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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一个清而轻渺、淡而无尘的声音接道。
抬眸望去,一个比残雪更白更洁、比落梅风姿更寂更倦的身影悄然立在院中。
“好久不见。”两人同时一句。
这轻轻淡淡的一语令两人恍如隔世再逢,天支高峰上两人把酒言欢还不到一年时光,此刻回想,却仿如前世一般遥远,那时心惜意通,而今日却是敌我不同。
“想不到这最后的残雪落梅竟可与天人同赏。”惜云轻轻一叹,看着眼前如玉出尘的人,眸中是遗憾,是伤感。
“能于高山峰上同赏一轮月,能于康城同赏一场落梅残雪,但是人生聚散无常年华尽逝,无缘已觉无憾。”玉无缘抬手从枝上拈一撮雪,手腕轻轻一扬,那雪便正落在惜云掌心,红梅白雪,辉映成画。
“今日来的是高山峰上的那个玉无缘还是皇王尊师的天人玉无缘?”惜云看着掌中梅雪轻轻的问道。
“风国女王风惜云与武林名侠白风夕你可能清清楚楚的分开?”玉无缘淡淡反问道,“息王与黑丰息你可又能两者不同相待?”
惜云无言。
“所以高山峰上的玉无缘与天人玉家的玉无缘又有什么区别。”
惜云看他,那双眼眸是可看透红尘的明澈净色,又是那穿越红尘的空茫倦色。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于她,总是心生一股痛惜,无由无解。
看倦了红尘,看淡了世情,所以他心湖无波无绪,所以他潇洒去来无寻,可那双柔和的眼眸深处为何会刻有一丝悲哀,那样的深切,那样的浓郁!
世人敬仰他,恋慕他,依靠他,可世人又何曾看清他!那满心满身的疲倦……寂寥……
无缘……
“那么玉公子此番前来有何贵干?”垂眸,敛起所有的情绪。
玉无缘看着她,良久后伸出手来:“我来找你下一盘棋。”
惜云一震,抬眸,盯住对面那双眼眸。
映透了万物涤清了万物偏还无情无尘。
玉无缘抬手握住惜云的手,连着那落梅残雪一起握于掌中,两人的手都是雪一般白雪一般冷。
凝眸相视,四目相近,平静的一字一字的轻轻吐出:“玉无缘与风惜云为天下苍生下一盘棋。”
二十八日。
午时刚过,康城城门前便涌出大批士兵,夹道两旁,整齐矗立,城楼上风王静立,身后并立着乔谨、任穿云。
早早便有人传报,息王王驾已近,是以康城内墨羽骑振奋不己,待听得风王下令迎驾,一个个便是争先恐后,但依紧守军纪秩序。
城楼下的人紧张、兴奋、焦急,一个个都显于脸上,城楼上的人却是平静从容。只是那紧紧眺望前方的目光,那时抿时松的唇畔,那时握时张的双手却泄露了她的心情。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的漫长,前路茫茫,等待的似乎永远也不会出现!所以……
“啊呀!”
一道白影从城楼上翩然飞下,轻盈如白蝶,令众将士发出一阵惊叹。
然后所有的将士便看到他们眼中雍容清艳的风王竟然从城楼上直接跳下来,稳稳的落于一匹白马上,一抖缰绳,白马便飞蹄驰去。
“风王……”将兵们惊呼,但城楼上的两位将军却摆摆手,示意无需惊怪。
白马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张开四蹄,风驰电掣般,不到片刻,前方已见烟尘,轻轻一拉缰绳,马儿慢慢缓速,然后止步于平原上,静静的等待,风吹起那白衣长发,似欲随风飞去,那风姿意态画图难书。
蹄声如雨落,银、黑甲的将士如浅潮般快速漫延,铺天盖地似的淹没整个平原,待看到前方那一骑之时,慢慢缓速,隔着三丈之距齐齐停步,于马背上躬身行礼,然后两旁分开,露中潮中的王车。
前方独骑静立,潮中王车静驻,隔着那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这一刻,虽千军万马齐立,却是安静至极,天地间只闻风动之声。
“嗫吱!”一声,王车的车门开启,钟氏兄弟走出,然后一左一右打起帘子,躬身恭候车内的人。
一道墨黑的人影静静的、从容的走出。
那一天的天气极好,碧空如洗,丝絮似的浮云在空中飘游,朗日高悬,暖暖的阳光洒落,天地间一片清朗。
隔着那不近也不远的距离将阳光下的那人清晰看入眼中。
已不是容颜如玉,墨丝如绸。
明朗的阳光为那人灰白的长发渡上一层浅浅的银华,银华里裹着一张风霜浅浅刻画的脸,可是那人气度雍容如昔,意态雅逸如昔,那些苍桑痕迹无损于他的神韵风骨,更显那双眸墨海幽深古玉温润,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柔静目光看着她。
阳光下,他浅浅的微笑,如兰开香涌,眼角细长的笑纹中绽着一抹红尘尽揽的恣意风华。
阳光下,他是安好的!
那一刻,潸然泪下!
那一刻,方知何谓失而复得!
那一刻,方知天地虽广万生万物虽多,最在意的原不过眼前之人!
那一刻,愿倾所有,无怨无悔!
马车上的人跨下车,一步一步从容走来,白马上的人静静的、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距离在缩短,身影为何更模糊?风吹过,面上一片清凉,眨眼,终于看清。
他就站在马下,张开他的双臂,脸上是那雍容优雅的笑,眼眸明亮的、温柔的、缱绻的看着她。那一刻,毫不犹豫的、毫不顾忌的张臂,飞身,扑入那张开的怀抱!
灰白的发、墨黑的发在风中交织!
