差了。”
先生曰:“孔子无不知而作,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引是圣学真血脉路。”
【译文】
先生对陆原静说:“你虽然年轻也要注解五经,志向也是在博学。可孔子教育人只担心人不能简易,他所说的也都是怎样化繁为简的方法,只是现在人喜好广博,好像孔子当年是教错了似的。”
先生说:“孔子从来不写他不清楚的事,颜回有不好的地方没有不自知的,这正是圣人之学的真正脉络。”
【解读】
简化“知识”使之变得直接易行是王阳明的重要思想,他认为,著述示人以形状大略,才是“质朴”纯真的表现,越是具有繁复的知识结构的学问就离“质”的境界越远,而孔子、颜回只写自己清楚和知道的东西,不至于让人产生误解,所以才成为圣学的真正脉络。
第11章 圣人之志
【原典】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顾而言曰:“汝辈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
侯璧起而对曰:“珙亦愿立志。”
先生曰:“难说不立,未是必为圣人之志耳。”
对曰:“愿立必为圣人之志。”
先生曰:“你真有圣人之志,良知上更无不尽。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矣。”
洪初闻时,心若未服,听说到不觉悚汗。
【译文】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王汝中、钱德洪陪先生坐着。先生环顾大家说:“大家的学问长进不大,主要是由于没有立志。”
李侯璧站起来说:“我也愿意立志。”
先生说:“不能说你没立志,但你立的还不是一定要成为圣人的志。”
李侯璧回答说:“我愿意立一定要成为圣人的志。”
先生说:“你真有做圣人的志向,良知就需纯洁明亮。如果良知上还留有别的牵挂,就不是成为圣人的志向。”
钱德洪以前听先生说立圣人之志时,心里还不太服气,此时亲耳听到不觉悚然汗下。
【解读】
王阳明对弟子立志的要求非常严厉,在他那里,立志就是立为圣人之志。若弟子随便说些立志的话,阳明是会严厉责备的。在阳明门下之弟子,老实用功即可,不必逞嘴上之快,阳明对弟子们的心性修为清清楚楚,稍有言过其实,阳明就不客气地予以纠正。
第12章 与物无对
【原典】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
【译文】
先生说:“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所有一切都由它产生,任何事物都不可与它相比。人如果使内心的良知归复完全,无一丝缺陷,自然就会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
【解读】
“与物无对”的境界,是王阳明诚意论的最高追求和最终体现。在这个既是整体性的,又是创造产生性的乐境界中,既不是抽象普遍的“理”,也不是具体个别的“情”得到确认或扩张,而是包含、融合了理和情的天地生意被体认,被展现。把个体自我的心意提升、汇于无限的天地生意,是实现“乐”的关键。
第13章 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
【原典】
一友静坐有见,驰问先生。
答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近效。久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槁之病。或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