白色的衣、黑色的衣在风中相逐!
修长的臂、柔软的臂在风中紧缠!
“啊!”
那一抱惊震万军!那一抱惊艳天下!
“王万岁!王万岁!”
无视礼法的相拥,无视天地的相抱,无视万生万物万军的相依震慑住所有的人,撼动所有的心!
下马,屈膝,俯首,山呼!为眼前这一体的双王!
康城的城楼上白凤、墨兰旗并扬风中,城中十万墨羽骑、风云骑和睦相处,经过了与皇华大军的数场决战,同生共死中已令风墨军将士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也真正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连日来车旅疲惫,还是早些休息,臣等先行告退。”康城府邸大殿中诸将向两王报告所有事务后即行告退。
“下去吧。”
惜云挥手令诸将退下,转头看看面有倦色的兰息,若是以往,便是再劳累断未见有此神情,而今……这副身子到底也是不如从前了!
以眸示意双胞胎送兰息回转寝室休息,而自己则将未完之事一一处理。
华灯初上之时,案上已整整齐齐,推开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不由一个激淋,可却不想关窗,静立窗前,仰望窗外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挂着疏淡的星月,地上的灯火都比之要来得明亮。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抬手抚额,幽幽长叹,这暗淡的星月,这冷冷的寒夜,似暗示前路,前路啊……可视不可逐!
“王,该用膳了。”门被轻轻推开,六韵、五媚各捧一盒。
“先放着罢。”惜云淡淡道。
美美的虫 2006…08…29 22:18
“王,早过了用膳之时了。”六韵却固执的将盒中饭菜一一摆在桌上,然后和五媚各自一躬身,“请您用膳!”
“好了,好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惜云无奈的摆摆手,走至桌前坐下。
六韵与五媚闻言一笑,齐道:“老妈子才能管着您。”
惜云哑然失笑,拾起筷子,开始晚餐。
“久微哪去了?”吃罢饭,问道。
“先生在为息王煎药。”五媚答道,一边收拾着碗筷。
“哦。”惜云点点头。
“王,香汤已备好了。”另一边六韵从内室出来。
“嗯。”惜云点点头,走入内室,热气缭绕,暗香涌动,“弄这么香干么,真是麻烦。”喃喃抱怨着。
“王,您虽然是一国之君,但请您别忘了您还是一个女人。”一旁的六韵义正词严,“女人当然要好好保养!”
“知道了,老妈子。”
惜云叹一口气,刚要动手解衣,一旁六韵、五媚早就伸过手来了,刚想要说话,可一看那两双满含告诫的眼睛,忙罢手:“记得,不但是一个女人,还是一国之君,所以等着别人服侍就是了。”
六韵、五媚满意的点头。
“六韵,若你不当宫中女官,你最想做什么?”泡在热热的香汤中,一身的寒意顿消,骨酥筋软,白雾缭缭中,惜云不由舒服的轻闭双眸。
“臣自小即进了宫,此次若不是有幸随王出来,几都忘了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了。”六韵动作轻柔的洗着惜云一头乌丝,浅浅的笑着,“若臣不当宫人了,便想做个女先生,收一些女学生,将臣这些年收集的王所作的诗文广传于世,让世间也多几个王这般奇绝的女子!”
“呵……做女先生的想法不错,只不过所传之道却是选错了。”惜云淡淡的笑道。
“她就是爱训人,若当个女先生不正好名正言顺嘛。”一旁的五媚取笑道。
“多嘴!”六韵瞪她一眼。
“嘻嘻……难道说错了?往常宫里那些人没少挨你训的,一个个见着你呀就似鼠见着了猫,逃命似的闪!”五媚轻笑,知道碍于王在,她绝不敢怎么样的。
“那都是那些人心虚!”六韵正气凛然道。
“嗯。”惜云眼眸微微睁开一条缝,“那五媚想做什么?”
“臣呀……臣就想嫁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过一生。”五媚眨眨眼道。
“不知羞!”六韵屈指一弹,弹得五媚满脸的水雾。
“这有什么羞的,男婚女嫁,人伦常情。”五媚甩甩头,一双巧手一刻也不闲着。
“女先生、贤妻良母……嗯,都不错。”惜云点头,重又闭上双眸,微微一笑道,“本王会成全你们的。”
“咦?”六韵、五媚不由一怔。
但惜云已闭目,神色静然,已不欲再语。
两人当下按下心头疑惑,专心服侍。
室中顿时一片沉静,只余哗啦水声,迷蒙热气,幽幽暗香,以及那藏于朦胧水气中的激涌思绪。
当一切完毕后,迷雾中缓缓睁开的双眸湛亮如星,清辉满室。
“替本王着朝服,再宣齐恕、程知、徐渊三位将军。”
“是!”
“按这药方,早晚各一,三月不断。”
一间华雅的寝室里,久微将一纸药方递给双胞胎。
钟离躬身接过,目光却扫向半卧床榻的兰息。
“多谢久微先生。”兰息浅笑颔首。
“不用谢我,你不过沾了夕儿的光罢,若非顾着她,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久微却毫不领情,直言不讳。
“嗯。”兰息也不以为忤,微笑点头道,“先生说得是,息无需谢先生。想先生那纸丹书可也有息一份功劳,先生都没谢过息,不如就此两相抵消罢。”
“你……”久微瞪目看着眼前这个笑得雍容雅气的人,不由暗自嘀咕难怪夕儿要骂他是狐狸,只不过面上倒也不表现出来,自自然然的绽开一抹浅笑,也是笑如春风,“息王果是公正明理。”这话半真半假半笑半讥。
“彼此,彼此。”兰息雅笑温文,好不和气。